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地上手鐲的模樣時, 秦晴的臉色倏然一變。
過了兩秒她才回神, 眨了下眼睛轉開臉:
「沒什麼。別人送的小禮物……好多年前的了。」
「好多年前的了?款式還挺漂亮的嘛, 不過……我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呢……」
卓安可彎下腰把鐲子撿了起來。
等她漸漸直起身時,眸光從開始的若有所思,漸漸轉變, 最後停在近乎不可置信的驚愣上。
房間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秦晴回神後不解地轉頭,然後便見卓安可仍舊目光呆滯地左右打量著那隻鐲子。
「怎麼了?」秦晴問道。
「…………」卓安可咽下了好長一段的沉默,僵著脖子機械地看向秦晴,「你確定——這是『小禮物』??」
秦晴眸光微動, 但仍是點了點頭。
「我的媽……送這種小禮物的朋友你快都介紹給我吧,我一定天天三炷香供著他——」
卓安可的話音戛然一停,過了須臾,她表情古怪地問:「這東西, 是不是聞煜風送你的?」
秦晴怔了下,她怎麼也沒想到卓安可能直接猜出來。
而卓安可已經從她的反應裡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歎了口氣, 「難怪呢。」
秦晴皺眉:「這個鐲子有什麼特別的嗎?」
卓安可歎氣:「看來他一個字都沒跟你提?」
「提什麼?」
「這個鐲子是幾年前一個奢侈品牌的初春新款, 你知道它什麼價位嗎?」
看卓安可那副嚴肅神色,秦晴心底隱約浮起點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問了:「多少?」
「……」卓安可也沒賣關子, 比出個六來,「六位數的。」
個十百千在腦海裡用了0.1秒過了一遍,秦晴怔住了。
須臾之後,她茫然地看向卓安可手裡那隻鐲子。
卓安可:「而且我能猜到聞煜風身上, 不是因為價位,只是因為這東西的寓意。」
秦晴眸光一閃,轉望向卓安可:「什麼寓意?」
「【鎖住愛人】,也有說是【今生你隻屬於我】。」
「……」
秦晴眸裡焦點一空。
————
「哢噠。」
「鎖住了。」
……
「從今以後,『新年快樂』——」
「這句話我只對你說。」
————
秦晴眼神一黯,轉回身。
她將衣櫃裡最後一件需要帶的衣服疊好放進紙箱裡。
「真『卑鄙』啊……聞煜風。」
一個半小時後,秦晴和卓安可終於結束了收拾工作,三個箱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只等著搬家公司來接送了。
「走吧,卓律師。」秦晴玩笑,「賞臉讓我請你吃頓飯?」
卓安可本來還擔心手鐲的事情搞得秦晴不愉快,此時聽對方還願意出門,自然欣然點頭——
「走走走,我都餓壞了,今天中午一定宰你一頓。」
結果這邊兩人剛從秦晴的臥室裡走出來,外出溜達順便買菜的秦奶奶就回來了。
秦晴連忙介紹:「奶奶,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卓安可。」
秦奶奶仍舊笑容和祥,上上下下把卓安可打量了一遍,就笑眯眯地問:「跟我們家甜甜同歲嗎?」
一聽這個稱呼,卓安可愣了一下。
她記得那天晚上,聞煜風見著秦晴時脫口而出的……好像也是這個名字?
卓安可這一愣落到秦晴眼底,秦晴卻沒多想,隻無奈地解釋:「是我小名,我奶奶她怎麼也不肯改的。」
「叫小名多好聽,」秦奶奶嗔責地看了秦晴一眼,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卓安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是同歲嗎?」
卓安可回神,連忙點了點頭:「是的奶奶。」
秦奶奶臉上的笑紋又加深了點:「那你有對象了嗎?」
卓安可:「??」
秦晴在一旁也萬萬沒想到秦奶奶會這麼開口,一時哭笑不得。
「奶奶,您這是說什麼呢……」
秦奶奶睖她一眼:「單身狗不要說話。」
秦晴:「…………」
「噗……」卓安可卻是快笑成傻子了,「哈哈哈——奶奶您這是跟誰學的啊?」
秦奶奶這才轉回來,重歸和祥:「我認識好些不錯的小夥兒,要不要給你介紹下?」
卓安可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奶奶我有對象了!」
一聽這話,秦奶奶又看向秦晴:「你看人家,找物件多積極!哪像你,每次給你介紹,你都推三阻四的。」
卓安可:「……」
——
奇怪,明明好像是在誇她,她怎麼卻一點被誇的喜悅感都找不到呢??
「我才二十四呢……不著急。」秦晴無奈道。「奶奶您真不用擔心。」
「你如果一直在清城,奶奶肯定不擔心。可你這走南闖北的,一直都在外面,你爸媽和奶奶又都照顧不上。要是你有個頭疼腦熱,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你說奶奶能不擔心麼?」
秦晴怔住。
在今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秦奶奶總也催她談戀愛的原因,竟然只是這樣。
客廳裡安靜了許久,在秦奶奶的注視下,秦晴終於點下了頭。
「我聽您的,這個月內一定見一次,行麼?」
秦奶奶心裡欣慰了許多,面上也重展笑顏:「交個朋友也好,別總把自己憋在個角落裡。」
秦晴鬆了口氣,彎下眼睛笑了笑。
「……好。」
幾分鐘後,秦晴和卓安可一前一後地出了門,等卓安可跟秦奶奶打過招呼之後,兩人便走向電梯間。
聽身後房門關合,卓安可表情古怪地湊了過去:
「你真願意聽你奶奶的安排,去談戀愛了啊?」
秦晴點了下頭,又搖了搖。
卓安可不解地看向秦晴,只見著女孩兒眼神柔軟:「我不想讓奶奶擔心了,所以會見一下。之後……實在不行就編一個吧。」
「……」
卓安可得到了答案,本能地鬆了口氣。
只是鬆完之後她又有點懵——自己這口氣,算是替誰鬆的啊?
…………
秦晴是在陪著卓安可逛街的時候,接到喬安電話的。
起初來電顯示上只是一串她毫無印象的數字,等接起來之後喬安那解析度並不低的聲音傳過來,秦晴才聽出了對方的身份。
「不知道秦小姐今天下午是否有時間?不介意的話,我想跟您聊些事情。」
「抱歉,」秦晴一秒都沒停頓,「我今天下午有——」
「煜哥在兩年前因視網膜受損導致失明,隨後退役——」喬安突然提了語速搶白了一句,然後才在電話對面戛然的寂靜裡說完了後半句,「這個,秦小姐也不想知道嗎?」
秦晴一瞬間呼吸都像是被掐住,一絲空氣都進不到肺裡。
窒息感瞬間將她淹沒,連帶著大腦都缺氧似的空白。
「秦小姐?秦小姐??」
「……」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電話對面的催促聲裡,秦晴才緩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張了張口,「你現在……在哪兒?」
說完話,秦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
「風華娛/樂/城一樓咖啡廳。」
秦晴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轉頭就要往商場外面跑。
恰是此時,卓安可與她迎面過來:「小晴,你看這個包的樣式——你怎麼了?」
「安可——送我去一個地方……就現在好嗎?」
此時,風華娛/樂/城高層的酒吧內,坐在高臺上的喬安歎著氣掛斷了電話。
「喬哥,怎麼還哀聲歎氣的?」吧台裡的酒保打趣。
喬安將杯子裡的酒液晃了晃,喝了一口:「我在祈禱——祈禱煜哥不會因為我『不小心』忘記強調是暫時性失明,嚇到他的小女朋友而跟我秋後算帳啊。」
……
車開出去將近十分鐘,副駕駛座上的秦晴才總算是漸漸平靜下來。
旁邊小心觀察的卓安可注意到之後 ,再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是有什麼急事?」
「……不急了,急也沒用。」
「跟聞煜風有關?」
秦晴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卓安可轉回頭,其後也沉默了一路。直到她將秦晴送到了娛/樂/城外面,看著秦晴下了車。
眼見著秦晴轉身就要走,卓安可眼底掙扎了一路的情緒終於有了決斷。
她垂手一按,副駕駛側的車窗落下——
「小晴。」
已經準備往娛/樂/城裡面走的秦晴動作一頓,轉回身看進車內。
卓安可神色複雜:「我最近見過聞煜風。他說你大學期間就喝醉過一次,也斷片了,可能你已經忘了……但你和他一定聯繫過。你記得的那些,很可能是錯的。——問清楚吧,別再犯第二次錯。」
說完這些,卓安可沒膽再留下去,不等秦晴回神發文,她就一腳油門踩下去,直接把車開走了。
而秦晴怔在原地,淺褐色的瞳孔微擴。
太多想要出口的問題只能先壓回去。
……大學期間喝醉過?「也斷片」……她還忘了?
秦晴在路邊心緒茫然而蕪雜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轉身往娛/樂/城的那座高樓裡走。
一邊走她一邊拿出了手機,給「大學室友」分欄裡的幾個號碼群發了一條短信。
做完這一切後,她已經進了咖啡廳內。
向侍者報出喬安的名字之後,侍者便畢恭畢敬地將她引向了咖啡廳裡面。
「秦小姐。」
座位上的男人站起身,紳士地給秦晴拉開了座位。
秦晴道了謝,坐下去便直切正題:「喬先生之前在電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
喬安心裡暗歎,面上掛笑。
「一個字面上的事實而已。」
秦晴眸子一栗:「你是說他現在——」
「抱歉,讓秦小姐誤會了。」喬安截住她的話音,「煜哥的眼睛,在兩個月前剛完全恢復。」
「……」
秦晴本能地鬆下那口吊了一路的氣,此時覺得指尖都帶著緊張過度後的麻木無力。
隨後,惱怒的情緒攀上她的心頭:「喬先生,您這樣做讓我覺得很失風度。」
喬安歉意一笑:「我請秦小姐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之前電話裡不那樣表達的話,我實在是沒信心能讓秦小姐出現啊。還請秦小姐見諒。」
「更重要的事?……什麼事?」
喬安微笑:「我能請問秦小姐是在什麼時候跟煜哥提的分手嗎?」
「……」
秦晴臉色一變。
過了兩秒,她調整神情,輕笑了聲,眸仁冰涼,「我說過了,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輪不到外人置喙。」
喬安絲毫不惱,也不解釋:「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在六年前,也就是秦小姐您大二上學期的時候。」
秦晴眸光一滯:「……你怎麼知道?」
憑秦晴對聞煜風的瞭解,便知道那人絕不是會將這種事情的具體時間都廣而告之的性格。
「果然是因為這個啊……」
喬安沒回答秦晴的問題,自己卻是笑了。
秦晴心裡那種如溺水之人摸不著浮木的惱怒感愈重,她攥起指尖。
在秦晴耐心告罄之前,喬安終於開口了:
「因為那年初秋,在全封閉、禁止向外輸送任何資訊的高海拔魔鬼訓練營裡,煜哥他借助唯一一次請假離山機會,違反訓練規定躲開追蹤,消失接近兩天。」
喬安的話音刻意一停,然後在秦晴栗栗的注視下接了後半段——
「儘管兩天後他自行歸隊,但仍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以說,為了那連三十六小時都不到的時間,——他賭上了他軍事生涯的所有榮譽和前途。」
說到這兒,喬安低下眼,拿起咖啡杯向著秦晴示意了下:
「我猜是為了一條資訊吧。真是一場豪賭,不是嗎?」
…………
直到桌上的兩杯咖啡都已經不剩絲毫熱氣,秦晴仍舊目無焦點地獨自坐在這咖啡廳裡。
——
一場豪賭嗎?
大概是吧。
只是她不知道,那去而複返的三十六個小時裡,是不是有那麼一刻,他後悔了呢?
在那以後也會繼續後悔——後悔自己所追求與嚮往的,其實並不是毀於那場暫時性失明,而是更早地……早就毀在她的那條短信上了?
原來不只是她惴惴於心無法釋懷,他也會這樣是麼……
聞煜風,是不是從那三十六小時的第一刻開始,你就在恨我了?
「……」
秦晴將臉埋進手掌。心裡像是苦水浸透的海綿,眼眶裡卻乾澀。
便在此時,她的手機驀地震動起來。
秦晴身形一僵,而後深吸了口氣,連來電顯示都未看,便接起了電話。
「……喂?」她聲音喑啞。
「秦晴,我看見你發來的短信了——你不會到現在都不記得你大二喝醉過吧?」
秦晴一怔:「什麼……?」
「就是大二上學期啊,你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出院,我們寢室裡說給你洗洗晦氣,不是一起出去玩了嗎?結果那天飲料點錯了,上的是有酒精度的果酒,你直接喝趴桌了——然後那天有個特別帥的小哥哥把你撿回去了呀!」
「……小哥哥?」
像是想到什麼,秦晴呼吸一滯。
「對啊,那小哥哥認識你吧?一直哄著『甜甜』還是什麼的……把你送到了寢室樓外面的。」
秦晴聲音乾澀,「然後呢……」
「老二當時調戲那小哥哥,說你剛大病康復,已經甩掉了在當兵一直沒露面的渣前任,讓他大膽追。結果那小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嚇著了,臉色煞白。第二天早上我去跑步還在寢室樓下見著他了,他問你怎麼樣,我說你挺好的,不過喝斷片了,他就走了。」
「…………」
「秦晴?你還在麼??」
「……」
咖啡廳裡,秦晴顫著眼睫闔上眸。
「他最後,有說什麼嗎。」
「有啊——他讓我們當他沒出現過,說你不想見到他的。後來我們商量了下,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就沒再提。」
秦晴終於再握不住,任由手機砸到桌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