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深抬頭,看見葉明修穿了一件居家的皂色袍子,氣質溫潤,到底做了官,身上還有幾分積壓的官威。但跟日後的那個權傾朝野的葉首輔比起來,氣場上還差了些。他的眼睛,深不可測,朱翊深卻能讀出幾分藏不住的野心。
「你不知?」他勾了勾嘴角,「難道葉大人要告訴本王,平國公府一案,你全不知情?你說過要與本王精誠合作。若是你我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談什麼合作?今日我要聽實話。」
葉明修靜默了一瞬,反問道:「王爺為何認定是下官所為?有何證據?」
朱翊深很想告訴此刻站在眼前的葉明修,他們前生曾相交十年,後來變成對手,他的所作所為,朱翊深不需要證據,只需憑猜測就可以知道幾分。但這些顯然不能說出來。
其實朱翊深並不喜歡葉明修,只是前陣子被皇帝逼得太緊,才迫不得已走了上輩子的老路。如果可以選擇,他一定會跟這個人保持距離。因為他太功利,也太過危險。前生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弑君逼宮。那麼如今為了高位,陷害平國公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朱翊深道:「你借著平國公一案,取得皇上信任,平步青雲。我聽說是你向皇上揭發平國公酒醉時胡亂說的一番話?那也能當真?」
「酒後吐真言。下官只是根據平國公一向的表現,還有現在的證據做出合理的推斷。錦衣衛在平國公府的暗格裡搜出了信件,平國公府外發現了報信的細作,這些都是鐵證。」葉明修道,「王爺該不會認為,下官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手眼通天,能做到這些事吧?」
朱翊深觀他神情,分不清他話裡的真假。
葉明修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除掉平國公對王爺和我而言,的確有莫大的好處。以後軍中的勢力,王爺可以獨大。溫嘉畢竟出身平民,官做得再高,還是有諸多限制。我只不過是在合適的機會,做了順手推舟的事。何錯之有?王爺不是不知道,平國公之前對皇上多次出言不遜,皇上早就想懲治,否則豈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說動?」
這下朱翊深倒是有些糊塗了。依照葉明修的性格,就憑他想要跟朱翊深合作,如果整件事真是他所為,他不會推得一乾二淨。那麼真相到底如何?
葉明修緩緩說道:「我知道王爺還是無法全然信任我。依我的淺見,平國公這件事的源頭在瓦剌。皇上最近應該就會調兵前往開平衛,王爺必然會是主帥。到時何不自己去找真相?平國公應該暫時回不來了。」
朱翊深眼神微眯:「你到底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並不比王爺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王爺不是能用全國的商幫來打探消息嗎?近來奴兒干都司和瓦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應該比我們更清楚。」葉明修微微笑道。
朱翊深昨夜聽若澄說完筆跡的事情之後,立刻就懷疑是葉明修幹的,因此也沒有別的想法。大概人很容易被固有的偏見牽著走。此刻經葉明修提醒,他眉頭深鎖,覺得又不像是他,起身就往外走。
葉明修出門相送,朱翊深淡淡道:「留步吧。」
「下官恭送王爺。」葉明修也沒有堅持。
朱翊深走遠以後,梳洗打扮好的蘇奉英才姍姍來遲。她聽說晉王一大早就來了府上,也是嚇了一跳。但女人家打扮起來需要時間,等她來的時候,就只看到朱翊深的背影。
「老爺,晉王為何忽然來到我們府上?」她好奇地問道。自徐鄺被派去奴兒干都司以後,朱翊深在京中兵權獨攬,是眼下朝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葉明修轉身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政務找我商量。夫人和我去用早膳吧。」
蘇奉英已經很久沒有跟葉明修同桌而食,聞言大喜,連忙跟了上去。
……
若澄一早起來就沒看見朱翊深,扶著自己酸疼的腰坐起來。她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中衣,只能裹著被子,大聲喚素雲。
素雲早就準備好了洗漱的東西,一聽若澄叫喚,就帶著伺候的丫鬟推開槅扇進來。
若澄的大腿根部很疼,走路都不利索,半靠在素雲的身上去了淨室。
素雲扶著她沉到湯泉底下,小聲問道:「王妃,今日怎麼這麼嚴重?」
若澄只露出一顆腦袋,生氣道:「他昨晚下了狠力氣,我腰都快給他折斷了,說是要讓我記住教訓。他一大早去哪兒了?」
「好像跟蕭統領一起出去了。至於去了哪裡,奴婢就不知道了。」素雲如實說道。
若澄點了點頭,覺得泡了湯泉,全身的疲乏都紓解了。等她梳妝完畢,用了早膳,錦衣衛的人忽然來了府上。鴻兒在被北鎮撫司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哭鬧,錦衣衛眾人頭都大了,進宮稟告了皇上。皇上說稚兒無辜,讓晉王府的人先把鴻兒抱回來養著。
若澄正愁沒機會將鴻兒接出來,立刻派李懷恩和碧雲去錦衣衛接人。
她親自在府門口等著,沒等到鴻兒,倒是等到朱翊深從外面回來。
朱翊深看她面露失望之色,有幾分好笑:「怎麼,你不是在等我?」
若澄還記著他昨夜折磨的仇,抿嘴道:「早上錦衣衛來人,說鴻兒在北鎮撫司哭鬧,皇上特許我們先抱他來晉王府。李懷恩和碧雲去接人了,我剛才以為是鴻兒來了。」
朱翊深心裡不是滋味,他竟比不過一個小兔崽子?
「鴻兒!」若澄叫了一聲,直接從臺階下去。朱翊深回頭,就看到碧雲抱著一個胖小子從馬車上下來。
鴻兒在北鎮撫司跟兩個乳母關在一起,但是乳母沒能被赦免,只有他一個出來了。一張小臉哭得紅彤彤的,淚珠還掛在眼睫毛上,大概哭累了,一直在抽泣。
若澄心疼地把他抱過來,這小子已經很重了,她抱著有幾分吃力。鴻兒一到了她懷裡,就往她胸前拱,嘴巴一直吧唧吧唧的。若澄不明所以,碧雲小聲說道:「小公子好像是餓了。」
「李懷恩,你快去找兩個有經驗的乳母來。」若澄吩咐道,李懷恩連忙去辦。
若澄只覺得懷裡沉甸甸的,一陣子不見,這小傢伙到底變重了多少?她剛想調整一下姿勢,手中一空,鴻兒已經被朱翊深接過去了。他笨拙地抱著孩子,鴻兒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好像在認人。
若澄走過去,調整他手臂的姿勢:「這樣抱著,他會舒服一些。」
朱翊深就是看她抱不動,才過來搭了一下手,並不是真心要抱孩子。但這麼個小東西,軟軟的,還有一股子奶香味,也挺好玩的。他跟鴻兒大眼瞪小眼,鴻兒好像看出來這個人不喜歡他,皺著臉又要哭。
朱翊深皺眉,若澄看著眼前的畫面實在覺得好笑:「還是我來抱吧。」說著也不管朱翊深同不同意,就把孩子抱了回去,跟碧雲兩個人一起進府了。朱翊深被她整個丟在腦後,十分不悅。這還不是親兒子,她就這麼看重,要是以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他這個當爹的恐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
朱翊深也沒辦法跟一個奶孩子計較,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便自己回留園了。
幾日之後,開平衛傳來消息,瓦剌發兵十萬南下,韃靼大開方便之門,不日就會抵達長城沿線。永明帝著急群臣緊急商議,最後決定抽調京畿各處的衛所還有部分京衛,總共八萬大軍,由朱翊深率領,前往開平衛。
朱翊深推薦由葉明修負責糧草調度,蕭祐隨軍護衛,永明帝一一應允。
消息傳開之後,圖蘭雅自請和朱翊深一起上戰場,雖然軍中沒有此先例,但事關瓦剌,圖蘭雅也隨父親多次上過戰場,朱正熙還是同意了。
與此同時,原本前往奴兒干都司召回徐鄺的錦衣衛,終於回到宮中向朱正熙覆命。
朱正熙看到徐鄺沒有一同回來,心涼了半截,問道:「平國公呢?你們這麼多人,沒把他帶回來?」
「皇上,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不明勢力的襲擊,平國公……失去了蹤跡。臣等無能,請皇上降罪!」
「不明勢力?」朱正熙重複了一遍,又說道,「究竟是不明勢力,還是他設下圈套,借機逃走了?」
跪在殿上的幾個錦衣衛面面相覷,不知道要怎麼說。他們去奴兒干都司宣平國公回來的時候,的確遭到了嚴詞拒絕。後來曉以大義,才說動平國公跟他們一起回來,路上平國公也一直在問他們京中的情況。沒想到快到建州時,忽然被人伏擊,平國公就消失了。
「皇上,伏擊我們的人對地形十分熟悉,應該是當地人。至於平國公是否與他們合謀,無法判斷。」錦衣衛只能據實已告。
「下去吧。」朱正熙揮了揮手說道,也沒有提懲罰的事。這一行人衣衫不整,滿面塵土,想必這路上也吃了不少苦。他現在倒是擔心,若徐鄺真的跟昂達合作,甚至把邊境的佈防都透露出去,這一戰比上次的開平衛保衛戰更難打。
韃靼這些年國勢衰退,瓦剌卻如冉冉升起的太陽。加上昂達等人秘密訓練的騎兵,威力不知如何。
朱正熙不禁為朱翊深捏了把汗,甚至有臨陣換將的念頭。可是朝中武將如今青黃不接,除了朱翊深,也沒有別人能頂住壓力,抗擊韃靼。
但他還是有必要將徐鄺逃脫的事情告訴朱翊深,讓他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