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麽說他孫白龍是宮裡的人參精呢?
伺候了三代帝皇,揣摩聖意他可是一把好手。方才皇上那句話聽著是不好聽,可孫白龍知曉,皇上心裡頭關心著這顧大人呢。
果然,孫院使話音兒一落,龍案後頭那位便低聲道:“把人抬到偏殿去,莫在這丟人現眼。”
說著眸光一凝,又道:“孫院使——”
“微臣在。”
“你跟著去偏殿,等顧卿歇好了,再派個醫正隨顧卿一同回府,顧卿什麽時候能起身了,他便什麽時候回太醫院。哦,朕記得你那孫兒是去歲進太醫院做醫正的吧?就他吧,不必挑了。”
孫白龍喉頭一苦,顫顫巍巍地伏身磕了一響頭:“微臣遵旨。”
幾名大漢將軍抬著擔架進內殿,將顧長晉放到擔架上。出殿時,孫白龍跟在後頭,一步一聲“慢些”“穩些”“顧大人可經不起顛簸呐”。
那碎碎叨叨的聲音遠去後,內殿又恢復了壓抑的沉寂。
嘉佑帝在金台緩緩坐下。
他大病初愈,面色蒼白,薄唇與面同色,如覆霜雪。身量分明是高大而清瘦的,但那綴著綠色滾邊的黑色龍袍穿在身上,較之從前,已是有些空蕩。
嘉佑帝是先帝的第七子,生得俊美無儔,卻因在娘胎裡帶了病氣,出生後身子較旁的皇子孱弱,頗不得帝喜。
長大後的嘉佑帝依舊一身病氣,甫一成年便被建德帝遣去太原府就藩。
誰都沒想到,這個一身文弱之氣的七皇子竟是最後得登大寶的人。
與性子暴烈的建德帝相比,嘉佑帝的脾氣實則非常好,便是雷霆震怒的時候,依舊是爾雅溫文的。
雖病弱,可他說話時卻極有威儀,氣出丹田而深沉有力,如天語綸音。
龍案下跪了一地的臣公,有三法司的,有順天府、錦衣衛的,也有司禮監的。
嘉佑帝雙目深炯,緩緩掃過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修長如玉的手指徐徐握起。
“若民有冤而天不應,一國的國運便也到了頭。”
“許鸝兒一案,朕令刑部重審,大理寺、都察院覆核,定讞後將案卷呈到內廷來,由朕親自過目。若誰敢欺上罔下,行包庇之事,那他頭上的烏紗帽也不必留了!”
金鑾殿上的後續顧長晉自是不知,他在偏殿吃完孫院使親自熬的湯藥後便又昏了過去。
再睜眼時,天光似被薄紗濾過,隻余淺淺淡淡的一層,再不複午時的毒辣。空氣裡彌漫著淺淺的玉蘭香,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香甜。
顧長晉望著帳頂,腦子裡想到的不是金鑾殿的唇槍舌劍,也不是在偏殿孫院使絮絮叨叨的叮囑,而是這拔步床的幔帳換了。
從大紅色的繡石榴花開幔帳換成了尋常的素色幔帳。不僅僅是幔帳,這屋子所有喜慶的擺飾也全都撤了。
他腦子難得發鈍,思維慢,也不知為何竟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兒。
顧長晉動了動眼珠子,徹底清醒過來。
“大人醒了。”一道語氣平平的聲音響起。
顧長晉循聲望去,便見一個穿著綠色朝服的少年板著一張稚氣的臉神色肅穆地坐在榻邊。
說話時,唇角還沾著一點兒紅豆糕的糕屑。
這少年渾然不知,上前給顧長晉把脈時,唇角的糕屑還顫了顫。
顧長晉由著他把脈,道:“你是孫醫正?”
少年應道:“正是下官。”說著閉上眼,把脈的模樣與其祖孫白龍如出一轍。
片刻後,孫道平睜開眼,道:“大人高熱已退,下官這就出去給您再煎一劑藥。”
“等等。”顧長晉叫住他,“方才可是你給我喂的藥?”
孫道平說的是再,說明方才已經有人喂他吃了一劑藥。
聽到顧長晉的問題,孫道平嚴肅的小臉忍不住有些破功,略略汗顏道:“方才下官試著給大人喂,可惜大人齒關閉得太緊沒喂進,隻好勞駕尊夫人代勞了。”
想起方才的鬧劇,孫道平不由得臉上一熱。
她是杏林世家孫家最有天賦的傳人,在給病患喂藥上,從不曾失過手。
再苦的藥,連受傷的兔兒貓兒鳥兒她都能喂進去。
方才顧大人的長隨百般阻攔,非不讓她喂藥,她是個死心眼,便非要親自喂。
然後半碗藥喂進了顧大人頭底下的布枕……
然後那名叫常吉的長隨氣急敗壞地去喊顧夫人了……
顧夫人進來時,她十分不服輸地拿著幾根金針,正準備給顧大人松齒關。殊料那位沒禮貌的長隨一把奪走她手裡的金針,冷冷問她在作甚。
她還能作甚?當然是救人喂藥!
還好溫柔美麗善良大方的顧夫人安撫住那長隨,不僅不質問她,還請她吃香甜軟糯的紅豆糕。
想到容舒,孫道平的臉難得起了點急色,板板正正地拱了下手,問道:“顧大人可還有事?若無事,下官便去煎藥了,順,順道同顧夫人說一聲您醒了。”
“有勞孫醫正了。”
小醫正的腳步聲“噠噠”著遠去,不多時,便傳來一道開門聲。
容舒進來時,顧長晉正看著角落裡的一張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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