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姓李的都能做她爹了,她如花似玉十八歲,為何要嫁給一個中年人做續弦?
她素來不是個軟弱的性子,解下腰間長鞭一甩,將媒人手中的杯盞吧嗒擊碎,凜然道:“唐叔,送客!”
媒人嚇得呆若木雞,隨即面色變得僵硬起來,尷尬地站起身。
“鄉君眼界高,可惜朝中王爺就那麽一個,即便有個王妃做手帕交,也沒有做王妃的命了。”
媒人賠著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句句往唐不離肺管子上戳,“新科進士都入不了您的眼,以後京中誰還敢給您說親哪!”
唐不離冷笑一聲,拽拽鞭子道:“說什麽呢?再陰陽怪氣,本鄉君把你的舌頭拔了!”
媒人對她的鞭子心有余悸,撇撇嘴往外走。
直到出了唐公府的門,才悄悄“呸”了聲,嘀咕道:“沒爹沒娘的破落戶,還想嫁三鼎甲的新貴不成?”
正叨叨咕咕,便聽一旁的轎中傳來清冷的聲音:“按本朝律令,誹謗他人者,輕則掌嘴二十,重則連坐滿門。”
媒人驚異地轉過頭,打量著這頂簇新的小轎,不知裡頭是哪位貴人。
轎子落了地,隨即兩根溫潤的手指挑開布簾,一位朱袍墨帶的年輕郎君躬身邁下轎來。
這年輕人算不上十分俊美,但勝在白淨挺拔,氣質清冽乾淨,一看就知是飽讀詩書的清正之人。
媒人識人無數,一眼就認出了他簪著銀葉絨花的烏紗帽,和那一身只有進士前三才有資格穿的紅袍……
而進士前三名中,只有探花郎是這般年紀。
知道自己方才得罪了這名新貴,媒人徹底變了臉色,匆匆一福禮賠罪,便逃也似的離去。
唐叔出門倒茶渣,瞧見門口這一幕,駭得立刻回府稟告。
“小姐,他……他來了!”
唐叔腆著發福的肚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誰來了?”
唐不離一臉莫名,“那亂嚼舌頭的媒人又回來了?”
“不……不是!”
唐叔撐著膝蓋,深吸一口氣道,“探花郎周蘊卿,周公子來了!”
唐不離一口茶水噴出。
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名字屬於誰。
“什麽?”
唐不離倏地起身,莫名有些難堪,“我如今是這般境地了,他還來作甚?”
想起當初趕走他時的決然,她又有些心虛。
那是七夕第二日。
她讓他趕緊收拾東西走時,周蘊卿什麽也沒說,只是埋頭瘋狂地謄寫策論,一張又一張的白紙飄滿了整間陋室,他的眼睛沉默而孤寂。
“莫不是記恨當初將他掃地出門,所以來奚落尋仇了?”
唐不離不可抑製地想。
“我也擔心如此。”
唐叔歎了聲,好脾氣地勸道,“當初小姐做事,應該留幾分情面。”
“現在說這些何用?”
天不怕地不怕的清平鄉君這才慌了起來,忙吩咐道,“唐叔,去把門關上!不許他進來!”
唐叔領命退下,不稍片刻又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苦著八字眉道:“來不及了,周探花立在正門,看樣子非要見小姐一面。”
唐不離跌坐椅中。
她能忍受親人的算計、旁人的嘲諷,揮舞著鞭子將他們統統趕出府,唯獨對周蘊卿……
中邪似的,唯獨對他露了怯。
當初祖母病重,她心情不太好,的確將事做得不太厚道。
幾經猶豫,唐不離握緊了腰間的鞭子。
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探花郎再威風也不就是個書生嗎?罵不過他還打不過?
下定決心,唐不離咬了咬牙,大步朝門外走去。
周蘊卿果然站在府門前,站得標直,沒有絲毫不耐。
那一身探花紅袍褪去了他曾經的窮酸氣,顯得面如冠玉。
唐不離頓了頓腳步,才繼續向前,戒備道:“你想幹什麽?”
見她語氣不善,周蘊卿有些詫異,但很快垂下眼睛,恢復了曾經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他不善言辭,一句話要老半天才說出口。然一旦說出口,必一針見血,鋒利無比。
周蘊卿張開了唇,唐不離立刻繃緊了身子。
她氣呼呼揣摩,周蘊卿是會先炫耀他如今的功績,還是先嘲諷她眼下的落魄。
“鄉君資助深恩,周某沒齒難忘。今衣錦還鄉,特來拜謝。”
說罷,周探花鄭重攏袖,行大禮一揖到底。
“……”
風過無聲,四周悄寂。
唐不離:“咹?”
……
虞靈犀今日停了藥,太醫說趁著春日晴好,應該多出去走走。
寧殷便安排了車馬,親自帶她入宮賞花。
去宮中的路並不遠,卻十分擁擠。各大米行店前擠滿了人,皆是在爭搶米面。
虞靈犀知道,朝中新喪無主,人心惶惶,與燕族的交戰一旦開始,糧價必然飛漲,故而京城的百姓家家戶戶都在屯糧。
似乎誰也對如今的衛朝沒有信心,畢竟這個朝廷,連國主都不曾定下。
正看得心驚,視線遮擋,車簾被身後之人放下。
寧殷伸手,將虞靈犀的腦袋輕輕轉過來。滿街吵亂,那雙漆黑的眸子依舊平靜涼薄,不見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