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高考……對嗎?」
女孩兒的話音落後, T形走廊內一片安寂。
樓內的感應燈忽然暗了下去。
窗外萬家燈火林立, 映著窗內長廊上, 投下兩道長影。
兩人在黑暗裡相對而立,卻沒人開口,就任由那感應燈一直滅著。
直到遠處天空驀地炸響, 燦爛的禮花如流星從天際灑落, 描摹出夜空的輪廓。
於是感應燈也受了驚似的,亮了起來。
男生修長挺拔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秦晴的視線裡。只是那人垂著眼,碎發微遮,卻是看不分明眼底的光景。
秦晴沉默地等了片刻, 沒有等到答案。她心裡像是墜了塊石頭,往那不知多少丈的深淵裡不休止地落了下去。
但秦晴沒說什麼,她稍稍傾身,從男生手裡拿過了裝著乾果的購物袋, 就要轉身回家去。
「……不是。」
在轉進門廊的前一瞬,她的身後, 男生低沉的嗓音驀地震響。
「……」
秦晴轉身, 站在原地眼睛不眨地看著聞煜風。
聞煜風說:「我確實不會走高考這條路。」
他稍一頓,「或者說,我會和你一起參加高考, 但我不會升入大學。」
「為什麼啊?」秦晴本能地擰起眉來,開口問道。
說話時她甚至不自覺地攥著手指驀地向前踏了一步。
只是問完之後,秦晴似乎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她有些難堪地咬了下唇。
「對不起,我知道這是你的選擇我沒權利干涉……但我能知道原因嗎?」
「因為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聞煜風皺眉, 他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甜甜,我有自己的目標。在我沒認識你之前、在過去的好幾年裡,靠著這個目標我才能走到現在。我確實因為你動搖過,但我發現如果否定了它,就是全盤否定了過去和現在的這個我。」
他視線微凝:「我也就不知道我還能去做什麼。」
「……」
女孩兒的眼眶微微紅了。
聞煜風心裡一顫,他本能地伸出手去,「甜甜,對不起,我——」
「會很危險……對不對?」
秦晴躲開了聞煜風的手,退了一步。
她慢慢地顫著呼吸,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慄——
「你要走的那條路,會很危險……所以他會那樣警告你也警告我?」
聞煜風沉默下來。
有時候他的女孩兒總是敏銳得讓他覺著心疼。
「不去做不行嗎?」
見聞煜風默認了自己的話,秦晴雖然早有意料,但還是慌了起來。「就像個普通人一樣升學工作不行嗎?」
聞煜風歎了一聲。
越是這樣努力鎮定卻壓不住憂慌的女孩兒,越是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無措。
「你知道我沒辦法的,甜甜。」
直到半晌後,聞煜風也隻解釋了這一句。
但這一句就叫秦晴的心直直地往那黑不見底的深淵裡墜去。
……是啊。
從她見到他第一面起,這個人就從來不是曲謹屈從的性子。
而如果她真的強著他去走那條在世人看來安全且平順的路,那她跟從前迫她練琴、繪畫、轉校、跳級的媽媽,又有什麼區別呢?
以在意之名,行傷害之實。
秦晴只能紅著眼圈沉靜下來。
她強迫自己的理智代替衝動的情感控制住大腦,這樣調整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重新仰起頭來問道:
「那我能知道你的那個目標是什麼嗎?」
聞煜風眼神一黯。
他沒說話,隻伸手進大衣口袋裡。金屬手鐲的冰涼質感,讓他的意識微晃。
如果說出來的代價就是徹底失去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開口。
秦晴卻是在此間突然想起什麼來,她睜大了眼,琥珀色的瞳孔卻一縮。
「難道是……綜合格鬥嗎?」
那是她長到這個年紀,所接觸過的最危險也最瘋狂的運動了。
如果是的話,她實在有點無法想像每一次都像那次一樣提心吊膽……或者更加恐懼的狀況。
然而在她的視線裡,男生搖了頭。
秦晴眼底微熠起一點光色來,直到她聽見聞煜風開口。
「比這個……更危險。」
「……」秦晴的心驟然像是被什麼無法抗拒的力道攥成了一團。
而話已出口,木已成舟,聞煜風知道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他還能選擇的,只有坦誠相告了。
「綜合格鬥運動員的身份,是我達成目標的途徑,」他看著秦晴,「我會在完成高中學業之後,通過格鬥運動員選拔進入……特種部隊。」
「……」
秦晴的呼吸驟然一滯。
她幾乎第一瞬就想到了聞景的來去方式,一刹那手心就蒙了層薄汗。
「就像你……小叔那樣?」
聞煜風眼神稍頓,然後他搖頭:「他不一樣。」不等秦晴再問,聞煜風又解釋了句,「他並非特種部隊——或者說,他不是本國國籍。」
秦晴愣住,眼睛睜圓了:「他不是你、你小叔嗎?」
「他是混血,你應該注意到了。」
聞煜風垂眼,「他的母親,跟我的……祖母,不是同一個人。」
「……」
秦晴怔然失語。
等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也將注意力重新轉了回來。「那你要做的,會跟他一樣危險嗎?」
聞煜風一頓。
「你說的危險,是指高層攀爬?」
秦晴點頭。
聞煜風移開視線。
「……那並不算危險,只算是常規訓練。」
秦晴垂在身邊的手頓時攥得更緊,指甲都像是要往掌心裡嵌。
如果這種讓她都膽寒的方式還只能算常規訓練,那……
秦晴的眸子微栗,許久之後她才強壓著內心的不安開口:「那什麼才算危險?」
「不一樣的部隊編制內,危險程度不同。」
聞煜風的眼神微微閃爍。
近乎森冷的恐懼感,卻隻讓秦晴的意識愈發清晰。
她沒有被聞煜風打的太極繞過去,而是直抵問題核心:「那你想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險?」
「……」
這一次,聞煜風沉默的時間尤為地久,久到感應燈再次暗了下來。
濃重到快叫人窒息的不安,漸漸將秦晴的全身籠罩。
她攥著拳用力地跺了下腳,讓感應燈重新亮了起來。而她自己則始終一眼不眨地望著聞煜風。
在這樣的注視下,聞煜風終於還是垂眼開了口:
「死亡率,百分之——」
「夠了!」秦晴失態地打斷了聞煜風的話音。
壓抑了一晚上之後,她眼裡打著轉的淚驀地湧了出來。
這情景來得猝不及防,讓沉默站著的男生倏然間便慌了神。
「甜甜——」
「你別叫我!」秦晴用力拍開男生伸過來的手。
她圓睜著眼睛瞪著聞煜風,眼眶卻壓不住地通紅,「你去——你去吧!你想送死我不會攔你的——!」
她抖著聲線伸出手,用力地把男生往外推——
「你的命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都不在乎……你儘管去我才不會攔你……」
秦晴的話音剛落,聞煜風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便目光警覺地往T形長廊的裡側一窺。
須臾之後,聞煜風沒再多言,直接上前半步將女孩兒扣進懷裡,同時壓下身去在她耳邊輕「噓」一聲。
然後他將女孩兒近乎托抱離地,即便這樣腳下的移動也沒有任何動靜。
只有風能見著兩道身影在長廊間一旋,極快地閃入旁側的消防樓梯內。
素來沉重的金屬門卻是無聲合上。
而金屬門關合的同時,秦奶奶家的房門打開,秦奶奶奇怪地走了出來,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疑道:「哎?我剛剛明明好像聽見甜甜的聲音了啊……難道真是聽錯了?」
秦經國跟在後面,掃了一遍,笑道:「媽,肯定是您聽錯了。外面冷,我們先回去吧。」
「你這當爸的!」秦奶奶嗔責一句,「趕緊給甜甜打個電話——就不該叫她自己出去的!」
秦經國無奈:「這十分鐘前才打了一個,她不是說跟同學一起往回坐車了麼,我估計沒一會兒就到了。」
「就你心大……」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最終,一聲門響收了尾音。
而消防樓梯內,聞煜風把被自己抓進手裡的秦晴的手機已經調成了靜音,此時確定無異之後,他把手機還給了秦晴。
秦晴臉上淚痕未幹,此時卻也是心有餘悸,但又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就算這麼狼狽而解釋不清地被發現,難道還比得過這人給她帶來的消息更可怕嗎?
想到這兒,秦晴雖然已經被這突然插曲驚得哭不下去,卻還是忍不住憤恨地睖向聞煜風。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這會兒還是被這人環抱著壓在門後牆角的。
「……你鬆開。」秦晴試圖用冰冷的語氣來表明自己的極度寒心。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紅著眼睛紅著鼻尖紅著嘴巴的模樣,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看著除了讓聞煜風心疼以外,大概就只剩心癢了。
聞煜風啞著嗓音,烏黑著一雙眼珠,「不要。」
「……」秦晴氣,卻又掙不開,最後隻惱著瞪他,「你那些五感、那些格鬥,為了你那個什麼目標,學來一點東西後就這麼用麼!」
「當然不止這一點。」
察覺秦晴態度的微妙變化,聞煜風心裡鬆了口氣。
然後他毫不費力地空出一隻手來,在自己頭上點了點,「更多的東西和能力,裝在這裡。」
秦晴眼睛眨了下。
然後她反應過來,惱問:「文綜各科……你記憶力強悍到那程度上,也是為了那個目標訓練出來的麼?」
「在短時間內達到過目不忘的程度,多次記憶複刻之後成為長期記憶——這是很重要的一門訓練。」
「……」秦晴氣得沒話說。
又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她終於再次掙扎了下:「我要回去了,你——」
「至少,」聞煜風驀然開口,打斷了女孩兒的話音。「帶著我給你準備的新年禮物一起走。」
聞煜風直起身,眼眸熠熠地望著女孩兒。
然後他垂下視線,抬起了女孩兒的右手手腕,將已經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來的手鐲緩慢而慎重地套了上去。
秦晴怔了下,低頭看向手腕。
玫瑰金的粗細兩隻單環交叉,六顆圓形切割鑽石嵌於細環,六顆粉色藍寶石嵌於主環,間有一字槽螺絲設計,簡單漂亮。
然而秦晴從來對這些沒什麼研究,只覺得樣子好看,但還是因為之前事情,本能地想要褪下來。
「我不——」
「新年快樂,甜甜。」
聞煜風打斷了她的話音,修長的指節緩慢地摩挲過手鐲環面的一字槽螺絲設計。
「哢噠。」他啞著聲,學某種機械扣合的音。
然後他稍抬眼看向女孩兒,眼角眉梢笑意盈盈,「鎖住了。」
——
鎖住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
對上那雙像是盛了漫天星河的眸子,秦晴微怔。
「從今以後,『新年快樂』——」聞煜風俯身,額頭貼上女孩兒的。
感應燈滅。
黑暗裡的聲線,是她聽過的最溫柔:
「這句話我只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