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個人留在燕京城, 便是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又如何, 一個人過, 也覺得沒意思, 且心裡總是惦念著蕭珩,怕他出什麽意外。再說了,那燕京城裡, 便是沒有風沙走石,却有人心叵測,讓顧穗兒心中不由泛寒,越發的過不自在。
如今來到了邊疆荒凉之地, 縱然黃沙漫天, 也覺得心裡暖暖的, 看著蕭珩,便覺得踏實,什麽都不怕了,做什麽都有勁兒。
只要他們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吃糠咽菜都覺得喜歡。
再說顧穗兒也不是沒受過苦的人,當下這點子艱難也算不得什麽。
來到這裡的當天晚上, 也來不及歇息下,恰好這時候顧寶峰送來一隻野鶏,說是剛才帶領屬下打來的。顧穗兒便把這隻野鶏宰殺了,打算加上自己帶來的人參, 給蕭珩燉湯喝。
她以前在鄉下時候, 幾歲就開始自己做飯了, 不過那時候做的飯食簡單,不過是熬菜粥稀飯,用的都是粗糧,飯菜幷不精細,後來去了客棧裡幫厨,才慢慢地學會了做一些貴人們喜歡的飯菜。
及至進了睿定侯府,再到了皇子府裡,凡事她都能做主的,偶爾間也會下厨親自做點吃食來給蕭珩阿宸吃,厨藝也有了長進。
不過這邊塞之地,便是官家的行館也頗爲簡陋,比她在顧家莊時候的灶台還要簡陋。
這是根本連厨房都沒有,只是拿著木頭勉强搭成一個棚子避雨,下面放了木柴、粗劣的炭以及臨時壘起來的灶台。
顧穗兒將那隻鶏打理好後,放在旁邊的一個木盆裡,便開始燒水,準備燉鶏。
誰知道她剛點好火,就聽到後面有個人道:「你是誰,幹嘛動我的灶台!」
顧穗兒聽得這是個女子聲音,且帶著濃重的口音,不由疑惑,回過頭看時,却見那女子穿著一身紅麻衣,頭上梳著一個髻,斜插著一撮兒五顔六色的羽毛,模樣倒是俊俏,只是眼角處已經有了細紋,看著約莫不到三十歲?
她一路上經過凉城,也看到過這裡婦人裝扮,知道這是當地常見的裝扮。
那婦人不由分說,一步上前,將她推到了一旁,之後便去看那灶台:「你,是誰,爲什麽要用我的灶台?」
顧穗兒也是疑惑:「這不是行館的灶台嗎?」
她記得聽寶兒說過,這行館裡如今就住著蕭珩,那行館裡的灶台,蕭珩自然是可以用的。
婦人聽這話,上下打量了一番顧穗兒。
顧穗兒才來這凉城,穿戴還是燕京城的打扮,外面是織錦大毞,裡面是梅花刺綉領兒搭配月白對襟褙子,下面則是百花雙蝶綾緞撒花裙,腰間還配著碧玉,頭上則是鏤空鑲邊兒金步搖,配上乳白色的珍珠耳墜兒,整個人看上去秀美淡雅,哪裡是邊城婦人能比的。
婦人的目光掃過顧穗兒每一處,連那底下祥雲牛皮小靴子都不放過,好生打量一番。
最後才道:「你是哪位?怎麽過來這行館?這是貴人的行館,不是尋常人能來的。」
顧穗兒聽著這話,忙道:「我是五皇子府上的孺妃,如今奉皇上的旨意前來照料殿下,想著殿下傷重,恰得了一隻鶏,便說要給他燉鶏湯補補身子。」
那婦人聽得孺妃娘娘,眸子閃了閃,說不上來的目光,仿佛是羡慕又仿佛是嫉妒。
她舔了舔自己乾澀脫皮的唇:「原來你是殿下府上的女人?那你既是奉命來照料殿下的,就去照料殿下吧,不要動這灶台,我正要用這灶來做飯。」
顧穗兒聽著,不由問道:「敢問這位姐姐,你是?」
那婦人笑了笑:「我叫媚娘,是這行館的厨娘,因我做的飯好吃,監館大人特意讓我過來爲殿下做飯,殿下一直都是吃我做的飯。」
說著間,她便掀開鍋蓋,看裡面已經燉上的鶏。
顧穗兒看這媚娘幷不像好說話的,想著既然是她一直用這灶台,自己何苦和她爭,便問道:「除了這個灶台,可還有其他?」
媚娘拿眼兒瞅了眼外面:「行館外頭有,和大傢伙一起的。」
她這一說顧穗兒明白了。
這裡是有兵馬駐扎的,所以在行館外頭自然有行軍中的伙夫隊來做飯,而行館內,看來只有這麽一個灶台。
可她是五皇子的孺妃,她這身份也不太好去和伙夫們混在一起做飯,傳出去那就是個笑話。
「我却是不方便去外面,暫且先用這個灶吧。麻煩夫人等我熬完這個鶏湯再用灶台,可以嗎?」
媚娘挑了挑眉,有些不情願:「我緊著做飯用呢。」
顧穗兒不懂了,疑惑地問媚娘:「請問夫人是要給誰做飯?若是給殿下做飯,不用著急做,今日我來燉這個鶏,做好了後給殿下先用著。」
媚娘挑眉,凝著顧穗兒:「可是殿下隻愛吃我做的飯,你做的未必合他胃口。」
顧穗兒聽這話,不免覺得好笑。
她以前也是給蕭珩做過飯的,蕭珩一直吃的還好,總不能如今來一趟邊城,自己做個飯他都吃不下了。
再說了,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孺妃,要下厨給自己的夫君做個飯,難道還要聽這厨娘在這裡說道。
當下她便冷了臉:「這話就說的不對了,我是五皇子的妃子,我伺候他那是應當應分的,我不在時,勞煩夫人幫著做飯,我在了,哪裡還好叨擾夫人。」
說著間,她便也不管這什麽媚娘,徑自燒火準備自己燉自己的鶏湯。
她給鶏湯裡放了人參,人參都切成小薄片,又放了枸杞和紅棗,切了葱薑扔進去,最後看看那邊放著的佐料,別打算找一些鹽巴,誰知道那些佐料却是種類繁多,尋了半晌,也沒看個明白。
這邊城的佐料竟比燕京城來得更豐富,顧穗兒仔細瞅了一番,最後用小勺子取出一點點那棕黑色的嘗了嘗,一嘗之下,不免咧嘴。
又麻又辣的,眼泪都要跟著落下來,這是什麽佐料啊。
她不死心,看旁邊有細白顔色的,取出來舔了口,這次竟然是一種奇怪的說不上來的味道。
旁邊的媚娘見此情景,頗有些不屑,撇嘴道:「這是我們邊城的調料,你這大地方來的,自然是不懂這些,還是交給我吧,我來熬這鶏湯,要不然白白糟蹋了好東西。」
顧穗兒連頭都沒抬,也沒理會這媚娘,她又硬著頭皮嘗了一些佐料後,總算找出了鹽巴。
些許灑了鹽巴,她便開始用小火來燒。
媚娘站在一旁,凉凉地道:「隻加一些鹽,你以爲做出來會好吃嗎?那味道太淡了,肯定不好吃!」
顧穗兒一邊燒火一邊道:「殿下如今重傷,應該飲食輕淡才好。」
她算是明白剛來時候喂蕭珩吃的那鶏湯怎麽味道那麽濃重,原來是加了這些奇奇怪怪的佐料。
「怎麽可能。」媚娘撇嘴:「殿下就愛吃我做的膳食,他吃其他的都吃不下!本來殿下的傷很重,多虧了我日日給他做飯熬藥,他吃了後,才恢復得好。」
顧穗兒已經不想和這位媚娘說了。
事實上她不太明白這位媚娘只是個厨娘,怎麽會這麽自以爲是。她以前在客棧後厨幫忙,都是安分做事,從不頂嘴的。
若是換個其他人,比如睿定侯府兩位少奶奶,或者是蕭槿蕭栩,早就斥責這位厨娘了,這也是自己不喜歡仗著身份欺負人,不然哪輪得到她說話。
當下她也就充耳不聞,繼續熬燉鶏湯。
媚娘從旁看了半晌,悶不吭聲的,看樣子是不痛快,之後時間久了,她自己也覺得無趣,跺跺脚,便離開了。
她走了後,顧穗兒鬆了口氣,打開鍋蓋看看,這山鶏裡面本身的肉香已經在細火慢燉中慢慢地溢出到了咕嘟冒泡的開水中。開水化爲了濃鬱的湯汁,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兒。
上等的山鶏,不需要太多調料,就這麽小火慢燉下去,自然就能燉出讓人口齒留香的鶏湯。
至於那味道濃重的佐料,還是留著用以膻味重的羊肉比較好。
顧穗兒看著鶏湯有了個七八成好,便在灶洞裡放了一把柴火,讓這火慢慢地燜著燒,她自己則是起身回去看看。
桂枝在旁邊屋子裡哄著小阿宸睡覺,如今小阿宸睡著了,她便拿出綢布來,把小阿宸的長命鎖擦一擦收起來,又踢小阿宸脫掉鞋子。
抬頭間顧穗兒過來了,便笑道:「殿下在隔壁睡著呢,小皇孫也睡著了。」
顧穗兒點頭,過來看了看兒子:「外面伙夫送來的飯菜,可能吃得下?」
她知道這裡除了給重傷的蕭珩單獨開了小灶,其他人都是吃的外面伙夫做的飯。
「是粗糙一些,可早就知道來這裡不是享福的,也還可以。」桂枝笑道:「倒是小皇孫,實在是讓人想不到,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不挑。」
要知道以前在皇子府裡,小皇孫可是錦衣玉食,沒吃過任何苦頭,如今這粗茶淡飯的,他也一點不嫌弃不挑食的。
顧穗兒看了下熟睡的小阿宸,倒是睡得香甜:「這孩子是個好養的,到了哪裡都是倒頭就睡,不認生,也不認地兒,怎麽都行。」
桂枝也道:「是了,也比一般孩子懂事,看這一路上,他可是沒哭一聲沒鬧一下。」
顧穗兒說了一會兒話,便過去隔壁,只見蕭珩正在榻上半躺著看書。
「這不是之前你看過的嗎?怎麽還在看?」
那本書,赫然正是以前蕭珩看過的《農政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