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聲從前院傳過來, 熙熙攘攘的,紛亂又和樂。
桃紅絞了熱帕子給顧晗擦臉。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幾人見顧晗久久的不說話,也沒有吭聲。
外面的天空依舊湛藍, 一碧萬里。
顧晗起身去多寶閣拿人參養身丸, 下端的抽屜櫃裡一溜擺了六盒, 都是韓大夫送過來她沒有吃的……
「小姐。」桃紅疑惑地開口:「您想做什麽?這可不能再吃了,它是有毒的。」
顧晗笑了笑, 回頭看她:「……我不吃這個。」她要吃別的, 更猛烈的, 能讓人迅速發病的東西。而且還要和人參養身丸相關。大伯母既然這麽看得起她,不好好回報怎麽成呢。
巧玲見顧晗笑的奇怪, 不由得拉了一下巧珍的衣袖。
顧晗問桃紅:「你平日裡出府有人攔過你嗎?」
桃紅搖頭,回道:「……沒有。」
顧晗覺得桃紅剛從正門回來, 又要出去, 恐怕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想了一會兒,說道:「你現在從後門出府, 去南鑼胡同買些七厘丹回來, 天黑前要趕回來。」頓了頓,又囑托:「別去德濟堂。」
「小姐?」
看著幾個神色不一的丫頭, 顧晗擺手:「別問了。讓你們做什麽就做什麽。」她就是要一擊中的, 搭上些自己也在所不惜。否則, 依大伯母睚眦必報的心性, 二房早晚會折在她的手裡。
桃紅屈身行禮, 退了出去。
「小姐,咱們還去宴息處嗎?」巧珍見沒有什麽事了,問顧晗。
「去,爲什麽不去?」顧晗整了整衣袖,笑的梨渦淺淺:「我得給大伯母道喜啊。」晚上她要唱一場大戲,做不全.套可不好。
顧晗領著丫頭到的時候,剛好看到顧曙過來給武氏、趙氏請安。高大英氣的少年一身正氣,風姿翩然。武氏拉著他說了好一會的話。
工部尚書的嫡女只看了顧曙一眼,臉就紅了。她在家裡聽父親、母親說起過顧家的嫡長孫,却從不知道他長的如此好看。還是那種很有男子氣概的好看。當下心就一動。
趙氏在一旁看著兒子,也與有榮焉。顧曙今年才十七歲,正經八百的少年舉人,這些在場的夫人哪一個不誇她教子有方。再看看孫氏,一臉的喪氣樣,外甥考中舉人也值當高興?又不是二房親生的。
顧曙的教養很好,被誰誇都是謙遜地微笑。他看到顧晗進來了,還關心地問:「……晗姐兒,聽祖母說,你頭疼回去歇著了,怎麽又過來了?」
顧晗走到他身邊,屈身行禮:「大哥的好日子,晗姐兒怎會缺席呢。」說話間又給趙氏恭賀。
「……晗姐兒真是懂事。」趙氏的心裡實在高興,連看著顧晗都覺得順眼了,問了她幾句,還賞了一把金豆子。
顧晗蒼白著臉道謝,還夾雜著兩聲咳嗽。
趙氏難得有了些愧疚。
「你自己的身體最要緊。」顧曙對顧晗說話的聲音很柔和。堂妹病弱,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
顧晗微笑著應是,去了顧晞的身邊。
正午一到,流水一般的菜肴端上來,多是燕窩、魚翅一類。
席間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顧晗和顧昣挨著坐,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頭對著頭,笑的前仰後合。
等宴席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
武氏畢竟是年紀大了,又累了一天,精神就提不上來,一入夜便由丫頭們服侍著早早地睡了。
子時左右,她被一聲尖銳的哭泣驚醒了,伴隨而來是「砰砰」的拍門,丫頭、婆子們奔走相告的說話……
秋月挑開了帳簾,一臉的驚慌失措:「老夫人,出大事了……」
「啊?」武氏心口處突然跳個不住,立刻就要下地,「出什麽事了?」秋月的表情嚇到她了。
秋荷也進來了,一邊伺候武氏穿衣服一邊解釋:「六小姐的貼身丫頭正在外面哭呢,說守夜的時候,聽著內室裡有咳嗽聲,進去看六小姐已經暈倒了,還吐了好多血……」
「那還等什麽?」武氏的手指直哆嗦,和秋月說道:「快去請春草堂的大夫……」
桃紅站在廡廊下,垂泣不止。雖然小姐暈倒之前說了所有的可能性,也交待她接下來要怎麽做,但看到真正的淋漓鮮血,還是頭蒙了。一下子吃下那麽多的七里丹,小姐會不會出事啊?這麽的傷害身子,如果還扳不倒大夫人該怎麽辦?
她正胡思亂想著,武氏由周嚒嚒攙著走了出來,見到她甩手就是一個耳光,氣憤道:「要你們何用?好好的人兒被你們伺候成這樣……」
桃紅撲通跪在了地上,哭的稀裡嘩啦:「老夫人,我們小姐一直在吃人參養身丸,前段日子身子都好了許多……最近却吃不下睡不著,小姐想著忍一段看看,興許就好了,沒料到却越來越厲害……」
她「咚咚」地磕頭,被秋荷拉了起來。
武氏大步往孫女的住處去,在書房休息的顧臨聽到響動、也趕了過來。
東厢房裡,亂成一片。有人去錦綉苑請孫氏,又有人去叫顧晞。
巧玲、巧珍摟著顧晗號啕大哭。
武氏喝令衆人退下,看著孫女兒幾乎透眀的臉頰,老泪縱橫。她放手心裡嬌養著……怎麽就變成了如此模樣。
紅.色的血灑在白.色的裡衣上,尤其刺目。
顧臨也被嚇到了,他連忙喊住妻子,倆人去了外間。讓丫頭們幫顧晗先換了衣服。
而孫氏也是在夢中被喚醒的,她心急如焚地穿反了綾襪都不知道。李嚒嚒提醒她,孫氏都顧不得換。
到了淩波苑,顧晗已經被挪去偏廳了,由圍屏圍著,韓大夫和吳大夫正在給她扎針。守著顧晗的只有武氏。孫氏的眼圈刷就紅了,來不及給坐在正廳的顧臨請安,就直奔到女孩兒的床前,「晗姐兒……」
武氏讓她不要哭,別耽誤了韓大夫他們。
不一會兒,大房的顧景然、趙氏一起過來,再一會兒三房的顧景文、楊氏也來了,都去了正廳坐著。最後顧家小輩的顧曙、顧晴等、才陸陸續續的到了,顧暇還在睡著,是被嚒嚒抱來的。
一盞茶後,顧晗悠悠醒來。她看了眼祖母和母親,還有桃紅半邊紅腫的臉……頓時明白過來,眼神裡悲戚一片,嘶啞道:「祖母,是孫女兒不孝,讓您半夜裡還跟著操心。」
「好孩子,你能醒過來就是菩薩保佑了,說這些做什麽。」武氏上前一步把顧晗摟在了懷裡:「乖乖呀,你可把祖母嚇壞了……」
武氏的懷抱溫暖極了,顧晗眷戀地依偎著。
韓大夫長出了口氣,去正廳回禀顧臨,十分猶疑:「……六小姐體內的弱症被藥物催化,怕是不大好了。」
「什麽藥物?她的病情不是你一直在照料著嗎?」顧臨的臉色很不好,又道:「不大好了這話是從哪裡說的?」
顧臨久居上位,官拜刑部尚書,最拿手的就是審問。他聽的很仔細,一連串地問下來,韓大夫的汗水流了滿頭。
「是,在下是照料的六小姐……但……」他不知道怎麽說,又覺得自己的猜想有問題。
「說。」
正廳裡很安靜,顯得顧臨的聲音低沉、有力。
韓大夫咬了咬牙:「六小姐的脉搏緩慢短絀,凡是重病才會如此。六小姐的丫頭又說是今晚吃了人參養身丸才吐的血……在下想查一查這丸藥的成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丸藥明明是自己制的,却出了問題。怎麽會不害怕?同時也倍感蹊蹺,製藥的程序和成分都是事先驗證好的,問題到底出在了哪一塊?四小姐也吃了人參養身丸,脉搏和六小姐的很像。
想到這裡,韓大夫心裡一驚,拱手道:「請顧大人同意。」
桃紅却在此時走了出來,從袖口處拿出錦盒,「小姐的藥都是奴婢隨身携帶的……以防小姐有時候忘記吃。」說著話打開,遞給了韓大夫。
趙氏手裡的帕子快擰成麻花了,她沒想到顧晗發病會鬧的這麽大。
韓大夫利索地拿出一粒,放在鼻下聞了聞,又掰開來,「人參養身丸裡藏了七厘丹……七里丹和人參……」
韓大夫想了想,猛然跪在了地上,艱難地說:「七里丹和人參是相克的!弱症之人碰不得……七厘丹本身也有毒。」
顧昭的身子一軟,攤在了圈椅上。
正廳裡霎時炸開了鍋,孫氏更是從偏廳衝進來,「你爲什麽要在人參養身丸裡添加七厘丹?」
「……不是在下。」韓大夫說道:「我在顧府行醫多年,又一直照顧著六小姐,不敢說兢兢業業……但這種有背人.倫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對付一個病弱的小姑娘,竟用下.三.濫的手法,簡直是無耻至極。
「丸藥是你制的,不是你還會有誰?」顧景文第一個站了起來,二哥死時,要他一定照顧好晗姐兒……却不想在自己家裡出了這等事。
他怎麽對得起二哥。
韓大夫有苦說不出,「我和六小姐無怨無仇……」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臨打斷了,「不是他做的。」他見過太多的犯人,其中有很多是聰明人……就算再善於僞裝,眼神裡的清明和坦然却是裝不出來的。韓大夫很緊張,也疑惑不解……如果真是他做的,必然會不動聲色。
顧臨擺手讓韓大夫起來說話。
這時候,顧晗由丫頭們攙著走到正廳,顧晞慌忙讓了坐。
顧晗喘了好一會兒,低聲說道:「……請韓大夫快給四姐姐看看,她也吃了人參養身丸……」
「昭姐兒,你也吃了?」趙氏一把拽住了身邊女孩兒的手。
韓大夫點頭,「四小姐去花草堂問我拿的……她說養生的東西都可以吃,會自己和老夫人和大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