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
視野中飄過的,依稀是那硝煙與血腥的氣息,他已經恍恍惚惚地望了好久,但主掌死亡的神祗並沒有過來帶走他的意識,這樣的等待,真是太久,也太卑劣了。
於是他就這樣恍惚地坐了起來。
他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可以坐起來,但無論如何,這仿佛是一種條件反射,就像是一覺睡得太久,睜開眼睛感到無法動彈,但過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坐起來的。
夜晚,令人微感寒意的原野,他覺得這個世界有些難以被理解,為什麽會在這裡呢?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情景呢?那麽真實的情景應該是什麽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反應過來,應該有荊棘堡,有戰火有硝煙,有成千上萬的士兵,有血海肆流,有格蕾絲……但他們統統沒有了。他能夠確定那些不是夢,盡管曾經有過懦弱的時候,但多年的磨礪,其實已經將他的精神打造得猶如磐石一般,對於一切都有著堅定的認知。但眼前的也不是夢,這片草坡、後方的樹、前方遠處的的巨大城池,天上的月亮,這裡是……耶魯。
萊茵帝國北方重城耶魯,他自父母去世後到十五歲前曾居住的地方。十五歲時姐姐在帝都繼任下伯爵的名銜,他也因此南下,此後各種陰影與重壓便無聲無息地蔓延而來,曾經想來,那些陰謀與算計,各種因緣際會猶如命運在背後推動的偉力,他於是也只能隨波逐流,渾渾噩噩的,再也沒有回到過這片地方,只是在七年戰爭末期,聽說這裡受到班度斯的進攻,整座城池毀於一旦,他沒有見過城破時的樣子,但無論如何,不該再是眼前的這幕情景。
此時明月已升上樹梢,從這處山坡朝下望去,耶魯的城牆一如往昔般延綿在視野的前方,朝著左右兩個方向環抱出去,城門處依舊可見進出的人群,火把的光芒在昏暗的夜色裡延伸往遠處的森林,城市的光則在另一邊蕩漾開來,市集、平民區、貴族區,火把與油燈的光芒在城市裡連成一片,乃至於最引人注目的那座巨**師塔裡照射出來的魔法光芒。稍稍回頭,位於山麓之上月桂哨塔的燈光也是遠遠的閃爍著。
一切的一切,都是曾經記憶中的那副模樣。
看看自己的手,就連此時的自己,都變回了曾經十幾歲時的樣子,仿佛十幾歲的他來到城外遊玩,在山坡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醒過來時,就如同眼前這般,望著那在記憶中未曾改變過的耶魯。
然而那噩夢畢竟是太過真實了,他也早在夢中度過了會被幻象所蒙蔽的年紀。如今渾渾噩噩地坐了好久,他下意識地揮了揮手——那屬於少年人的手——不多的魔力開始回饋這一簡單動作中所蘊含的訊息,後方十多米遠的那棵大樹樹枝輕輕搖了一下,一片葉子掙扎下了枝條,像是被風吹動一般飄飛出去,落在了那隻手上。
少年疲累地望著那葉片,漸漸的葉片顫抖起來,小幅度的顫抖卻是越來越快,幾秒種後,葉片的邊緣由於魔力的高頻震動開始分解,化為粉塵飛走,十幾秒後,那葉片就在這樣的震動中消失不見了。
“啊……”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在草坡上站了起來,很多東西無法被理解,很多東西無法去思考,這具身體已經經過了充分的休息,充滿了活力,然而充斥在腦海中更多的,卻依舊是那仿佛掙扎了一輩子的疲累,他原本以為該是終點的地方沒有到來,於是只能繼續走下去。
一路搖搖晃晃地下了山,經過火光照耀的城門,走過長長的道路,穿過夜間的行人,迎面走來了巡邏的士兵,貴族的馬車從身邊疾馳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記憶深處那座伯爵府的大門,於是他走進去,路上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他也無力理會,只是一路走到那個應該是屬於他的房間裡,推開門又關上,在大床上沉沉地躺下了。
如果這就是歸宿,他已經做好了不再醒過來的準備,如果那是夢境,未來的一切,那也隻好放在未來再做思考了。
他真是太累了,隻想暫時放下所有的記憶與負擔,輕松的,無憂無慮地,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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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夜,那段思緒陷入沉睡的片段裡,時間仍舊在飛快地前進著,城市的燈火閃耀變幻,漸漸的城門關了,城外的光帶像是被截斷了一般,黑暗朝著遠處蔓延過去,巨大的城池裡光芒卻變得更加熾烈起來,一個個貴族宅邸裡舉行的宴會,狂歡的氣息,店鋪打烊後顯出的更為溫馨的燈光,城市的一端起了小小的火災,隨後光點蔓延過去,火光被撲滅了,旋又散開。
時間繼續前行,平民區與商業區的燈光漸漸的開始稀薄,過了午夜之後,狂歡的宴會也開始散去了,城市安靜下去,黑暗自原野上四面八方的籠罩過來,夜到最深的時候,城市仿佛停止了運作一般,僅有堪堪維持生命的最少的光點仍在閃耀,就連那巨大的魔法塔,也仿佛進入了沉睡之中,稀薄的霧氣裡,東方的天空開始自黑暗的最深處解脫出來了。
點點的光斑又亮起來,城內城外,開始將生命與活力匯聚過來,這是整座城池新陳代謝最為明顯的時刻,日光在東方的那片魚肚白中破處,光芒無可抵禦地噴薄蔓延,城市開始進入喧囂與活力主宰的白天,喧鬧的清晨,逐漸沉澱的上午,日光耀眼的中午,到得光芒將城市染成慵懶的土黃色的下午,耶魯城中某個不起眼的公爵府裡,如同往日一般的工作生活場景中,幾個人正在說話。
“還沒有起來嗎?”
“是啊,昨天那個時候回來,又沒有吃晚餐,一直睡到現在了,要不然讓歌妮雅進去看看?”
“……不用了,能好好睡,身體就沒什麽問題,這裡聽起來,呼吸很正常。”
“不過沙迦少爺以前沒誤過課吧。”
“……咳,等他起床之後再問問吧。”
在下午的庭院中對話的是伯爵府的管家查爾斯與名叫雷吉的園丁,稍許的交談之後,便又開始繼續之前的工作。伯爵府目前住在這裡的名義上的貴族和主人只有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而直接附屬於這個貴族名銜之下生活的則有三十多人,只要不出什麽大事,總是要維持住府邸的正常運作的。
平靜安寧一如往昔的下午,各人進行著自己的工作,如此又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人過來告知查爾斯管家:“沙迦少爺起來了。”
“沒什麽事吧?準備餐點了嗎?”
“餐點準備好了,沙迦少爺看起來沒事,不過……他正在大門口那邊……坐著呢……”
“嗯?”
“呃……他坐在台階上。”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查爾斯想了想,穿過了長廊,一路去往伯爵府的大門,自正門邊的側門出去,他便看到了正坐在台階上的、作為伯爵府目前半個主人的沙迦·巴裡摩爾。單薄而清秀的少年正沒什麽形象地坐在那兒的石製台階上,雙手交疊著放上膝蓋、下巴則擱在手臂上,他望著伯爵府外道路上偶爾走過的行人,似乎在想著什麽。
可能是……失戀了……
查爾斯心想。
雖然少年的年齡還小,但對於許多人來說,倒也的確到了知道戀愛的懵懂年紀了,這樣的理由,倒也能夠解釋他從昨晚到現在那反常的睡眠。查爾斯如此想著,從旁邊靠近過去:“沙迦少爺。”
“嗯……查爾斯。”
沙迦沒有回頭仍舊在那兒看著一名走過的行人,頓了一頓之後才說出查爾斯的名字,語調與往昔卻有一絲不同,像是在記憶中尋找了幾遍才回憶起來的滄桑感,不過這當然是錯覺。
“沙迦少爺,這樣子坐著,有悖於貴族的形象和修養……”
“嗯,是嗎……”
如果在往日,被這樣一提醒,名叫沙迦的少年立刻便會站起來,倒不是說他畏懼管家,或許可以說是尊重,他的性格好,好到幾乎從不給人添麻煩的程度。但這時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點了點頭,又那樣坐了一會兒方才從那裡站起來,回頭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
“知道了。”
於是不久之後,他便坐在伯爵府餐廳的長桌前開始用餐了,食物不多,白麵包、鹹牛肉、耶魯的特產黑芋泥以及一杯新榨的果汁,他吃得不快,慢慢地用心感受著這些東西觸動味蕾時的震動,陽光正從敞開的房門外斜斜地照射進來,偶爾有伯爵府的仆人走過,沒有人能夠感覺到,眼下依舊安靜的他與之前那個文靜內向的沙迦少爺已經有了許多的不同了。
此後的兩天,依舊是這樣安靜地過去,他仿佛沉浸在某種新奇與陌生交疊的、令人發慌的心情中安安靜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睡覺、吃飯、跟人打招呼,白天走出伯爵府,行走在陽光明媚的市集中——他已經有許多年未曾這樣輕松地行走過了,也已經有許多年未曾看見如此平靜的街道,曾經見證的無數死亡都已經一筆勾銷,它們還尚未發生,他也還未變成那個內心受盡煎熬,無時無刻不在命運的重壓中掙扎的亡靈法師,他還是一個這樣的少年……
他坐在道路邊的台階上看著行人走過,一看就是半個上午,只是看著,一動也不動。或者行走在耶魯的各處,只是走,也靠近過他此時該在就讀的耶魯貴族學院,熟悉而陌生,但他沒有進去——他這兩天沒有去上課,不過問題也不大,貴族學院中對這方面的管理並不嚴格,只要是稍有家底的貴族,家裡都能請得起不錯的魔法或武技老師,學校裡那些大眾的課程對於大多數的學生來說,並沒有什麽強製性。
如此過了兩年,曾經的記憶才在這片現實中沉澱下來。
戰國歷五零六年,耶魯,這是他十三歲的夏天。
兩年以後,姐姐會正式繼承伯爵之位,自己因此去到帝都,從此在魯休斯的帝國學院裡就讀。在帝都的那段時間,作為巴裡摩爾家族副族長的帕特裡克叔叔對自己頗為照顧,自己也因此過了一段看起來異常溫暖的人生,五一零年,年方二十的姐姐接手帝國第六軍團,成為帝國歷史上最年輕的軍團長,同時也是最年輕的劍聖之一。
五一三年,帕特裡克叔叔所布下的陰影化作真實的壓力排山倒海般的襲來,自己開始明白曾經父母的死因,明白了某些仇怨,同時也得到了那本亡靈法典,並且明白了姐姐一直以來的苦心,然後,姐姐發動了叛亂。
五一四年,姐姐去世了,自己成為修煉亡靈法術的異端。
五一五年,姐姐所進行的那場叛亂的影響在一年的潛伏之後終於被人引導,全面爆發開來,奏響了七年戰爭的序曲,自己行走各處,見證了無數的戰火與死亡,直到五二一年荊棘堡的那場大逃亡,十幾萬人被收割了生命的大屠殺……
如今,這些讓他想起來就能感到仿似整顆心被挖出來的痛苦的事情,一件都還沒有發生。
如今萊茵帝國正處於生命力最為旺盛的時刻,作為萊茵的三大貴族家系之一,巴裡摩爾家族的勢力龐大驚人,那位名叫帕特裡克的堂叔也正是這家族權力最核心位置的幾人,自己與姐姐如今不過是巴裡摩爾家可有可無的旁支,他的陰謀早已灑下,姐姐去世之後他曾經想過,或許姐姐的力量再大幾倍,那場叛亂也不可能成功。姐姐在當時或許也正是明白了實力的懸殊,才做出那樣決然的奮力一搏,因為一旦讓敵人搶了先手,自己這邊或許就連一搏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距離一切事情的爆發,他還有七年的時間來準備這一切。
有些事情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帕特裡克的那些謀算,曾經的他只看到了最終作為結果的一小部分,如今的伯爵府中或許就有他的人,這些謀算最終是為了什麽,自己並不明白,仇恨或許僅僅是順手,曾經還猜想過,或許後來整個七年戰爭的爆發,萊茵帝國的滅亡,都有他的身影在其中,要一項一項的精確破壞掉這一切,很困難,到底哪一項謀算是最關鍵的點,他也不明白,但無論如何,總有些東西,可以很簡單。
無論如何,帕特裡克本人總歸是逃不掉的核心人物,七年的時間,以及足夠自己重回巔峰,到時候自己藏在黑暗之中,尋找到包括他在內的那股陰謀核心,給予致命一擊。而即便他背後的力量再大,到時候已經不再是累贅的自己,總也可以保護下姐姐,就算打不過,大不了就走,哪怕離開大陸、揚帆出海也沒關系,無論如何,這點事情總是能做到了。
曾經也有過非常渴望力量的時刻,可是在當時,想要變強卻總是求而不得,後來擁有了那樣的力量之後,力量的本身卻已經沒有了意義,經歷了那些事情之後,他已經失去了與人爭勇鬥狠的心理,不見得非要殺掉誰,不見得非要勝過誰,因為不論如何,死去的人們都是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最終荊棘堡的那一戰,他心中未曾想過要戰鬥,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走向死亡的過程而已。然而到得現在,這些力量,才終於有些意義了。
操縱那些力量的感覺,與魔力共鳴的感覺,如今還在他的心中清清楚楚,該體驗的都已經體驗過,需要的不過是將這具身體的資質按部就班地做一次提升而已,記憶存在於靈魂,諸多複雜控制的協調與條件反射則鐫刻在肉體之上,七年的時間,將這些東西重複過來,並不困難。
炎夏的傍晚,少年便坐在伯爵府的大樹下,用樹枝輕輕劃動著一個個的符號,計算著重新前行的步驟。其實說起來,他在魔法與武技上資質都很差,這或許是因為他是貴族與平民的混血的緣故,自古魔法帝國以來,諸多貴族的血統在魔武修煉上的確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然而這千年以來,各種貴族的血統逐漸被稀釋,這也是如今各個大貴族的家庭無比嚴格地限制於平民通婚的原因。
自己則更是這資質平庸中的極端,也是因此,父親蘭斯特侯爵在巴裡摩爾家族的族譜上至死仍是未婚,自己也等同於不被上層承認的私生子,沒有繼承爵位的資格。到後來修煉死靈法術,最初也是毫無進展,直到自己將死靈法術用於治療,力量才開始突飛猛進,最後到達了連自己都難以定義的層次上。
或許自己只是對治療很有天分而已……
如今自然不用再從死靈法術上入手,被人發現了不好。在基本元素的操控上,一切的力量都是殊途同歸,他曾經很羨慕姐姐戰鬥時的樣子……嗯,乾脆自己當個劍士好了……塞西莉亞不是說過麽,男人一定要有幽默感。
想到塞西莉亞,他的目光越過伯爵府的外牆,遠遠的去往遠處那座魔法高塔的方向,那也是耶魯貴族學院所在的位置,另一邊,查爾斯又走來了。
“沙迦少爺,這幾天……你似乎都沒有去學校。”
“明天去。”他轉過頭,帶著歉意地說了一句。
是啊,也該去見她了……
曾經的那段生命裡,唯一與他有過肉體關系的女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老師、和妻子……
二、
戰國五零六年夏,塞西莉亞·拉文貝爾二十三歲,這位比沙迦大了十歲的女子,此時正在耶魯貴族學院中擔任煉金學教師。她是一個聲明不顯,父親酗酒母親濫交的子爵家庭的姑娘,上面有一個習慣張揚跋扈的哥哥,下面有一個自詡花花公子的弟弟和整天花癡想要嫁入皇家的妹妹,就塞西莉亞而言,她從來就是這個家庭中格格不入的一份子,當然,或許在外人看來,這位長了一頭紅發身材火辣待人卻總是很惡劣的姑娘也正好是這個家庭中性格張揚個性別扭的大女兒,沒什麽不同,她就曾經不止一次地用過這樣的說法來進行過自嘲。
雖然性格不好——這個表現在多方面,一時間難以細述——不過這位名叫塞西莉亞的姑娘從小就對法陣學有著難以言喻的天賦,法陣學是煉金學的旁門分支,特點在於非常費腦筋,非常耗資源,適用范圍非常窄等等等等。在此時的大陸上來說,這個學科有些雞肋,它主要應用在一些不能移動的建築或物體上,地宮啊、寶藏啊之類的。
聽起來如果學精了當個尋寶獵人也會非常有錢,但其實不然,法陣威力有限,發現一個地宮之後,一名淵博的法陣煉金師可以安全地開路,但同樣的,一名厲害的戰士或者魔法師也可以暴力拆解,而培養一名戰士或者魔法師所花的功夫和投入比培養一名法陣煉金師要少得多。
但無論如何,由於法陣學的造詣,十七歲的時候塞西莉亞加入了一個傭兵團,在幾年的時間內遊歷帝國各處,到得三年前,方才來到耶魯,於貴族學院裡接下教職,暫時的安定下來,同時將這幾年來獲得的經驗做一次沉澱。
沙迦與她最初的交集其實很簡單,貴族學院的課程並不嚴格——在整片大陸上這樣的學校基本都是以研究為主,它們以優厚的待遇吸引各方面的人才進入學校擔任老師,最主要的其實還是給他們提供研究的場所與資源。教授基礎課程的老師都非常扎實,但是進入各種高層細化的科目,那就完全看老師的興趣了,他們專注於自己的研究,不可能輕易地對每一個學生講述太過深層次的帶有強烈個人印記的理解,事實上這樣也並不利於普通學生的發展,當然,如果有感興趣的,自然也可以尋找合適的老師進行進階詢問,互相探討研究的性質則更多一點。
這個時候,各個細化科目之間的區別還是相對模糊的。武技與魔法這兩大項就分得比較細,各個分支都有專門的老師,但類似煉金這樣的課程,其中的老師就必須相當博學,塞西莉亞長於法陣,不過她的頭銜都還是統一的煉金學導師,同時也會對感興趣的學生講述一些基礎的煉金課程,這其中,就包括沙迦作為主修的魔藥學。
作為從小就打算當一名專業治療師的沙迦來說,他所重點選擇的科目有兩項,主修魔藥,輔修以聖光為主的治愈系魔法,同時也被稱為白魔法。其實一般的治療師都會選擇主修白魔法,而魔藥學如今應用不廣,向來是被人輔修的科目,無奈沙迦在魔法上的天賦實在是太渣了,因此只能選擇往魔藥的方向做深挖。
貴族學院的學員們多半都有些背景,如果真有想要發展的方向,以家裡的關系,往往就能找到很不錯的老師,這是學校對這些學院相對放任的原因之一,因為在一般的普通學院還在教授平民的孩子們基礎課程的時候,這些佔有眾多資源的貴族孩子們即便再笨,需要的基礎課程都是早已過關了。
但即便是這樣,既然來到了學校,他們當然也不可能選擇自己真正不感興趣的科目和老師,由於塞西莉亞名不見經傳,主修的法陣學又實在生僻,選擇在她的課堂上學習的孩子若不是人小鬼大對這老師火爆的身材感興趣就是純粹混日子過或者填錯了表格懶得再改。即便如此,塞西莉亞所負責的學生仍舊不過寥寥的十數人,這其中,反倒是想要學習魔藥的沙迦對這門課程比較上心,成為聽課最為認真的幾名學生之一。
這樣的聯系並不足以讓年齡相隔十歲的兩人產生更多的瓜葛,而在性格上,擁有一頭火爆紅發的塞西莉亞對外人冷淡、惡劣,對自己則是憊懶、放任,一旦做起研究來又是廢寢忘食,沙迦的性格則內向靦腆,就算被人欺負了也沒辦法報仇。
三年的時間過去,除了課堂內外的交集,兩人並沒有更深一步的來往,雖然偶爾也會有些如朋友般隨意的對話,那也不過是因為塞西莉亞的性格隨便而已,沙迦在魔藥學上的天賦也不怎麽好,問的問題多半停留在初級階段,塞西莉亞也還能跟著回答,若真是比較深奧的,塞西莉亞便隨口讓他去找其余更專業的導師詢問,到最後,更是比較直接說出過:“你這腦瓜乾脆別學魔藥比較輕松,一根筋的話,跟聖光術卯上,就算沒有天分,也會比煉金更有成績。”這樣的話來。好在這時候沙迦已經明白了她那種憊懶的性格,這段話玩笑居多,自己倒也不至於受到太大的打擊。
五零八年,姐姐安吉麗娜接任伯爵之位,沙迦從耶魯去帝都,這時候也已經辦好了轉學的手續。相同的時刻,塞西莉亞與耶魯的合約到期,貴族學院是希望留下她,不過塞西莉亞想去帝都玩玩,因此與沙迦一路同行南下,後來沙迦進入帝都的魯休斯魔武學院,塞西莉亞同樣到這個學院當了老師,再後來……
再後來就比較奇怪了……
有過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五一一年,沙迦快到十八歲生日時,兩人發生了關系,到底該說是沙迦推倒了老師還是老師順手推倒了幼稚的沙迦也難以說得清楚,但總之,關系就這樣保持了下去,塞西莉亞未有對這段感情表現出太過狂熱的情緒,而在當時的沙迦來說,也很難想明白塞西莉亞老師為什麽會選擇他,唯一知道的是,從頭到尾,他的確是與塞西莉亞發生了關系的唯一的男人。
男人一定要有幽默感——塞西莉亞是這樣說的,當然這幽默感並非是指說笑話,她欣賞的是從容淡定、山崩於前巋然不動的性格,不過直到最後,一向優柔寡斷的沙迦對於這樣的幽默感,也真是差得太遠了。因此在那段時間裡,他常常會懷疑自己會不會是老師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和一段插曲。
直到五一四年的秋天,姐姐去世之後他被冠上異端之名遭到追捕,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塞西莉亞為了救他而死去了,他才明白過來,從頭到尾,塞西莉亞其實早已做到了一個妻子該做的一切。
不過在眼下,已然二十三歲的塞西莉亞可沒有什麽當人妻的打算,她此時正在課堂上忽悠一幫煉金學徒們有關爆炸對煉金的意義,之所以覺得有必要提起這個,因為前幾天她在試驗中發生了一次規模相當可觀的爆炸,將她的頭髮燒掉了一小半,於是她便隻好無奈地將一頭波浪般的長發剪成了短發。
“……不要認為爆炸就是失敗,就證明誰誰誰的水平低下,作為一個煉金師,你們要有靈活的頭腦和敏銳的觀察力,要善於從一切的蛛絲馬跡裡發現值得你們敬畏的東西。煉金術說到底,就是一門操控爆炸的學問,你設置一個法陣,組成一個裝置,最終就是為了讓它爆發出來,達成殺傷的效果,所以即便實驗失敗,往往爆炸的效果就能證明煉金師的能力,他們既然有能力實現某個規模的不可控爆炸,那麽距離可控,其實僅有一步之遙了,爆炸就是實力的證明,你們今後也要學會觀察……”
“那……導師,如果我們把很多很多的魔晶石放在一起引爆,豈不是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是傳奇領域的煉金師了……”
“閉嘴!不要找碴,爆炸只是一個證明,沒叫你刻意去追求不可控的爆炸……”
塞西莉亞不爽地扔過去一支炭筆,啪的打在了後方少年的額頭上,頓時眾人便笑了起來。塞西莉亞看了那少年幾眼,班上順眼的學生不過兩三個,這個名叫沙迦的少年雖然資質差,但用心程度上還不錯,只是前兩天沒來上課,今天居然敢跟自己開玩笑了,最討厭人小鬼大的小孩子,而且今天他背後還背了一把大劍……這是在幹嘛……
無論在哪個年代,魔法與武技都是社會的主流,這兩樣東西的修煉講究一些普適的基礎,但在基礎之外,想要發展,終究還是需要各種不同個性的東西,學校之中帶著古怪兵器或者魔杖之類上課的是常態,因為很多武技的流派都講究與兵器培養感情什麽的,每天劍不離身,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呵護。不過這少年以往根本不修劍技,幹嘛忽然帶把劍來。
而且從這裡看起來,那把劍也真是太大了,十三歲的少年樣貌清秀,平時也沒怎麽鍛煉,看起來身材更是偏瘦,一米四左右的個頭,而那把巨劍高過一米八,他坐下之後,背後簡直像是立了一顆大樹——難怪他今天要坐在最後頭,而且那也的確是一棵樹,這根本是把木劍。
劍技的初學者往往用木劍,怕傷人傷己,然而少年背後的那截木頭卻也顯得古怪,半棵樹木隨便削削砍砍,粗糙得一塌糊塗,側面一根帶著葉子的枝條還沒有削掉,樹葉綠得晃眼。有的地方還有樹皮,握柄看來也是粗糙得扎手,估計就是這兩天才開始做,如今距離完工還遠。
不過,最無聊的倒不是這把巨劍的粗糙,一般來說,走巨劍路線的武者,劍法沉穩剛猛,首先鍛煉的就是力氣。將巨劍每天背在身後,也是隨時鍛煉的意思,若是木劍,幾乎所有人用的都是極為沉重的木料,核桃木、精金木、青桐樹等等等等,然而對方背後這根木頭,塞西莉亞一眼就能認出來,它在北方這邊比較罕見,屬於南方的一種比較稀少的木種,名叫柔檀樹。
這柔檀木雖說稀少,卻並不名貴,退回去幾十年是一種比較雞肋的法杖用木料,但最近也已經被淘汰了,它的魔法適應性還是不錯,但並不結實,而且最大的特點是有夠輕,考慮到北方這幫孤陋寡聞的家夥見識不廣,眼前這少年使用柔檀木製造巨劍的理由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太重了他背不起來,因此選擇很輕的木料,又要讓一般人認不出,所以才能拿來嚇人。要在北方找這麽一大根柔檀木,足夠做上百根法杖的,雖然價格不貴,但也真是難為他了。不過除了嚇人,這柔檀木估計也沒有其它的什麽作用了,可以想見,一旦上了鬥技場,這巨劍用力一砸,若不是斷了劍柄,便必定會飛起漫天的木屑,唯一的作用就是嚇人一跳。
塞西莉亞在學校教了三年書,對沙迦也花了不少的功夫,倒也知道對方家庭的狀況,了解他家裡那個天才姐姐用的就是一把巨劍,少年到了這個年紀,估計是想要模仿一番,卻擺出這種無聊的架勢來。
她的性格惡劣,本想嘲笑幾句:“你也打算開始練四界縱橫了麽?”但考慮到打人不打臉,或許這孩子真的對自己的姐姐很在意,終於還是保留一點作為大人的節操,繼續上課,不去理他。
嘖,最討厭這種年紀的破孩子了。
三、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當你討厭一樣東西的時候,討厭的東西卻往往會自己靠過來。
塞西莉亞是煉金學的老師,沒必要對對方的武技指手畫腳,將在課堂上看見的沙迦背後的那把巨劍拋諸腦後,放學之後,她收拾了東西,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耶魯貴族學院的師資尚算雄厚,一般成為學院教師的都會分配到一處很好的住址,塞西莉亞本來也有的,不過兩年前她在家裡做實驗引起了一次爆炸,差點將整棟別墅都給掀翻,從此她的生活就變得比較樸素了。
以那次爆炸的規模而論,塞西莉亞的煉金評級估計可以接近二十級,若真有二十級的煉金大師到耶魯來,就算夷平幾棟房子,學院方面估計也會笑眯眯地幫著重建。可惜兩年前的那次是一次真正的失誤,她的魔力回路共鳴了一整個倉庫的魔晶石,幾乎將她數年來所有的積蓄付之一炬。
這樣的事情算她自己活該,於是也沒辦法要求學院方為之買單,後來那房子經過一番修繕,到如今只能算是可以住人。以塞西莉亞的收入,本也可以請幾名仆人幫著打理什麽的,可是她的積蓄花光之後,購買各種材料做實驗之類的花銷就足以將她逼成窮鬼。好在她算是比較隨遇而安的性子,早幾年隨著傭兵團四處奔走也是吃慣了苦頭的,日子也就這樣過下來。
從學院的教學區往自己的住處回去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小湖,這裡來的人不多,算是她很喜歡的一處秘密場所,金黃的夕陽灑在湖邊的樹林裡,一顆顆的樹木顯得生機盎然。她已經在學院的食堂當中打包了一份飯菜,這時候在湖邊的一棵大樹邊坐下,打開盒子開始用餐。湖面上閃著金黃的魚鱗狀波紋,然後,她也就再度看見了那個開始進入青春期的死小孩。
他拿著那可笑的巨劍,正在湖邊的空地上舞動著。
從小就沒有太高的武學天分,沙迦自小時候便沒有進行過太嚴格的訓練,這時候臂力不足,就算是柔檀木製成的巨劍,也揮得極為艱難,畢竟那巨劍的個頭長達一米八,粗糙的握柄肯定也不是很好拿。塞西莉亞吃著東西看了一陣,眼角抽搐,但那孩子大概自覺有趣,嘿嘿哈哈的喊了幾聲,不時俯下身來喘氣,最後雙手拿著那劍“呀——”的一聲橫舞起來。
那身體轉了一圈,又是一圈,速度逐漸加快。塞西莉亞這時抽搐的已經變成了嘴角。
這是大陸上流轉甚廣的低級武技中的一種,往往用於大范圍的戰陣衝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武神渦旋”,更多的則直接叫做“大風車”或者“絞肉機”。
這武技很笨,無非就是拿著一把巨劍拚命轉,巨大的慣性導致它沒有足夠的應變能力,但作為重劍戰士,在許多地方使出來還是相當凶猛的,手臂的長度加上近兩米長的大劍,如果已經練出了鬥氣,這飛快旋轉的巨大渦輪轉到人群裡也真是相當驚人,往往一掃就是一大片。
對這武技正確的應對方法是先避其鋒芒,等到對方轉完了,頭暈腦脹新力未生,逮著一刀剁死。檢驗對方武技熟練程度的最高標準,也是這人轉了許多圈之後能不能盡快回復過來。眼前這破孩子自然還用不著什麽檢驗方式,他的背後畢竟有個伯爵府,這等簡單的武技,雖然剛開始練,步法與發力還是正確的,也虧得他能夠費力地轉了好幾圈,並且越轉越快。
然而這幾圈轉了之後,他口中“啊啊啊啊啊——”的喊聲,就不再是最初那英武的大喊,而是充滿慌張的意味了。
“啊啊啊啊——停不下來了……”
也不知是他第幾次練,但旋轉之後,竟還真的把這一招的氣勢給使出來了,當他將一招使圓之後,就看見他被那把大劍給拖著在湖邊拚命亂轉,大劍之上,竟還隱隱有了微量的魔法共鳴。
沙迦原本就是練治療魔法的,那把大劍也是適合製造魔杖的材料,慌張之下,治療魔法自然而然地通過武器共鳴出來,手上又在使著戰士的武技,接下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見他被那巨劍拖著,飛離了地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之後,連人帶劍,砰的一下掉進湖裡。
那把巨劍浮在水面上,人撲騰兩下就沉下去了。
如果是核桃木這些材料製作的重劍,一定會直接沉下去,這劍不出所料的輕到能浮起來……
面對令人無言的一幕,塞西莉亞有些猶豫要不要出手去把人救起來,因為初學者使完這一招之後肯定整個腦袋都不清醒了。不過,在她猶豫的時間裡,掉在湖裡的孩子倒也已經抓住了劍身上的那根小樹枝,隨後從水裡掙扎著爬出來,將半個身體都抱在了木劍上,當成了救生艇。
他哇哇哇的吐了好半晌的水,隨後手足並用的往這邊劃過來,待到人上了岸,便是精疲力竭地躺在了草地上,夕陽灑下來,這邊隱隱聽見他說了一句:“頭好暈……”
塞西莉亞將一顆肉丸塞進嘴裡,緩緩咀嚼著。
不久之後,休息夠了的少年站了起來,拿起了木劍,艱難地背在了背後,隨後朝著這邊行了個禮:“塞西莉亞老師。”
“你這是在幹嘛?”
“哦,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沙迦看了看後方,隨後抹了抹如水草般的頭髮,“我在這裡等老師你啊。”
“哦。”大概是有煉金術或者魔藥學上的難題要找她詢問了,這也不是第一次,她的班上原本也就兩三個學習認真的家夥。塞西莉亞點了點頭,片刻之後蓋上飯盒起身:“走吧。”看沙迦渾身已經濕透,倒是得先讓他去洗個澡才是正事。
兩人繞過湖邊,一前一後的往塞西莉亞的住處那邊過去,走了一陣,塞西莉亞忍不住回頭道:“你又對劍術感興趣了?”
“也、也不是啊,但是他們說這樣子會比較帥氣,女孩子會比較喜歡。”果然。
“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嗯。”沙迦點頭,“老師你覺得我練劍時候的樣子帥氣嗎?”
“傻氣。你的劍在水上都能浮起來,而且……家裡沒錢嗎?居然自己做……”
一般來說,專門賣劍的店鋪中也會有大量的木劍出售,專為初學者準備,做工精美實用,各種規格的都能找到,只有那種平民家的孩子,才會自己削了木劍來練,而且就算是完全不會手工的家夥,都不至於削出一把這麽難看的劍來。
“可是店裡賣的那些我都拿不起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根,老師你看,這麽高都不是很重哦。一般人又認不出來,肯定會被嚇到的。”破小孩,恬不知恥。
會被笑死才對。
自己是個成年人了,沒必要跟這種不知生活疾苦的貴族孩子認真,眼看著被掀去半邊屋頂的小別墅在望了,塞西莉亞便給沙迦指了洗澡間的位置,自己到屋頂平台上去吃飯。這平台本身是二樓的一個房間,房頂被掀掉了,她後來弄個棚子,自詡很有品位,夏天可以坐在這裡納涼。
吃過晚飯,夕陽漸沒,沙迦也已經洗完澡了。雖然作為老師她有必要關心一下學生的用餐情況,但自己這裡沒有儲存什麽吃的,問了也白問,於是隻用魔力為他將衣服蒸乾,等待沙迦出來,開門見山道:“這次有什麽問題,快點說吧,快點替你解決了,你還得回家吃飯。”
“真的可以快點解決嗎?”
魔力提取了衣服裡的水元素,但衣服顯得皺巴巴的,這也是魔法不能很好地取代生活中諸多物件的緣故。沙迦整理著衣服,樣子倒還顯得清秀,抬頭問道。塞西莉亞皺起眉頭:“你能問出什麽我解決不了的問題,小破孩……”
“嗯,我今天在那邊,是專程等著老師你放學的。”
“我知道啊。”
“我想泡你。”
“……”塞西莉亞抬起頭來。
“不是,勾引你……”
“……”
“也不是……呃,塞西莉亞老師,我很喜歡你,想讓你當我的女朋友,將來能夠嫁給我。”
夕陽在天邊灑下最後的余暉,房間裡的孩子非常認真地鞠了躬,他雖然是貴族出身,但並沒有什麽頤指氣使的高傲性格,一張清秀的臉,此時只是顯得誠懇和認真。
上一世的時候,他對許多東西都在猶豫著,哪怕上了床,一直都在一起,他也一直在疑惑著老師會跟那時的自己在一起的理由,直到後來她為了救自己而死,到最後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能真正堅定的說出這句話來。記得那時候她身受重傷,他哭著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她也只是笑了笑:“我怎麽知道呢……”
人生之中的許多事情都未必來自於規劃,未必能清清楚楚,但往往最初覺得是陰差陽錯,得過且過,一直下去,也就成了一輩子。
當然,如今的塞西莉亞愣了半晌,隨後抬起了頭,望向屋頂,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泡我?勾引我?噢?”
“呃,那個……那個是幽默感啦。”
“但是……”塞西莉亞望了沙迦一眼,“求婚的話,不是要跪下來嗎?”
“哦。”沙迦點了點頭,當即要單膝下跪,然而他已經將那一米八的巨劍綁在了身後,這一下卻是跪不下去,一時間有些難堪地將那巨劍解開了,正拿在手上準備放到一邊,卻見塞西莉亞嚴重光芒一閃,並起兩根手指,陡然劃了過來,正切在那大劍之上。
砰——
一顆炮彈砸爛了房屋一樓的窗戶,從那裡射了出去,摔在十余米外的草地上。
窗戶裡,身材火辣的紅發女郎從那兒不爽地望出來:“這才叫幽默感……給我滾蛋,精蟲上腦的破小孩!”
“哈哈哈哈……好痛……”抱著巨劍,沙迦在草地上艱難地笑了幾下,塞西莉亞那一下的力量不止是將他轟出來,也有使出暗勁保護著他的身體不至於真的受傷,但畢竟還是痛得。黑暗中,這孩子在草地上歇了一陣,隨後跳起來說道:“塞西莉亞老師,窗戶我會賠給你!”趕緊跑掉了。
居然被個可惡的貴族孩子表白了。
今天是無聊的一天,塞西莉亞如此做了結論。
四、
如何背劍,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命題。
姐姐的那把大劍“橫城”有將近兩米長,而姐姐一米八的身高,其實相差倒也不多。橫城的劍鞘是糅合了煉金術高級變化的一塊磁黑鐵,可以收縮舒展,配在姐姐的盔甲後方,有數十斤的重量,橫城放上去,便會嘩的展開,將劍鋒扣死。
大陸上使用重劍的劍士很多,通常來說,都是斜在身後保持三十度到六十度的角度,如果有人把劍完全橫起來,跟身體呈一個十字架,那麽多半是在耍帥,也有在戰鬥開始前,擺出這樣的姿態來表示自己很**,兼對對手的輕蔑的。巨劍的作用通常是砸,劍鋒為了適應巨大的碰撞,不可能弄得非常鋒利,有的用布就可以包起來,但總的來說,都得有個可以背的東西。
自己目前一米四,而這根木頭有一米八的長度,凹凸不平,粗糙難言,要專門做個劍鞘或者用來包裹的東西就很麻煩。因此沙迦眼下正在伯爵府的院子裡煞有介事地調整著用來綁巨劍的皮帶。皮帶綁在腰上,到時候巨劍插進來,一米八這麽高,到時候自己反手拔不出來,一定會顯得……很有幽默感的。
他無聊的想著。
那把任誰看了都會嘴角抽搐的巨劍就擺在一邊,靠近劍柄的地方一根小樹枝顯眼地招搖著,下面一片樹皮,上面三片葉子。從這裡走過去的府中下人都為之側目,竊竊私語,不久之後,管家查爾斯過來。
“沙迦少爺,是準備開始練劍嗎?”
“哦,是啊。”回答得乾脆爽利。
“安吉麗娜小姐以前用過的木劍還沒有扔掉,用不用幫你拿過來?”
“不用了,我有武器了啊……”
“……就是這把嗎?”
“嗯,我自己削的……當然,還沒有完工。不過他們說一個真正的劍手要與自己的劍朝夕相處,所以我決定從一開始就自己做。”
“這木料……”查爾斯摸了摸下巴,“以前是用來做法杖的。”
“我知道啊。”沙迦將皮帶綁緊,抱著巨劍想要往皮帶裡放,但劍身太粗了,放不進去,於是他調整者彈性和寬度,“這樣我就可以魔武雙修了。 uukanshu”
“魔武……雙修……”
查爾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對於這個家庭還是很有熱情的,譬如家裡出了一個天才的安吉麗娜,就意味著往後伯爵府的榮耀不會少。他也知道作為姐姐的安吉麗娜未必會對沙迦這個弟弟有什麽敵意——主要因為沙迦少爺作為對手真是太弱了——因此他對於沙迦還是有尊敬的,見他想要努力奮發,橫豎再怎麽奮發也不可能對安吉麗娜小姐造成威脅,因此到想要提點一兩句,作為一名十五級的戰士,他在這些事上隨便說一兩句也能讓低級的武者受益匪淺,但沙迦此時的回答,的確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的感覺。
他當然不可能在這裡大吼一句:“魔武雙修是不可能的!這是常識!常識!”
於是沉默半晌,他終於也只能點點頭,做出感動與勉勵的態度走掉了。
查爾斯是突破了關鍵的十四級武者……
沙迦整理著自己的裝備,沒有回頭看離開的管家。以前倒是不知道查爾斯有這麽厲害,不過,前幾天回來,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伯爵府中除了查爾斯,另外還有幾個好手,只是不知道哪些是父親留下來的直系,哪些是姐姐能掌握的人,哪些是帕特裡克叔叔安排的臥底。不過說起來,有心算無心,帕特裡克叔叔留在自己身邊監視著自己的人大概不會少。幾年之內,自己都不好在人前真正的出手,也不好打草驚蛇,將他們清理掉。不過,這把劍雖然看起來亂七八糟,但自己說的話,卻是真的。
這的確是自己給自己準備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