這近乎呢喃般的話,年幼的容舒聽不懂,亦不曾放在心上過。
便是後來長大了,再回想起幼時聽說過的關於啟元太子的傳聞,她也是不信的。
這世間怎可能會有覆水可收之事?
然而此時此刻,當她望著立在風雪裡的那人,腦中似乎有一條線將啟元太子、青衡教、前世的顧長晉以及這一世死而複生的她串在一起。
怎會沒有可能呢?
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覆水可收”。
她活了過來,有著前世的記憶,而他能夢見前世。
至此,她還有甚不明白的?
所以,他做了什麽?
前世的顧長晉究竟是做了什麽,方讓她重生到他們二人成親的那一日?
又付出了什麽,來換她的這一世?
容舒如墮冰窖,四肢百骸仿佛灌入了這漫天的風雪,叫她遍體生寒。
她的面色委實是差,滿頭青絲隻用一根細木枝草草綰起一個發髻,額發被風吹開時,還能瞧見上頭剛結了痂的傷口。
“容昭昭。”
顧長晉喘著氣,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不帶任何遲疑地快步走向她。
容舒藏在袖擺裡的手輕攥緊,也抬腳朝他走去。
然就在這時,一把豁開了三條裂痕的蒲扇輕輕擋在容舒面前,阻住她的去路。
容舒一怔,想到方才清邈道人的話,眸子裡登時多了絲戒備。
她喚了聲:“道長?”
顧長晉的視線始終在她身上,自是瞧出她眉眼間的不安。
他側眸望向清邈道人,對上老道士那矍鑠的目光,不知為何,心臟竟重重一跳,隻覺眼前的老道士似曾相識。
饒是心中疑竇驟生,他面上依舊不顯,隻溫聲道:“孤乃大胤太子蕭長晉,在此謝過道長救下沈姑娘。”
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裡有著感激。
便見他拱手做了個長揖,直起身時從袖筒裡取出四條細長的布帛,繼續道:“也多謝道長為孤指路。”
青岩觀外頭那片密林若不是清邈道人在樹上綁上布帛給他引路,他不可能會這麽快就尋到這裡來。
清邈道人用的就是容舒的手帕。
帕子上繡著兩隻臥在雪堆裡打滾的幼貓,帶著她一貫來喜歡的稚趣與隨意。
便是撕成四份,顧長晉依舊能一眼認出。
也正是通過這四條布帛,他方能走出密林。
“老道救這姑娘不過是為了引你來此,你無需謝我。”清邈道人轉了下扇柄,將扇面對著顧長晉,“這蒲扇你可曾在上面見過第四道裂痕?”
他這話問得奇怪。
這蒲扇上分明只有三道裂痕,如何能見到第四道裂痕?
顧長晉如實道:“不曾見過。”
“你一定見過!”兩道白眉狠狠一皺,清邈道人烏黑如墨的眸子裡閃現出一絲瘋狂,“她的命是你改的,她本是短壽之相,活不過明年。是你續了她的命,重新回到了她命數的轉折點。這世間能助你回溯時光改命的人只有老道!你定然見過這上面的第四道裂痕!”
清邈道人斬釘截鐵的一番話說得顧長晉神色一凜,電光火石間,心中隱隱生出了一個猜測。
顧長晉與容舒對視一眼,二人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恍然。
眼見著清邈道人的神色愈發激動,顧長晉身形一動,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容舒身旁,試圖將她帶離清邈道人。
容舒隻覺眼前一花,身後忽然一股吸力,下一瞬,清邈道人枯瘦的五指已經牢牢扣在她脖頸。
“你放開她!”顧長晉沉著冷靜的面龐終於泛起一絲難以抑製的殺意,道:“你要的人是我,那便用我換她!”
這般折膠墮指的大冷天,顧長晉出了一身冷汗,汗水從額間滑落,沿著下頜往下滴。
“不可以!”容舒艱難地側過頭,對清邈道人道:“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有我記得前世的事,這蒲扇上的第四道裂痕我見過!”
清邈道人聽罷,似是想明白了什麽,望著顧長晉道:“你還未記起前世的事?你用的竟是第二道陣法,竟有人會選擇那術法。”
一陣驚詫過後,又感歎:“難怪你與她身上不帶任何血煞之氣……”
也正因著他們二人身上不帶半點血煞之氣,當初他在揚州遇到這小女娃時,他才會看走了眼。
仿佛陷入魔怔一般,老道士自顧自地說話,仿佛在推演著她為何能死而複生。
容舒趁他分神之際,一把拔下頭上的細木枝,狠狠扎向清邈道人的手。
清邈道人卻絲毫不將她這偷襲看在眼裡,輕一揮手,那細木枝便被震成了齏粉,從容舒指縫裡飄走。
清邈道人望著小姑娘微微瞪大的眼,蒲扇用力一揮。
一股冰冷的風迎面襲來,容舒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忽地身上一麻,整個人已經動彈不得。
“小女娃莫要扯謊,老道蒲扇上的第四道裂痕唯有作為陣眼的那人方能見到。”清邈道人從鼻子裡哼了聲,望向顧長晉道:“你是啟動陣法的人,也是陣法裡的陣眼。隻你選的若是第二種方法,那麽此時陣法尚未完成,也就是說——”
他用蒲扇指了指被他扣在掌下的容舒,道:“她的命,依舊危在旦夕。想要她平安,你便要想起一切。你才是啟動陣法逆天改命的人,她本不該擁有前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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