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嗎?」
顧晗見楊若直看著自己,脫口問他。
「不奇怪。」
楊若的桃花眸裡又染了笑, 正是因爲不奇怪所以才更奇怪。顧晗說她不認識徐沛時, 表情認真、眼神澄澈……很顯然是沒有說謊的。但是, 她却僅憑著從顧大人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 就敢提醒自己注意徐沛?分明是知道實情的。
而知道實情却不認識徐沛?還有比這樣更奇怪的嗎?
根本說不通吧……
顧晗瞧一眼他,屈身告辭。過游廊轉角時, 看到楊若還站在原地, 看不出來在想什麽。高大的身影竟有些寂寥。她想到前世楊思遠死後的事,楊若身在邊疆都不被允許回京都奔喪……
父母過世,子女不奔喪是大不孝!徐沛該是有多心狠手辣,基本的人倫都不顧了。
楊若當時,應該很難過吧……
她嘆口氣, 又停下了脚步,突然不忍心起來, 轉身又回去了,和他說道:「你要是能阻止徐沛出仕就好了。如果不能,就和他撇清所有的關係……一定要撇清所有的關係。」徐沛前世就是踩著楊若上位的, 有了實權後,首當其衝收拾的就是楊若, 然後是整個楊氏家族。出手如此的迅速, 一定是掌握了什麽, 而且是能讓楊家倒臺的東西。
「出仕?」楊若俊眉一皺, 抬眼看她:「你是說徐沛想出仕?」
顧晗說道:「我也不清楚, 你還是多留心一些吧。」她是真的不大清楚, 關於徐沛的事情,她也是從張居齡那裡聽來的。但徐沛想掌握實權,出仕是唯一的出路,這一點是不會出錯的。
楊若想了一會,說道:「徐沛是永康侯唯一的嫡子,他一生下來就是注定要世襲爵位的,靠著祖上的蔭庇,一輩子都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他爲什麽還會想著出仕呢?」
顧晗笑了笑,「世間萬象,皆由心生。人與人不同,渴望的東西也會不一樣。有的人喜歡錢財,但也有人會喜歡權利。真正能握到手的權利。」
「真是沒想到,你還懂禪語。」
楊若看著她,桃花眸微眯,若有所思:「徐沛收買了我父親最得力的謀士離枉,我早就發現了。也一直沒有揭穿他。爲的就是查到徐沛真正的動機……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
「這個離枉也沒有必要再留著了。」
雨絲如烟如霧,無聲地飄灑著,帶著些微的凉意,讓人非常的舒適。
顧晗的臉上還是淡淡的,心中却是一震。這是楊若的私事,他和她說這些做什麽。莫非是在試探她?或者她說的關於徐沛的事情太多了,引起了他的懷疑……想了想,她就說道:「楊公子聰明且足智多謀,解决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來。」
楊若笑起來:「要真的說起聰明,你也不差。」他望著顧晗,眼神裡滿是探究,又說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待徐沛這個人的?要是覺得說起來不方便的話,說下自己的猜測也可以。」
顧晗的紅唇微微一抿,楊若果然在懷疑她了。讓他懷疑吧,她又真的不能說出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
一陣風刮來,雨絲被吹的一偏,霎時間連成一片。顧晗的裙動了幾下,好看極了。
過了片刻後,顧晗才開口:「我如何看待徐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如何看他。」她說完話,屈身就離開了,再沒有做絲毫的逗留。楊若是個聰明人,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會知道怎麽做的。
楊若沉默地望著顧晗離去。顧晗不願意說,他總不能强求吧……再者,顧晗今日和他說的話已經足够多了。徐沛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出仕,還是要再查一查的。倒是離枉,他是時候和父親揭露這個人的真面目了。
等張居齡從昭文齋一出來,楊若的小厮德順就迎了上去,笑呵呵地行禮:「三少爺,我們少爺過來府裡了,有事情找您說。」
「楊若?」張居齡一楞,問道:「他在哪裡?」
「……在您的書房。」
雨慢慢地下大了,電閃雷鳴的。
顧晗坐在香妃長榻上給張居齡做夏天穿的玄色布靴。她最近對針綫活有些上癮,準備做完後,再做幾雙系帶白襪。
滂沱大雨肆虐一旦起來,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雨簾。天色越發的昏暗了。巧珍點亮了西次間的蠟燭。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顧晗眯了眼對著燭火穿綫。
巧珍仔細看了看高幾上擺著的沙漏,回答她:「酉時已經過了。」
顧晗疑惑地「嗯」了一聲,往正廳的方向看,一般這個時候張居齡都該回來了。今日是怎麽了?還沒有回來。難道是下雨耽擱了……
「對。」她自言自語,猛然又想起了楊若……他來找了張居齡,想必此時的倆人正在書房說話呢。
桃綠打著傘從中院的方向走過來了,到了廡廊下,把傘交給了一旁的小丫頭,挑簾子走進西次間。
桃綠屈身給顧晗行了禮,說道:「少夫人,三少爺說他在書房裡陪客人用晚膳,讓您不必等他了。」
顧晗放下手裡的針綫,點點頭:「知道了。」
隨後便吩咐丫頭把晚膳端到西次間。
楊若離開張家的時候,戊時都過了,雨却還沒有停。他看著站在府門外送他的張居齡,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張居齡答應一聲,眼瞅著好友的馬車遠去,才掉頭回來。一走下抄手游廊,樹鳴趕緊給他打開了手裡的油紙傘。
雨下的大,儘管打著傘,張居齡走到秋闌閣時,穿著的灰白色直綴還是淋濕了大半。
顧晗就拿了前幾日做好的中衣讓張居齡去淨房換上。
「……這是新做的?」
張居齡低頭看著自己手裡嶄新的中衣,領口處還綉了連珠雲紋的花樣,十分的雅致,就開口問顧晗。
「是的。」顧晗笑了笑,「妾身瞧著你的中衣都有些舊了,便做了兩套新的。這一套綉的是連珠雲紋。另一套是蕉葉紋,用青綠色絲綫綉的。」
在燭火的映照下,顧晗笑起來溫婉極了,不施粉黛的小臉有一圈淡淡的光輝。
張居齡的眸光微深,看著手裡的中衣良久,也不說話。顧晗都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歡時,他却伸手把她摟在了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沙啞地:「……晗兒,謝謝你。」自從他的生母趙姨娘死後,有多少年沒有人特意爲他做過衣衫了。心底的某一處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全身的毛孔眼都愉悅地舒展開來。
「不用謝。我是你的妻子,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顧晗輕撫著他的後背,張居齡甚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她雖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却莫名的憐惜。
幾個大丫頭見倆人偎依著說悄悄話,都默默的退下了。桃紅是跟在末尾出去的,順手把房門、槅窗都關上了。
「……我沐浴過了,你趕緊去吧。」
好一會兒,顧晗才從張居齡的懷裡退出來,笑道:「我去鋪床。」
張居齡笑著點點頭,轉身往淨房走。
空氣裡很快傳來了皂莢的香氣,顧晗聽著傳來的嘩嘩水聲,不免想起倆人在桃木浴桶裡的荒唐,小臉就紅了。
她昨夜睡的晚,白天又沒有休息,實在是困極了。還沒有等張居齡出來,她就脫了鞋襪,換了家常的素褙子躺去了裡側的被窩兒。
張居齡走出淨房時,顧晗的呼吸聲都平穩了。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脚步,只留了一盞照明燈,其餘的都吹滅了。
張居齡放下大紅鸞帳,剛蓋了薄被躺下,顧晗就翻了身往他懷裡拱。張居齡低頭看著她,顧晗拱了一會薄被找不到要領,就有些煩,又要翻身躺會原位……
張居齡却不同意,手臂一伸,連被褥和顧晗,一起摟在了懷裡。
顧晗側身閉著眼往前爬,直到摟住了張居齡的脖頸兒,才徹底地老實下來。
「……好了,睡吧。」張居齡低頭親了親她,十分無奈。再拱下去。他身上的某一處都控制不住了。
顧晗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麽,當真乖巧地睡了。
外邊的雨還在下,劈裡啪啦的,屋裡却祥和如春。
大雨一連就下了三天。
等終於雨過天晴了,同胡同的府同知吳家的大夫人就過來府裡給張居安做媒。說的是她娘家的親侄女。
王氏在花廳見了她,還讓人去叫了寧氏和顧晗。
吳家的大夫人姓潘,梳著圓髻,很乾淨整潔。見了王氏先拉著她的手叙舊,「妹子,你是個有福氣的,兒子兒媳婦孝順不說,還有了嫡長孫。」
王氏也笑,謙虛道:「這算不得是福氣……聽聞你的次子中了秀才,你才是有福氣的。」
說起這個,潘氏就自豪,「東哥兒才十三歲,我也沒想到一舉就能中,原本只是讓他跟著試試的。」
潘氏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吳遠東,次子吳賢東。
「東哥兒我也見過,是個品行端正的好孩子。」王氏抿了一口熱茶,稱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