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頭上的布拿掉吧。”
鄧宇突然開口這樣說, 他身後一直站著的年伍,揚手讓審問的人退開, 他親自上前,把蘇斯羽頭上一直罩著的黑布取下來。
地下室裏只有一盞昏黃的小臺燈, 可即便只有這樣的亮度, 還是讓蘇斯羽不適極了, 可鄧宇的聲音, 他陌生又隱約覺得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眼睛都流淚了,他都沒能看清楚。
“誰?你們是誰?”
“我是誰?”鄧宇聲音裏帶出點笑意, 可其實他臉上的表情完全冷掉渣了,“年伍, 你告訴他, 我是誰。”
年伍曾經對著蘇斯羽那老實相完全不見了,他面無表情,蘇斯羽在沒看清楚他臉的時候,完全不能將眼前的西裝男人和他印象裏的年伍聯繫起來。
“這是鄧少主。”年伍開了口, 簡略之極。
蘇斯羽依舊看不清楚人, 可他們到底朝夕相處這麼長的時間,他怎麼可能記不得年伍的聲音。
“你, 你……”蘇斯羽終於嘗到了什麼是背叛的感覺,他以為他遇到了一個好人,老實人, 沒想到連這個也是假的。
“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話,繼續說吧,我聽著呢。”鄧宇開口,他看著蘇斯羽眸光已經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感覺,可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年……年伍?鄧宇……”
蘇斯羽聲音發顫,到現在他怎麼可能還不明白怎麼回事,閆韞生的懷疑一點沒錯,從他襲警逃走開始,他被年伍撿到,他出走黎城,一切的一切都是晏睢和鄧宇算計好了的。
他突然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流淚,“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晏睢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想法,他到現在還覺得你是他的好師弟呢。”
“你個懦夫!”即便是上輩子,晏睢沒遇到孟渟,鄧宇也沒敢告訴晏睢他的心意。他是可悲,可這一次蘇斯羽覺得鄧宇比他還要可悲。
蘇斯羽覺得他這麼說,鄧宇會試著去否定,但他只是看著他,用一種相當奇怪的目光在看著他,然後他點頭認了,“是,你沒有說錯。”
“但你不知道一點,我永遠都不會做任何傷害晏睢的事情。”
然而蘇斯羽聞言笑得更加肆意和猙獰了,“可你沒說不傷害晏睢的伴侶啊,你看他們恩恩愛愛,你心裏怎麼想你自己知道。”
可是孟渟和蘇斯羽不一樣,他太乖了,他的生活簡單得三兩句話就可以描述清楚,鄧宇就算想動什麼心思,他也找不到缺口。
“只要你想,你不會沒有機會,”蘇斯羽就不信晏睢和孟渟的感覺能一直這麼好下去,總會有鬧矛盾的時候,那個時候或許就是鄧宇乘虛而入的缺口了。
蘇斯羽還想要引誘鄧宇去對付晏睢和孟渟,可有年伍接了電話,然後在鄧宇耳邊低語,他就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而蘇斯羽繼續被堵住嘴,蒙上黑布。
在被黑布罩住的這刻開始,蘇斯羽終於又知道什麼是害怕了,說實在的,他一點都不知道鄧宇是怎麼想的,但蘇斯羽同樣清楚,即便鄧宇能按照他的話去做,他也不大可能會放過他,落鄧宇手裏,還真不比他到牢裏去好。
讓鄧宇提前結束對蘇斯羽的審訊,其原因是晏睢到了。
“晏老大來了,怎麼小嫂子沒跟來?”鄧宇抱著胳膊漫不經心地笑著,話語裏有多兩分揶揄,他知道晏睢不喜歡和人太多的身體接觸,他們隔著兩步距離,不算親密,卻也不算疏離。
他暗戀晏睢這麼久,都不被發現,除了他和晏睢平日都太忙,交集不算多之外,還有就是他對距離和語氣神態的精准把控,他瞭解晏睢,就知道他能接受一個好友對他示好的底線在哪里。
說到孟渟,晏睢嚴肅的神色裏浮現明顯的緩和,“渟渟倒是想跟來,我沒讓。”
“哦,”鄧宇淡淡地應了一句,沒再把話題糾結在孟渟身上,“來吧,我們看看閆家的情況,這些黑料足夠了。”
鄧宇將晏睢帶到一個書房裏,然後將他讓人整理出來的資料遞給晏睢看,晏睢的目光迅速在資料上掃過一遍,然後目光鎖定了一個名字。
鄧宇站在晏睢身後,就也注意到他突然停下來的地方。
“怎麼了?這個人有問題?”
“我祖父祖母遭遇連環車禍的肇事者就是他。”
當時死傷太多,警方是當成重大的交通事故處理的,那個人咬死了自己是喝多了,晏睢就算心中有懷疑,想要查也很難,何況當時他根本就沒想到會和黎城的閆韞生有關。
“報案吧,”晏睢繼續將資料翻完,然後這樣道。
“好,”鄧宇點點頭,拿過資料從晏睢身側走開,快到門口了,他才又回頭,“蘇斯羽就在地下室裏關著,你要見他嗎?”
“不見,”晏睢開了口,神色依舊冷得很。
鄧宇笑笑,然後繼續從書房裏出去。
晏睢身體稍稍向後倚去,眉頭微微皺了皺,但不到片刻,他的那些異樣又都不見,看著就是平常思考的模樣。
晏睢在鄧宇的書房裏待了半個小時,然後他就起身到許家去了。
許樹旻對於晏睢的到來,倒是沒什麼意外的感覺,他看看晏睢,眼神和語氣裏都帶些關切,“傷都好了?”
“都好了,”晏睢應了,現在是沒有再瞞著眾人的必要,可戲都演到那種地步,此時晏睢也懶得再花精力和許樹旻說太細太多,這其中還牽涉到鄧宇,解釋起來更麻煩。
“你來是不放心我?”許樹旻讓晏睢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茶,他臉上帶著些許無奈的神色。
晏睢笑了笑,卻也認了,“有些。”
換到二十年前的許樹旻是不會有這樣心軟的可能,可現在卻未必了,但這還不是他親自來黎城的全部原因。
晏睢的笑意收起,看向了許樹旻,他開口道,“我想請您幫我個忙。”
許樹旻沒有猶豫太久,他點點頭,“行,你說。”
晏睢在和許樹旻聊天的時候,孟渟和蕭子默也快要到黎城了,他們是坐蕭家的私人飛機到附近的小鎮,然後再開車過來。
孟渟這回可不僅讓蕭子默給他幫忙,就是蕭子昂也沒放過。
“大哥要晚上才能到。”蕭子默按了電話,和孟渟告知一句。
“哦,”孟渟點點頭,然後偏頭看向蕭子默,認真地道,“謝謝你,大哥,還有爺爺。”
“咳咳,”蕭子默一口氣差點岔開,他略驚恐地看著孟渟,“你怎麼知道老爺子他也……”
“我聽到了啊,”孟渟偏頭回去,看向了窗外,“爺爺的咳嗽聲,我記得的。”
蕭子默臉色扭曲了一下,他著急地辯解了起來,“我沒想到老爺子從我身後竄出來。”
他才和孟渟說完電話,一回頭就看到蕭老爺子黑著臉看著他,而且看樣子還聽了挺久了,這樣一來,他怎麼可能還瞞得下去,但他也和蕭老爺子說好,不告訴寧舟,免得她一起擔心。至於蕭揮民,需要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強瞞著。
孟渟聞言沒有再應什麼,其實他除了晏睢想瞞著,其他人都無所謂。
“為什麼一定要跟著?”蕭子默開著車,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孟渟想了想才道,“生氣!”
“晏睢和別人,不帶我,生氣。”
蕭子默眉梢挑了挑,感情他家小弟又逃機又策劃跑路的,是因為吃醋了。
“但是生氣也要跟著,我擔心晏睢。”
他們鬧彆扭歸鬧彆扭,在關係到晏睢安危的事情上,孟渟無法無動於衷,更無法跑國外去參加什麼交流會,晏睢不讓他跟,那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但他也不想弄巧成拙,反倒讓晏睢和他都落入到危險中,他想了一晚上,才想到了蕭家。
“我利用你們,你會生氣嗎?”
孟渟突然回頭問向蕭子默,他眸中帶著兩分認真,他心裏就是有過這樣的擔憂的。
蕭子默聞言失語片刻才回了話,“這不是利用,我是你親二哥,是你真正的家人,就算你和晏睢成了婚,你也還是我的小弟,我幫你是應該,也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不是利用,記住了嗎?”
“嗯,”孟渟聞言對蕭子默笑了笑,“以後二哥找我幫忙,我也會幫的。”
“這樣才對,”蕭子默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然後轉身揉了揉孟渟的頭髮。
孟渟眼睛眨了眨倒也沒躲,但蕭子默還想多摸幾下,他是不肯了,“二哥,認真開車。”
“好,”蕭子默意猶未盡地將手收回來,臉上的笑意倒是更濃了兩分。
可就在他們車子旁邊,按下的車窗裏有一個鏡頭對著他們,蕭子默揉孟渟頭髮的這一幕正好被拍下,蕭子默的臉相當模糊,孟渟的側臉卻很清晰。
孟渟突然回過頭去,正對上鏡頭,那邊偷拍的人明顯驚住,反倒是孟渟發現被偷拍了,他的眸光依舊波瀾不驚,他只是回頭看向蕭子默,“我們被跟蹤了。”
蕭子默點了點頭,並無意外,“別擔心,一會兒就甩開他了。”
又開了一會兒,蕭子默才道,“看來他早就盯上你了。”
蕭子默說著想起孟渟那天給他打的電話,開口就是一句讓他瞠目結舌的話。
“我覺得有人要跟我搶晏睢,你能幫我忙嗎?”
孟渟的感覺也不全是空穴來風,他對於敵意的感知,可比蘇斯羽要敏銳的多,而且他在晏睢的事情上,分外敏感,鄧宇看晏睢的目光有那麼些讓他不舒服,而且他對晏睢的笑真切些,對他和其他人的笑就很假。
上一次晏睢“受傷”的事情,孟渟到現在依舊在意的很,那一次是晏睢自己的設計,可在孟渟看來,那是晏睢提前演示他們結局的一種可能,他不能接受,就不能留守在原地等著。
“盯上了也沒用,晏睢是我的。”
孟渟語氣平淡地回了蕭子默的話,可他眸中的堅決不容錯辨。
蕭子默笑了笑,沒再應話,他專心開車,甩開跟著的人,但他心中甚是高興,孟渟這種霸道還真有幾分他們蕭家人的感覺。
孟渟身邊保護的人有很多撥,晏睢派的人,蕭家派的人,還有和晏睢通過氣鄧宇派的人,但這些人如無意外都應該跟著去了A國才對,可孟渟和蕭子默才還沒到黎城,就被鄧宇發現了。
這說明他對孟渟盯得不是一般的緊,甚至有隱隱越界的感覺。
在黎城鄧宇能算半個東家,晏睢到來,他請他吃飯也是情理之中的。
“這家酒莊,我們來過,記得嗎?”鄧宇走在前面推開廂房的門,然後回頭和晏睢笑道。
“記得,十八歲那年暑假,我們在這裏喝過酒。”晏睢走到靠窗的位置,然後坐下。
鄧宇一同坐下,他拿起一瓶紅酒要給晏睢倒,晏睢一抬手卻是拒絕了,“今天不喝了。”
鄧宇揚眉有些詫異,“為什麼?難不成是為小嫂子戒酒了?”
“你怎麼知道渟渟不能喝酒?”晏睢沒有回鄧宇的話,反倒回問了一句。
鄧宇也不慌,他不勉強晏睢,他給自己的酒杯倒上,笑了笑,“從顧朗那兒知道的,你們新婚那日……小嫂子就喝醉了。”
鄧宇輕抿了一口酒,然後道,“小嫂子也沒那麼聽話,我的人就在半個小時前看到小嫂子出現在黎城了。”
鄧宇不自覺就注意在晏睢聽到這話的神色,可他視線之內,晏睢只眉梢一挑,並無驚怒,看著倒是有些想笑又莫名無奈的模樣。
現在想想,晏睢也算明白了,孟渟前兩日出奇的乖,那不是他聽進去了,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要去A國,孟渟不和他叮囑什麼話,不只是生他氣,還因為他自己也要到黎城來。
“不過跟丟了……”鄧宇的手輕輕晃了晃酒杯,他的目光收回,似乎在思考什麼。
“這是我的人拍到的照片,你看看吧。”
照片很亂很雜,比較清晰的就只有那個側臉,但這只是晏睢能看到的,鄧宇還看到那張孟渟突然回頭看過來的照片,眸光清澈又隱含淩厲,他以為這是孟渟對他的挑釁。
晏睢看著孟渟被摸頭髮的那張照片,眉頭微微皺了皺,他抬眸看向鄧宇,“以後你的人不用跟著了,拍的照片包括底片全部給我。”
這已經不是保護能說得清了,這更像是在跟蹤,在監視,孟渟對於這種視線相當敏銳,即便鄧宇沒有惡意,孟渟也不會喜歡,而他也不喜歡,他更不能容忍孟渟的隱私被他人窺探。
“你不……”鄧宇的心莫名慌了一下,他一直都覺得他是這世上最瞭解晏睢的人,可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他並沒有他自己以為的那麼瞭解晏睢了。
“生氣?”晏睢聞言搖了搖頭,“這是他二哥。”
即便晏睢沒認出那個人是蕭子默,他也不會有什麼生氣或者懷疑,孟渟對他的心意,他若有任何的動搖,他都太不是東西了。
晏睢話落,在這個酒莊廂房內很長時間都是沉默的,直到服務員送菜進來,才打破了這越來越詭異的沉默。
“不喝酒來杯茶?”鄧宇看向晏睢,他落在膝蓋上的那只手悄悄握緊,他知道他今天被蘇斯羽的話影響,心境略有起伏,而他眼前的人相當敏銳,弄不好就可能被發現。
以前的晏睢沒喜歡過人,所以他不懂,現在的晏睢,他有喜歡的人,就更難看到其他人了,但這前提是他不要表現得太明顯,太反常了。
“那天你是認得渟渟的吧,”晏睢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他的神色未有太大變化,但也看不出什麼緩和,他這架勢不僅不是來和他這個老友敍舊的,還是來和他清算的。
鄧宇抿了抿唇,然後點了點頭,“是。”
在他點頭的那一瞬間,晏睢的目光明顯變得危險了,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吧,我們換個地方。”
“行,”鄧宇又點點頭。
但他們才走到酒莊的一個室內搏擊台,晏睢就毫不留情地出手了,鄧宇和晏睢同出一個師傅,他的身手也沒差到哪兒去,兩個人很快就對打上了。
一般的時候,晏睢是會留手的,可那天鄧宇讓孟渟受了傷,還是他知道孟渟,故意而為,就無法再忍了。
“鄧宇,你給我記住!他是我的夫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別說是你,就是晏禹敢碰他,我也不會放過!”晏睢身上克制的氣勢沒有再掩藏,他出手更不留情,他又一拳打到鄧宇的肩頭,把人打翻在地,他才退開一步,沒再繼續。
“他就那麼好嗎?”鄧宇從地上爬起來,喊住了晏睢,他知道他這轉身是做什麼去,但他也被打出了火氣,壓抑已久的情緒也忍耐不住了。
“你還記得你在這裏和我說過什麼話嗎?你說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上什麼人的。”
晏睢不喜歡他,鄧宇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他也堅定地認為晏睢同樣不會喜歡上其他人,何婉一直在晏睢相看妻子,鄧宇同樣清楚,但他始終都沒在意過,只要晏睢沒動心,那個位置是誰,就都無所謂。
當然,這只是他自以為是的想法,當他收到晏睢婚宴的請帖,當他看到顧朗等人發給他看的照片,他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在意,在意極了。
所以明明晏睢婚期都快到了,他還找理由跑國外去了,如果他在國內,如果他到晏睢婚宴的現場,他不知道他藏了那麼多年的感情還能不能藏得住。
而晏睢……他太絕情了,一旦知道他的情感,他們之間就再也保不住眼下的友誼了。鄧宇不想連默默喜歡的立場都沒有了,所以他不能來,所以他必須繼續藏著。
晏睢慢慢轉過身來,看向了極力收斂情緒的鄧宇,他點了點頭,“是,你說的沒錯,他就是那麼好,好到原本我不可能喜歡什麼人,卻喜歡上了他,不,是愛,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