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送葉明修從花廳出來,葉明修正要告辭離開,忽然一團白白的東西一下竄到他的腳邊。
他低頭一看,一身肥碩的貓正衝著他叫。
「雪球?」葉明修不確定地叫了一句,雪球立刻蹭了蹭他的衣擺。葉明修俯身把它抱起來,沒想到時隔多年,雪球竟然還記得他。
朱翊深微微皺眉,這東西整日對他愛理不理,倒是主動對葉明修示好。養不熟的白眼狼,明天就把它扔出王府。
葉明修還記得當年在蘇家族學旁邊撿到它的時候,明明是瘦小孱弱的一隻貓,沒想到現在這麼沉這麼胖,看來新主人當真是把它養得很好的。他從政之後,也沒閒暇再去養那些貓貓狗狗了。人總是會在世俗的忙碌之中,忘記初心。
「雪球,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若澄扶著素雲找過來,看到葉明修把雪球抱在懷中,笑道,「葉大人也在,看來雪球還沒忘了你。」
她聲音如同清風,葉明修循聲望去,只見年輕的小婦人頭頂盤髮髻,插著翠葉金花釵子,還有幾朵鑲珍珠的花簪子,耳朵上掛著珍珠的耳環,身穿撚金織花緞的對襟比甲,官綠的花緞馬面裙,於細節處透著股雍容華貴。此外,她的神情之中,還透著被男人充分疼愛的那種嬌氣。
葉明修心中一動,忙躬身行禮,掩掉目光中的驚豔:「下官見過晉王妃。」
「你怎麼過來了?」朱翊深迎向若澄問道。
若澄笑著說道:「素雲說看到雪球跑到這邊來了,我擔心它搗亂,才跟過來看看。沒想到這小東西還挺有靈性的,還記得自己當初的救命恩人。」
葉明修把雪球抱還給素雲,素雲接過雪球,連忙就退到一邊去了。她是連看都不敢多看這個人一眼的。
「我表姐的事情,還沒有謝過葉大人。既然葉大人都來了,不如留在府中吃一頓便飯吧?」若澄邀請道。
朱翊深立刻一個眼神過去,葉明修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那件小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舉手之勞。何況下官那位朋友也到了娶妻之年,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女子。王妃的表姐秀外慧中,與他剛好是一對佳偶。下官家中還有事,就不多叨擾了。」他向若澄和朱翊深分別行禮,而後就告退了。
朱翊深在心裡冷哼了一聲,還算他識相。若澄見葉明修走遠了才問道:「葉大人來找王爺,還等了那麼久,想必是重要的事情吧?」
「沒什麼,就是關於今日朝堂上的一件事。他拿不定主意,所以來問我的意思。」朱翊深攬著她的肩膀,轉移話題,「澄兒,今晚上吃什麼?」
若澄不答反問:「王爺以前說與葉大人有舊恩怨,不讓我與他接近,事實並不是如此吧?葉大人出身寒門,一直生活在江南。王爺乃是天潢貴胄,住在紫禁城裡。他那時剛來京城不久,你們二人怎麼會有交集,產生恩怨呢?」
朱翊深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就說道:「都是陳年舊事,還提來做什麼。」
若澄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朱翊深的眼睛:「你跟葉大人根本就沒有恩怨,對不對?你就是怕我跟他走得太近,才胡亂編了個理由……難道你怕我喜歡他?可你那個時候也不喜歡我呀。」
朱翊深清咳了一聲,按著她的肩膀說道:「澄兒,別亂猜了。我真的餓了。」
若澄覺得朱翊深在這個問題上總是避重就輕,而且對葉明修有種莫名的敵意。她也是現在才回過味來,這兩個人從前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可朱翊深那個時候為什麼一定要她遠離葉明修呢?
她實在想不出個中緣由,又被朱翊深拉著用晚膳,這件事也就暫時揭過不提了。
過幾日朝議,永明帝就決定任命徐孟舟為西川行軍都督,率領四萬京衛前往蜀中平亂。這個決定一說,朝堂上立時議論紛紛,覺得皇帝太草率了。徐孟舟太過年輕,四川情況又複雜,只怕搞不定蜀中之事。但是永明帝以國家需要多培養年輕的將領為由,將諸位大臣的反對全都壓了回去。
永明帝平時看著溫和,但到了重大決策的時候,卻是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人。
下朝之後,皇帝特意把朱翊深叫到便殿:「關於四川一事,九叔不會誤會朕吧?」
他的笑容還是如當初一樣和煦,只是目光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坐在龍椅上的人,隨著時間推移,會變得越來越難相信別人。這點朱翊深有親身的體會。他行禮,還是說道:「臣怎麼敢怪皇上?只不過蜀中的情況複雜,蜀道又難行,就怕平國公世子不瞭解當地的情況,於平叛反而不利。貴州這幾年也一直不太平,就怕四川的事情擴大,貴州到時也難以倖免。」
朱正熙點了點頭:「這些朕都想到了,所以也派了一個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臣做他的副將。國家正在用人之際,不能因為他年輕沒有經驗,就不給他鍛煉的機會。畢竟所有的老將都是這麼過來的。本來這件差事派九叔去最好,可是朕剛收到了這份密報,九叔看看。」
朱翊深抬頭,從朱正熙的手裡恭敬地接過一卷軸。根據卷軸上所載,瓦剌的阿古拉可汗在前往使鹿部談判的路上,遭遇伏擊,身受重傷,現在已經返回瓦剌的王庭,生死不明。
朱正熙說道:「瓦剌如今對我們不構成威脅,因為中間隔著一個韃靼。阿古拉可汗也算是個英明的君主,自與我國修好之後,一直遵守條約,未在犯擾邊境。可是瓦剌內部本就不統一,阿古拉可汗若是有個意外,這繼位之人恐怕是個很大的變數。如今瓦剌的王庭戒備森嚴,朕的人無法再探聽到更多的消息。」
朱翊深原本聽了葉明修的話,認定朱正熙跟前世一樣,是因為怕他功高震主,所以才不派他去四川平亂。可沒想到瓦剌竟出了這麼大的事,比起四川來說,瓦剌跟韃靼離京城更近。一旦有異動,京城隨時會有危險,他這個時候的確該留在京中坐鎮。
如此說來,倒是他們誤會了朱正熙。
「臣出使瓦剌的時候,參加三月節,瓦剌王庭就出過事,想必他們內部的爭鬥愈演愈烈。臣會試著聯絡呼和魯王子,問問瓦剌的情況。同時開平衛等地,要加強守備,防止北方生變。」朱翊深說道。上輩子瓦剌沒有這件事,在他登基以後,阿古拉才病逝的。
這輩子許多人的命運都隨著他的重生而改變,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終點究竟會在哪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這件事朕就交給九叔了,若阿古拉可汗需要我們的説明,九叔儘管告訴朕。畢竟開平衛一戰,瓦剌也幫了我們的忙。另外這次徐孟舟去四川帶走四萬京衛,京城的守備可能會有所鬆懈,不能掉以輕心,還要提防瓦剌和韃靼的探子。」
「臣明白。」朱翊深聽到朱正熙說話頭頭是道,與從前當真是判若兩人。看來以前他也是故意藏拙了,或許是根本沒將心思用在政事上。前生他跟朱正熙在端和帝駕崩之前,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朱翊深也並沒有擔任京衛指揮使這樣的要職,所以對朱正熙的瞭解並不深。
朱正熙溫和道:「那九叔去忙吧,朕這裡無事了。」
朱翊深行禮告退,朱正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朱翊深一出皇宮,馬上就把蕭祐叫到面前:「這件事讓別人去我不放心,你替我跑一趟開平衛,找當地一個叫……」上一回,呼和魯來開平衛幫忙的時候,特地留了一個線人在當地,並說朱翊深以後若要跟他暗中聯繫,可通過此人。這個線人並沒有其它人知道。
蕭祐聽了連連點頭,立刻回去收拾行李啟程。
朱翊深回到留園的西次間,心事重重。他將皇上給的卷軸放在炕上的案幾,獨自出神,連若澄進來他都沒有發現。若澄安靜地坐在旁邊,隨手拿起那個卷軸看了一眼,小聲道:「咦,這個東西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