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純熙斜倚在軟榻中閉目養神,看似悠閒得很,實則內裡思緒翻騰。她原本打算慢慢料理關素衣,好歹先把爹爹對她的感情消磨乾淨再出手,但外面的人等不及了,讓她一定要趕在齊豫入宮面聖之前將他二人除掉。
齊豫回京已有兩日,第一日去了關家拜會,第二日來了鎮北侯府,明日就得入宮述職。也就是說她不得不抓住眼前這唯一的機會。她原本打算給兩人下點藥,將這段奸情落實,但臨到頭才發現自己藏得好好的藥箱竟不翼而飛。這一變故把她嚇得夠嗆,又加之手底下的人越來越不聽使喚,令她越發惶惶不可終日。
她自己不敢動手,但承諾別人的事又不能不兌現,只好在葉繁來訪的時候拿出關素衣的詩集假裝欣賞,又讓下人悄悄蠱惑對方,從而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葉繁果然入套,將詩集盜走,交予宋氏,讓她只管宣揚開去。
人證、物證俱全,且這人證還是齊豫的髮妻,誰會質疑她的話?此計雖然粗陋,但架不住它好用,眼下只需耐心等待結果便是。果然,一刻鐘後就有下人來報,說宋大嫂子抓住夫人和齊大人在府裡通奸,請老夫人去給她主持公道。
「怎會?」趙純熙故作駭然,立刻跳下軟榻,甩袖道,「走,過去看看!」
再說書房這邊,關素衣正承受著兩難的煎熬。同樣是被抓奸,抓住師兄和抓住皇上,二者有什麼區別嗎?她飛快思索,然後不得不承認其中的區別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結局。抓住師兄,她只有死路一條;抓住皇上,死的只會是佈局的人。皇上與臣妻勾搭成奸,這樣的醜事發生在誰家不得死死捂著?
而身為皇上的女人,哪怕趙家恨不得將她扒皮拆骨,在皇上厭棄她之前都得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就是權勢的力量,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憋著,憋過去就海闊天空,憋不過去就殺人滅口。
在動手之前,趙純熙和葉繁可曾預料到這種結果?真想看看她們打開房門時的表情。極度的絕望與悲憤過後,關素衣紛亂的心底竟浮上一股強烈的痛快感。反正事情已經發生,她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罷了。
「皇上,求您救師兄出去。」她垂下頭,快速擦掉臉上的眼淚。
聖元帝定定看她半晌,這才擺手道,「把他帶上去。」話落就有一名暗衛從房樑上悄無聲息地跳下來,把呆愣中的齊豫拎上去。
這人剛開口說一個「朕」字的時候,齊豫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師妹為何會與對方扯上關係。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他得趕緊在房樑上趴好,免得露了行跡。頭頂是視線死角,除非早有所覺,否則一般人不會往上看。
聖元帝等夫人擦乾眼淚,又整理好儀容,這才攤開手臂,淡淡開口,「過來吧,既是姦夫淫婦,好歹得擺擺樣子。」
關素衣躊躇半晌才在他臂彎裡坐下,察覺到他灼熱的大掌環住自己腰肢,身體不免僵硬一瞬。這次可不像上回在佛堂裡那般,不帶絲毫旖旎色彩,正相反,他指腹不停摩挲她的腰眼,無聲宣洩著內心隱藏的慾念。他將她扣在懷裡,親了親她額頭,啞聲道,「莫怕,朕會護著你。」
明知這人也是把自己推入火坑的兇手,關素衣竟莫名感到一絲溫暖與安全。當她反覆告誡自己別犯傻時,房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然後宋氏領著一群人走進來,罵道,「齊豫你這個負心漢……」話未說完就愣住了,驚問,「你,你是誰?齊豫呢?」
趙純熙和葉繁也都傻眼了,四下裡一看,哪有齊豫的身影,而這人竟似從地裡冒出來的一般,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旁人認不出他,老夫人早年卻見過對方幾次。藍色眼眸在中原十分罕見,但最近幾年朝廷推出四等人制,許多色目人便跑來燕京走商,倒也算不得稀少。但這人的藍眸卻透著一絲黑色,看人的時候彷彿滲了毒,令人不寒而慄。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張臉,更忘不掉這雙眼。
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嘴巴開合卻沒能發聲。兒媳婦若真與這人有染,跑來抓奸的她們還能活嗎?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當年他只是一員大將,如今卻是皇帝,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為過。鎮北侯府若是處理不好今天這事,叫人漏了一星半點口風出去,全家都得玩完!
聖元帝看也不看幾欲暈倒的老夫人和迷茫驚駭的趙純熙等人,只管握住夫人纖細的手慢慢把玩。「跑來抓奸,卻連姦夫是誰都鬧不明白,」他沉聲道,「所幸府裡還有一個明白人,懂得禮數。」
老夫人這才回神,用枴杖狠狠敲打趙純熙和葉繁的膝蓋骨,「愣著作甚,快跪下給皇上請安!」
皇上?趙純熙等人面面相覷,然後倒吸一口涼氣。她們萬萬沒料到齊豫竟會不翼而飛,換成關素衣與皇上獨處一室。他倆果真有奸情的話……所有人腦子都空白一瞬,連粗鄙不堪的宋氏亦嚇得汗出如漿,噗通一聲跪下,不住口地求饒。
她再傻也知道撞破皇上的醜事是什麼後果,輕則拔舌挖眼,重則當場斬殺。她與葉繁不一樣,沒有葉家和侯府庇護,只是個鄉野村婦而已,十成十會被推出來當替罪羊!她鬧不明白齊豫是怎麼從屋裡消失的,卻已經沒有功夫深想。她後悔極了,早知道關素衣與皇上勾搭成奸了,她哪裡敢碰她一根頭髮?還不得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
葉繁和趙純熙也叫苦不迭,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冷汗已濕透衣背,只管不停磕頭,哀聲求饒。
關素衣原本還覺得十分羞恥,看見這些人青白交加,又悔又怕的模樣,竟很快放鬆下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眼前的場景,嫁入趙家四年,唯有今天是最痛快也最輕鬆的,所謂破罐子破摔,大抵便是如此。姦夫有了,淫婦當了,還能怎樣呢?她吐出一口濁氣,心裡卻荒涼一片。
聖元帝笑睨她一眼,又輕輕拍了拍她臉頰,這才看向老夫人,說道,「去把趙陸離叫回來,今天這事不是你們能處理的。」
老夫人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道,「已經派人去叫了,請皇上稍等。」末了把所有人帶走,又掩上房門,然後把外面圍觀的僕役全都拘起來,只等候爺回府後給了章程,或全部灌啞藥賣出去,或秘密處決,總之是不能再留了。
原本鬧得沸反盈天的小院,頃刻間就空空如也。暗衛這才帶著齊豫跳下房梁,出了府門。
屏退閒雜人等,聖元帝溫聲道,「這次著實對不住夫人,日後朕必不叫夫人再受委屈。」
關素衣強笑道,「有陛下相護,臣婦感激不盡,哪裡會覺得委屈。只是連累了師兄……」
「這話你卻說反了。」聖元帝冷道,「若非他拿住了同僚把柄,意欲上奏彈劾對方,以爭奪留京任職的機會,你也不會面臨今天這等局面。況且你以為他就真的清白無辜?若非他對你暗生情愫,時常寫信述情,也不會惹得宋氏生疑。宋氏那裡不但有你的詩集,還有他從不敢寄出去的情信,兩樣證物拿出來,你必死無疑。可恨他到最後關頭都不敢向你表明,也是個懦弱無能的。」
關素衣嚇得冷汗頻冒,仔細一想,更感後怕。若是皇上沒來,她今天就算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看似小小的一個局,背後卻藏著如此多的推手,更摻雜了朝堂爭鬥。而她是其中最無辜也最卑微的犧牲者,被這些人肆意折辱、利用、踐踏,終至粉身碎骨。
她抱緊雙肩,胸口湧動著無數紛繁凌亂的情緒,無助、無力、無奈……總之一句話,除了小命,她一無所有。
聖元帝順勢抱住她,摩挲著她冰冷的臉龐,誘哄道,「朕看得出你內心的不甘與掙扎。你想打破這座囚籠,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你卻沒有力量與底氣。你若是踏錯一步,自己殞命便罷了,還會連累家人。你如果跟了朕,要什麼沒有?曾經踐踏你的人都得匍匐在你腳下。」
他拿出一塊鴛鴦玉珮,牢牢繫在她腰間,低聲道,「朕不會強迫你。你若是想清楚了便拿著這塊玉珮入宮,朕等你。」
關素衣心亂如麻,卻還是摘掉玉珮,堅定拒絕,「君子不欺暗室。今日臣婦向您求救是逼不得已,往後咱們還是謹守本分,各自安好吧。您是君主,若傳出與臣妻有染的醜事,對您來說是一個污點,請您三思。」而她的下場只會更慘。
「污點?朕的污點還算少嗎?左右已落下暴君的名聲,朕還怕什麼?」聖元帝不以為意地笑起來,「你有所不知,趙陸離的前妻根本沒死,她就是宮裡的葉婕妤。趙陸離汲汲營營這麼些年,還不是為了給她鋪路?他二人既然情深如許,朕便成人之美。夫人,你趕緊回去收拾細軟,給葉婕妤騰地方吧,她很快就到。」
關素衣傻了,感覺自己腦子好像不夠用,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