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齡一直到了晚膳前才回了秋闌閣,他幼時就跟著祖父, 很親近, 陪著說了很多話。
守門的小丫頭見他過來, 屈身行禮:「三少爺安好。」隨即挑起簾子退去了邊上。
張居齡抬脚走進屋裡, 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太安靜了, 連一句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往常他一回來, 才到門口就聽到妻子下香妃長榻迎他的脚步……西次間點上了燭火,香妃長榻上却空無一人。
幾個眼熟的丫頭都站在一旁侯著,却唯獨看不到妻子。他一驚,急切地問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她不大……舒服, 在床上躺著呢。」桃紅行了禮,試著開口。
「少夫人不舒服?」張居齡俊眉緊皺:「你們是怎麽伺候的?爲何不找人去長樂閣找我?」他說著話, 就直奔紫楠木雕荷花拔步床的方向去。
桃紅、巧珍等相互看了一眼,低下了頭。
顧晗閉眼躺著,肚子一陣一陣汹涌地疼, 像刀絞一樣……
「晗兒,晗兒……你怎麽了?」
張居齡看著妻子小臉慘白却滿頭大汗, 忙去拉她的手, 冰凉還濕津津的。她在出虛汗!得知這樣的情况, 他心裡登時就怒了, 起身去了外面, 對樹鳴說道:「快馬加鞭去南鑼胡同請宋嚴過來。」
樹鳴跟著張居齡多年, 對他的秉性還是瞭解些的,此時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是在生氣。雖然語氣還是溫和的,甚至帶了一點笑容,但眼神却銳利森冷。
這分明是怒急了才會有的表現。
三少爺就是這樣的人,越是生氣表現的就越溫和。
「是……奴才馬上就去……」樹鳴被張居齡盯著,嘴唇都哆嗦了,說完話轉身就往第二進院落跑,連該行的禮數都忘了。
暮色越發地濃了,漸漸地,天色像黑葡萄一樣的黑了。
張居齡重新進了西次間,看也沒看桃紅她們,「滾出去跪著。」他坐在了床沿,從袖口處拿出錦帕給顧晗擦拭額頭上的汗。
幾人嚇得臉一白,慌忙退了出去。跪在了秋闌閣的庭院。
「不,夫君……」顧晗本來沒有氣力說話,却聽見張居齡懲罰她貼身的丫頭,强撑著握了握他的手,「不怪她們,妾身只是來了月事,一直都是這樣的……也是我不讓她們去打擾你和祖父的。」
「月事?」張居齡疑惑了一下,便明白過來,「可也不應該疼成這樣吧?通則不痛、痛則不通,這個理我還是知道的。」
顧晗楞住了,女子月事的病因?他是如何知道的?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她在顧家時,韓大夫也說過的。
張居齡咳嗽幾聲,給她倒了熱的桂圓紅棗茶,扶著她坐起來,「喝一點吧。」他當然不能說自己是特意翻了醫書的。
顧晗喝了幾口,就不喝了,小聲道:「夫君,你饒了桃紅幾個人吧,我想洗把臉,得她們伺候著。」
還在惦記著?秋闌閣可以伺候她的丫頭有的是,却找這麽蹩脚的藉口……張居齡嘆氣,又心疼她身子難受著還費神別的事情,只得點頭:「好,我這就讓她們去給你燒熱水。」隨後喊了丫頭進來吩咐。
顧晗偎依著張居齡,靜靜地聽他說話,末了才道:「謝謝夫君的體貼。」
「……晗兒,你閉上眼歇一會。」張居齡輕拍她的後背,「宋大夫就到了,他醫術高明,你吃一劑藥就不會再疼了。」
明知道他說的不可能,顧晗還是忍不住彎了嘴角。被人哄的感覺總是特別的美好。
過了一會兒,巧珍端了半銅盆的熱水進來,擰了熱毛巾,「三少夫人……」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熱毛巾就被張居齡拿去了,他半抱著顧晗,仔細地給她擦拭左手,然後又是右手。
燭光打在三少爺的臉上,他看著三少夫人的表情完全柔和下來,像注視著什麽珍寶似的。
巧珍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梁嚒嚒在西次間布了晚膳,張居齡也沒有吃什麽,喂顧晗喝剩下的半碗紅棗小米粥他倒是喝了。又哄著顧晗吃了顆水煮蛋。
顧晗的胃裡有了東西,身上便暖和了些,昏.昏欲睡的,仿佛肚子裡的疼痛都减輕了。
門外傳來小丫頭的通禀,說是樹鳴和宋大夫到了。
宋嚴每隔幾天就會過來給顧晗診治,秋闌閣的丫頭、婆子們也都熟悉他。
「進來。」
張居齡沉穩的聲音響起,示意站在近前伺候的桃紅把大紅迎枕擺靠在床頭,然後倆人一起扶著顧晗坐好。
宋嚴獨自背著藥箱進來,還有些氣喘,他一路被樹鳴拽著幾乎小跑了,慌的連個藥童都沒有來的及帶。
有丫頭搬了杌子過來,宋嚴要行禮却被張居齡給攔了,他說道:「您趕緊給看看。」
宋嚴點頭,坐下後,搭脉聽診。他閉上眼,想了一會,什麽都沒有說,倒是立即打開藥箱,拿出紙筆寫了一張方子,遞給旁邊的巧玲,交待她:「……去煎藥,好了後趁熱端過來給少夫人服下。」
巧玲屈身應是,拉著桃綠下去了。
宋嚴却招呼著張居齡去了外間,和他說話:「少夫人的身體底子差,前些時日又誤食了人參養身丸……所以才會氣血不足,宮寒的症狀也嚴重,近些年想要子嗣是不能的,得好生地調養幾年……平日裡要多吃些有營養的。麵食好消化,對胃腸道的吸收也很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都知道了。」張居齡鬆了口氣,一直緊綳的心也放鬆了些。子嗣來的早晚是無所謂的,只要顧晗的身體能徹底地好起來。
他低聲和宋嚴道謝:「有勞您了,大晚上的還要您親自跑一趟。」
宋嚴搖頭,笑著擺手:「和我還客氣什麽,給少夫人診病是應該的……你的日子能過好,就算我沒有愧對你祖父的拜托。」
樹鳴滿了盞熱茶雙手遞給宋嚴,態度十分恭敬:「宋大夫,您渴不渴?」
宋嚴看他一眼,笑駡道:「臭小子,我這一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撕扯散架了。」
樹鳴嘿嘿地笑著,「您喝一口,就算小的給您賠罪了。」
「……還挺會說話的。」宋嚴倒真的接了過來,喝了半盞,順手放在高幾上,問張居齡:「聽聞你祖父今日來了家裡?」
張居齡點頭,笑道:「您的消息還真靈通。」
宋嚴也笑了:「我和你祖父一直通著信呢。」
張居齡擺了手,讓樹鳴帶他去長樂閣看望祖父。
顧晗喝了巧玲端來的湯藥,腹痛就逐步地好了些,人也有了些精神。
西跨院人來人往的、鬧的這麽大,桂花苑又離的最近,王氏就過來看看,很快寧氏也過來了,和顧晗略微說了幾句話,囑咐她好好休息,便去了正廳坐著。
「……顧氏的身子怎麽樣?」
王氏見張居齡跟了出來,問他。
「母親放心,已經找了宋大夫看過,無什麽大礙的。」
王氏「嗯」了一聲,想起了顧家老夫人對顧晗的疼愛,就多說了幾句:「你好好地照顧她,這幾日去正房的請安也免了,養好了身子再說。」
張居齡應是。
顧晗模模糊糊地聽了一會兒正廳的說話聲,眼皮子就打起架來。她困倦的很,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桃紅看她想睡覺,就上前去服侍。
誰知顧晗又醒了,看著桃紅,問道:「怎麽了?」
桃紅低聲道:「沒事的,奴婢就是想給您蓋蓋被子……」
顧晗搖搖頭,無奈地:「我身上出了好多汗,好熱,別再蓋被子了。」
主僕倆正說著話,張居齡進來了,他走到床邊,低頭親親她的額頭:「……肚子還疼嗎?」
「好多了。」顧晗瞧了眼正廳的方向,問道:「母親,大嫂她們都走了嗎?」
「走了。」
張居齡擺手讓屋子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都退下,長腿一跨,坐在了顧晗身邊,低頭和她說話:「你喜歡孩子嗎?」
顧晗一楞,張居齡俊臉如玉,看她的眼神極其專注。她心裡一酸,怎麽不喜歡呢?可就是懷不上啊。要是前世的倆人能有個一男半女,也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過了好久,才說:「喜歡的。」
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看著他鬧人,看著他長大,等娶了媳婦兒或者嫁了人,來給她磕頭、奉茶。
張居齡一使勁,雙手舉起她的腰,讓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看了她好一會,「我隻喜歡你。」
顧晗的杏眸都睜大了,圓溜溜的。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不喜歡孩子?還是說宋大夫給他說了些什麽?
她抬頭問他:「你呢?你喜歡孩子嗎?」張居齡應該也喜歡的吧。前世的時候,他雖然討厭張居寧,對著春哥兒却一直不錯。
張居齡笑了笑,「我喜歡你。也喜歡孩子。但是最喜歡的還是你。」
顧晗怔怔地看著他,小臉紅了。
張居齡捏捏她臉頰上的軟肉,「你臉紅什麽?」
「有嗎?」顧晗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