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祐原本在門房裡跟幾個府兵一起喝酒,聽說王妃有請,還覺得奇怪,但馬上就跟著丫鬟去北院了。
若澄跟蕭祐平常只有出門的時候有交集,像這樣的大事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還是沈安序替她說道:「實不相瞞,有件事想請蕭統領幫忙。」
蕭祐看了若澄一眼,拜道:「請說。」
沈安序平時是有幾分傲氣的人,輕易不求人。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回以一禮:「聽說平國公府眾人被關在錦衣衛北鎮撫司,舍妹也在其中。蕭統領有位好友在北鎮撫司吧?可否讓我們偷偷進去見一見她?此事十分重要,還請蕭統領不要推辭。」
蕭祐連忙抬手扶住沈安序:「沈大人,怎可行如此大禮?這是折煞小人了。」
「蕭統領,我也知道此事必定讓你和你的朋友為難,可是我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見我姐姐。請你朋友幫忙想想辦法吧?」若澄懇求道。她其實並不喜歡強人所難,要不是此次的事情不僅關係到個人還關係到國家的安危,她也不會為難蕭祐。
蕭祐看了看兩人,皺眉半晌道:「屬下可找郭茂想想辦法。請王妃和沈大人在府中等候消息。」說完,就抱拳退出去了。
郭茂近來的確在北鎮撫司混得風生水起,都已經是個百戶了,手底下管著百來號人,也不用像以前一樣風裡來雨裡去。他今天不當值,但帶了幾瓶好酒孝敬頂頭上司,剛好聽到他們在討論平國公府的事情。他這種小人物跟平國公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見大人物們有事要談,點頭哈腰地告退了。
關上門的時候,隱約聽到皇上似乎為了不讓在四川的平國公世子分心,要秘密處決一干人等。
郭茂不禁唏噓,平國公府那樣的門第,想不到也有這樣一日。上下近百口人,大抵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等他出了鎮撫司的大門,看到甬道裡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高興地迎上去,拍他的肩膀:「嘿,老蕭,你怎麼來了?」
蕭祐看了看四周,把郭茂拉到角落裡,跟他嘰裡咕嚕一陣。郭茂聽完叫道:「你瘋啦!」
蕭祐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點聲!」
「老蕭,這裡可是錦衣衛,不是什麼縣衙府衙的大牢,任人來去自如。我也就是個百戶,上頭還有幾位千戶,你讓我怎麼把人帶進去啊!」郭茂壓低聲音說道。
「你幫幫忙吧。平國公府的事情似有蹊蹺,我們王爺現在不在京中,皇上現在又聽不進勸解。平國公在奴兒干都司,平國公世子在四川,萬一真有冤情,不是讓忠臣良將寒心?你看看,這個能不能用上。」蕭祐從懷中拿出一塊權杖,郭茂定睛一看,差點又要叫,自己先捂住嘴:「京衛的金令?你家王爺可真信任你!」
提起這個,蕭祐臉上難得有點笑意:「嗯,王爺是個好主子,我沒跟錯人。」
「老蕭,我一提你家王爺,你的表情就跟熱戀中的大姑娘似的。」郭茂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蕭祐一腳踢他小腿:「少廢話,到底能不能行?」
郭茂想了想,小聲道:「這樣,等天黑……」
當天夜裡,等天色完全暗下來以後,喬裝的一行人抵達了北鎮撫司。郭茂特意打聽到,今夜幾個千戶都不在,他們混一混也許還能進去。何況京衛的權杖是貨真價實的。
他帶著蕭祐三人到了大牢門前,那兩個看門的人似乎跟他很熟,齊聲叫道:「茂哥。」
郭茂點頭,側身介紹身後的人:「宮中的近衛,奉上頭的命令進去盤問幾句話,你們讓開吧。」
蕭祐長得人高馬大,寬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張臉,看氣勢也很像是天子近身的護衛。他出示金令,那兩人驗過之後,就放行了。郭茂留在外面,跟他們聊天,順便望風。
大牢總共有三道門,每一道都有幾人把守。若澄的心砰砰直跳,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她從來沒做過這麼出格的事情,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說不定是要殺頭的。可她現在顧不得那麼多,就怕遲則生變,一定要儘快見到沈如錦。
最後一道大門打開,看門人將三人帶到一座牢房前面,這似乎是座獨立的牢房,不像進來時的那幾間一樣堆滿了人。蕭祐鎮定自若地說道:「我們要問幾個隱秘的問題,還望兄台在外面等候,我們問完就出來。」
「行,你們快點啊!」那人也沒察覺有異,倒是看了身量比較嬌小的若澄一眼。若澄特意穿了好幾重衣服遮擋身形,眼下熱得裡衣濕透,被那人一盯,雙腿就有些發軟。好在沈安序移步到他身側,對她說道:「還愣著幹什麼?快把紙筆拿出來,一會兒大人的問話要記錄下來的。上頭怎麼給派了個這麼不機靈的人。」
若澄連忙去掏紙筆,那人才打消疑慮走了。
若澄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當真是嚇死她了。
牢裡面關著兩個穿著白色囚服的人,頭髮淩亂,但依稀能辨認出是平國公夫人和沈如錦。縱然落於如此狼狽的境地,她們也是從容不迫的,頗有將門的風範。平國公夫人以為是錦衣衛的人又來問話,自然沒有好口氣:「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問幾次都一樣。」
若澄走到木柵欄前,小聲叫道:「夫人,姐姐,是我。」
沈如錦原本抱著膝蓋坐著,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一下子站起來,撲倒木柵欄邊,抓著若澄的手,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澄兒,二哥,我知道你們會來……」
沈安序連忙說道:「小錦,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給若澄遞的字條是什麼意思?」
沈如錦連忙擦乾眼淚,儘量平穩地說道:「我曾經在出事以前,偷偷去過公公的書房,也發現了那個暗格。可是當時暗格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公公珍藏的一些印章。但錦衣衛忽然在裡面搜出了私通瓦剌的信件,這不是栽贓是什麼?一定是平國公府出了內鬼,和那幕後之人,一起誣陷我們!」
平國公夫人聽到沈如錦說曾偷偷潛入過平國公的書房,正想呵斥她大膽,可環顧四壁,面色越發凝重,一言不發。
「我就知道是如此!有人想借此機會除掉平國公,所以栽贓陷害。可是小錦,光有你這片面之言,不足以證國公的清白。」沈安序如實說道。
沈如錦想了想說道:「一定是平國公府裡面的人做的。公公的書房,只有幾個人能進去,」她迅速地念了幾個名字,「他們現在應該都關在牢裡,還來不及逃走。把他們都盤問一遍,一定會有線索!只要找到偷偷放置那些罪證的人,就能順藤摸瓜……」
沈安序又跟她確認了一遍姓名,蕭祐走過來說道:「我們該走了。」
若澄從來沒有見過堂姐這般蓬頭垢面的樣子,記憶裡她一直是整潔高貴的,不由得湧出幾分辛酸:「姐姐,你好好保重,我們一定會救你們出來的。」
沈如錦緊緊地抓著若澄的手,聲音顫抖:「澄兒,我求你,你把鴻兒救出去可以嗎?他還小,這牢裡的空氣太差了,他的身子吃不消的。」
「什麼,鴻兒也被他們抓到這兒來了?」沈安序的口氣有些急迫。
沈如錦又忍不住落淚,她一隻手捂著肚子,似乎是情緒激動,身子有些不適。平國公夫人見了,也起身過來扶住她。患難中,平時的嫌隙倒是不見了,唯有彼此扶持,才能支撐下去。
「姐姐,你有身子,千萬別哭!」若澄想給她擦眼淚,她卻越發抓緊若澄的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救出鴻兒。」
「好,我答應。」若澄堅定地應道。她尚且來不及細想憑她一己之力,能有什麼辦法將鴻兒從北鎮撫司的大牢帶出去。可是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做到。
蕭祐又催:「快走,再晚那些千戶就要回來了。」
若澄鬆開沈如錦的手,被沈安序拉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他們出了北鎮撫司,心情卻比來時更加沉重。郭茂的後背都汗濕了,剛才他們前腳剛出來,幾個千戶就返回了北鎮撫司,似要開始問審平國公府上下。剛才他們所去的地方僅僅是關押人犯的,還不是大名鼎鼎的詔獄。在詔獄之中,沒幾個活人能扛得住。
「你們別擔心,北鎮撫司辦案,一般都是從一些最不起眼的雜役開始審。身份高貴的都會放在最後,所以暫時輪不到平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會盯著,有任何進展都會通知老蕭。」郭茂說道。
蕭祐和沈安序齊聲說了句「有勞」,就帶著若澄離開了北鎮撫司。
到了外面的街上,蕭祐脫下外裳,扶著若澄和沈安序上了馬車,趕緊駕馬離開。若澄和沈安序坐在馬車上,誰都沒有說話。車上只有一盞微弱的燭光,若澄的手仿佛還沾著沈如錦的淚水。在她心裡,堂姐一直是很強大的,似乎沒有任何困難可以擊倒。但在天威之下,縱然是堂姐也無反擊之力。
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皇權,生死都在那個人的一念之間。
沈安序道:「你也別多想了,該做的事你都做了。至於鴻兒,只怕沒有皇上的口諭,誰都沒辦法把他從北鎮撫司帶出來。」
「那我就去求皇上。」若澄忽然開口道,牙齒都在打顫,「我去告訴皇上,平國公一家是冤枉的。二哥,詔獄那種地方,沒有人能扛得住的。萬一那些被審問的下人為了不受皮肉之苦,胡亂攀咬,無中生有,再加上幕後那人的策劃,平國公叛國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那也等明日天亮再去……」
若澄搖頭:「來不及了!你沒聽郭百戶說,今日連夜就要審理嗎?我有皇上賜的進宮權杖,我們這就進宮見皇上。」她其實能隱約感覺到朱正熙對她的特別,那道權杖可以隨意出入宮廷,不是一般的命婦可以擁有的。可是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她要救沈如錦和鴻兒,要阻止這件事繼續發展下去。
她知道也許聰明的人會有別的辦法解決,可她並不聰明,也沒有時間可以再想了。
蕭祐知道若澄的決定之後,本來是要勸的。但剛才他也聽到郭茂所說的話,隱隱有幾分擔心。他自己也在北鎮撫司待過,知道詔獄是個什麼地方,只會讓人生不如死。他已經派人連夜去往京郊大營給王爺送信,但願王爺能儘快趕回來。
夜晚宮門前沒有白日的喧囂,只有兵衛來回巡邏。素雲拿了皇上賜的權杖,走到兵衛統領面前,恭敬地交給他。
那統領自然得過上頭的吩咐,知道這權杖意味著什麼,著人到內宮去稟報了。他不禁暗道,這晉王妃最近怎麼總挑這個時辰進宮?
若澄坐在馬車上等待,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她其實還未完全想好怎麼跟朱正熙說,朱正熙也未必會相信她所言,甚至有可能不會見她。可什麼都不做,就乾巴巴地坐在府裡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難熬了。只要想到錦衣衛的詔獄,就有一股寒意從她腳底湧上來。
人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確實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勇氣。這擱在以前,她連想都不敢想,自己有膽子單獨跑到皇帝面前去求情。
過了一會兒,兩個小太監跑出來,恭敬地帶若澄進宮。
蕭祐不放心地叮囑道:「屬下就在這裡等王妃回來。」
若澄衝他點了點頭,深呼吸一口氣,大步往前走去。
朱正熙這個時辰還在乾清宮批閱奏摺。近來政務太過繁重,就算內閣幫忙分擔了一些,但朱正熙還是要一一確認完畢。晚上劉忠問他要去哪宮安置,他想了想,提不起任何興趣,決定獨自歇在乾清宮。
劉忠勸了幾句。皇上年紀也已經不小,為了江山穩固,子嗣是十分重要的。可皇上的後宮本就沒幾個人,最近皇后與皇上冷戰,原來東宮的那幾個良媛良娣不是膽子太小,就是犯了錯被禁足。剩下一個如妃,也未得到皇上多少寵愛。
劉忠愁啊,覺得自己白頭發都要長出來了。皇上莫非是心裡有人了?
所以當他向皇上稟報晉王妃求見的時候,特意留心觀察,發現皇上的神情的確有點不一樣。他心道壞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雖說那晉王妃生得玉人模樣,性子又溫順乖巧,的確招人喜歡。可那是晉王的心頭肉啊,皇上萬一動了歪念,勢必釀成大禍。
朱正熙隱約猜到若澄是為了平國公的事情而來。平國公世子的夫人沈氏好像是她的堂姐。他當初不避諱地讓沈安序調查平國公府的事情,是因為心裡對徐鄺還有幾分信任。沒想到後面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完全讓他大失所望。
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多少將士為了邊境的安寧而獻出生命。所以歷任皇帝對於通敵賣國的罪臣絕不姑息。這也是朱正熙盛怒的原因。今天沈安序在外跪了半日,他都沒有見。
可他不忍心將若澄拒之門外,貪戀這一點點跟她獨處的機會。若不是沈氏出事,恐怕那道權杖她都不會主動用的。
他正想著,門外的太監說道:「晉王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