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渟聞言眉眼彎了彎, 跪坐在床鋪上,傾身向前抱住了晏睢, 臉貼著人蹭了又蹭。
方才門突然被開進來,按理來說, 他就是不生氣, 也該被嚇到, 可是沒有, 對著晏睢,他生不起氣,也嚇不起來。甚至,希望晏睢也能和他一樣。
晏睢應了好, 他這心裏就和喝了蜜茶一樣,甜滋滋的, 他又往前, 將下巴擱在了晏睢的肩頭,只覺得他們這樣靠一起,每分每秒都快活極了。
晏睢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手從孟渟的頭髮上離開, 滑倒了他的身後, 而後握住了孟渟的手。
孟渟直起身體,就從床上下來, 晏睢又給他整了整衣服,然後才牽著他出了房門。
門口附近只有甄晗還在守著,何婉已經不見了。
“她怎麼弄到的鑰匙, 讓肖伯查清楚。”
晏睢的神色在孟渟的打岔下已經沒之前那般難看了,可說起這話,他眸中的冷意還是又氾濫了起來,不過並不針對甄晗和他身側的孟渟,“另外再叫人看著婚房和書房。”
往來賓客就是再多,也不會擅自跑到二樓三樓來,最多是到樓下的客廳裏轉轉,晏宅前的那片草地早就佈置好了休息和玩樂的地方,但作為目前還是晏家人之一的何婉就不好說了。
“我看舅媽是想來找嫂子說話的。”
晏睢放重要檔的地方,有密碼鎖還有指紋鎖,何婉應該清楚,她這般冒然不會是為了那些東西,但她為了找孟渟,還特意順了鑰匙闖到婚房來,這行為也挺讓人匪夷所思的。
甄晗說著目光打量著孟渟,然後眼尖的發現了他頸側的點點痕跡,低不可聞地“咳”一聲,然後偏過臉去,難怪晏睢這般生氣呢,居然還真是帶著孟渟在做不可言說的事情。
不過人家夫妻情難自禁,又在自己房間,也沒礙著誰,除非偷窺狂,否則能介意什麼?
晏睢聞言沉默了幾許,然後才道,“今兒你辛苦些,幫忙注意一下情況,想要搗亂的人不需客氣,我會讓趙兵帶人配合你。”
作為新人之一,晏睢本人自然沒辦法往這邊多分精力,甄晗雖然也忙,但相比他就輕鬆自由多了。
“好,”甄晗並未推託,以他和晏睢的關係,自然是希望他的婚禮能夠圓滿,今日之前晏睢和肖伯本來就也有這方面的佈置,只是現在晏睢覺得還需更看重些罷了。
“表弟,謝謝你。”
孟渟在甄晗頷首就要離去的時候,輕聲道了謝,雖然甄晗愛給他說晏睢的壞話,但關鍵時刻,他還是晏睢的表弟,是個不錯的弟弟。
甄晗聞言,眼睛裏滑過些許笑意,又再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而晏睢也牽著孟渟走下樓梯,肖伯出現在樓梯口,一臉愧疚之色,他也不知道何婉是怎麼從他這里弄走的鑰匙,監控已經在查了,但他的失職並不能否認。
“孟家的人都來了嗎?”晏睢並未在人前多問那事兒,但也有需要過問肖伯的事情。
孟渟不是從孟家老宅嫁來,那日他去找孟老爺子的時候,就說好,兩家一起宴客,兩邊能請來的客人層次不同,明顯是孟家占了便宜,孟老爺子那般精于世故的人,怎會不同意。
“來了,大小姐在前面招呼著,我這是來找您和夫人的。”
“嗯,”晏睢應著,然後垂眸看了孟渟一眼,見他神色沒什麼異樣,他這才繼續牽著他往專門招待孟家人的小廳房去。
孟老爺子來了,他的兩房妻室馮澤嬌和李一菲自然也來了,也包括他們的兒孫。
這裏面自然也少不了孟渟名義上的父親母親,孟宜德和韓雪君,以及他們的兩個親兒子,再是一個私生子,一個私生女。
但才進入到這個廳房裏,孟渟的目光就落到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身上。
她穿著禮服,可那種風塵味兒老遠就能聞得到,她和何婉在說話,那奉承諂媚的姿態,這屋子裏沒人開口指點她什麼,但眼神裏的鄙夷卻時不時地溢出。
晏睢的目光跟著孟渟落在那個老婦身上,隨即他握著孟渟的手更緊了些,神色也更冷了些許,難怪他的人在東林鎮沒找到人,原來早被接來海城了。
孟渟抿了抿唇,沒有叫人,對著晏睢的時候,他可以開口稱她為姥姥,可這般突然見到,他卻叫不出口了,但她和何婉在小廳房安靜下來的時候,就一起看了過來,就也看到了晏睢和孟渟。
那老婦看到孟渟,目光一移就落到了晏睢身上,那眼神就和看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金疙瘩似的,又稀罕又驚喜,她邁著她自以為嫋娜的步伐過來,和她側身真正端莊的何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效果堪比西施和東施一起逛街。
“噗”一聲孟沁笑了,再接著孟瀟也笑了,他們自覺失禮微微低下頭去,可那嘲笑的意味兒就不需多說了。
他們雖然也是私生子私生女,可他們沒有孟渟這樣丟人的姥姥。
眼下不僅僅是孟渟的臉掛不住,就是晏睢也要掛不住了吧,如此他還能對孟渟喜歡得起來?這個廳房內有這樣想法的不在少數,一個兩人都是人精,就也以為能將他人看得通透。
自小孟渟就可以忽視絕大部分外人的目光,可孟家在卻無法在內,他們留給他的陰影太多,他們的一顰一笑在他的眼中天然就清晰無比。
但若換在其他時候,他或許真的會覺得失措,會畏懼,會被這些情緒壓倒而不知所措。
可現在他身側站著晏睢,他不該軟弱也不能軟弱,說好他要對晏睢好的,怎麼能將所有麻煩都推給他呢。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了老婦,“姥姥來了。”
孟渟的聲音冷得像在掉冰渣子,但他已經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吳鳳嬌掃了孟渟一眼,又再落到了晏睢身上,臉上的笑容更誇張了兩分,“渟渟啊,這就是我……”
“他是晏睢,是我的丈夫,但和您沒有關係。”
孟渟打斷吳鳳嬌的話,他嘴角的笑意在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神色裏多了些冷淡,這才是以前孟渟慣常有的表情,但此時有比那些時候要更冷些許。
他輕輕掙脫晏睢牽著他的手,然後一手拽住了吳鳳嬌的胳膊,並不給任何人挽留的機會,直接拽著她出了這個小廳房。
“這……這孩子,”何婉想說什麼,可突然對上晏睢的目光,她所有的話都凝結在喉嚨之處。
“孟渟和他姥姥敍舊,你們就不需過去打擾了。”晏睢並非不擔心孟渟,但他猶豫之後,還是選擇沒有阻止,左右這裏是晏家,他不可能讓人在這兒欺負了孟渟。
晏睢的話平穩無波,完全無法判斷他是生氣還是不生氣,而就是孟老爺子都沒對他的話有什麼意見,其他人就更無開口的餘地了。
這個時候孟淇拍了拍馮澤嬌的手,在路過晏睢的時候,輕輕頷首,出了這個小廳房,看樣子他是要去看孟渟去了,晏睢的神色裏突然冷了些許。
和馮澤嬌李一菲說完話過來的晏蔓嘉對上晏睢的眼睛,她神色一頓,然後笑道,“杵著做什麼,還把你媳婦兒帶回來,這裏有你姑姑,還有你媽在呢。”
晏睢輕輕頷首,卻沒再看何婉等人的臉色,就也這麼跟著追了出來了。
孟渟拽住吳鳳嬌一直將她帶到房子後門,大黃的狗窩前,大黃抬了抬腦袋,看是孟渟,又繼續趴了回去。
這個地方今日沒什麼人來,勉強還算清靜。
這一路過來吳鳳嬌不是沒想嚷嚷讓孟渟放開她,可她只要有這想法,孟渟看她的眼神就更冷了一些。
這樣的眼神,她可不陌生,那一天,她打開房門,濃烈的血腥味兒沖得她頭腦發昏,映入眸中的場景,更是讓她忍不住失聲尖叫。
暗紅色的血跡佈滿了那個不大的屋子,一個衣不蔽體疑似死了的老男人,一個握著把水果刀坐在牆角,直勾勾看過來的少年,這幅畫面這些年沒少出現在她的夢裏,每次都能讓她大罵晦氣地罵上幾日。
但無疑,自那之後,她就有些怕孟渟了,她沒把孟渟當外孫看過,就也沒覺得孟渟會將她當姥姥看,得知孟渟被送到了封閉高中時,她是松了口氣的,如果可以,她此生都不想再看到他。
可眼下她又來了,是因為她又走投無路了。
當年孟家留給她的那些錢,早給她輸光了,這兩年她一日過得不如一日,孟家讓她來,她想沒想就答應了。
眼下對上孟渟這冷冷的神色,當時那種害怕的感覺才又漸漸回來。
“渟啊,你看你日子過得好了,接濟一下姥姥,也不用花費你什麼。”
孟家老宅她沒去過,可她這輩子就沒住過那樣好的酒店,這晏宅在她看來無疑就是個富貴窩兒,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怎麼也還是孟渟他姥姥呢。
孟渟放開她的手臂,稍稍往後退了一步,他的目光比之前更加仔細地打量著吳鳳嬌,最後他得出了結論,“你老了。”
三年沒見,不,算上上輩子其實有好些年了,吳鳳嬌和他記憶裏那個脾氣暴躁,永遠罵罵咧咧的婦人有些不同了,以前勉強算得上是風韻猶存,現在卻是真的老了。
吳鳳嬌聞言神色一僵,臉上刻意佯裝的討好也淡了去,她輕輕哼了聲,“我不和你說,我和外孫婿晏睢說去。”
“反正今天你不給我養老,我就賴在這兒了。”
孟渟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你養了我七年,可最後也把我賣了,我不欠你。”
“養老?”孟渟說著神色更加冷淡了,他再退一步,不是害怕吳鳳嬌,而是他怕自己控不住做些什麼讓晏睢擔心他的事情來,“我不養,晏睢也不會養。”
“我知道孟家讓你來做什麼,揭露我差點兒殺人?還是揭露我被人猥褻過?”
這件事孟家上輩子就讓吳鳳嬌來做過,只是彼時他是大學裏即將一飛沖天的高材生,現在他是晏睢的妻子罷了。
“我身敗名裂換你和他去坐牢,也算值得。”
身敗名裂其實也說不上,只是他往後的日子都要頂上殺人未遂,年少時被老男人猥褻過的標籤罷了。那些人不會管這到底是不是事實,到底有什麼內情,他們會用害怕又好奇的目光看他,會下意識地遠離,會對他指指點點。
“我是自衛傷人,姥姥你和他是蓄意謀害。”
這些原本十七歲的孟渟不懂,後來他懂了,可也是在幾乎被逼到絕境之後,他才懂的。
那時候他還想變好,他還想掙脫孟家的牢籠,他做不到此時這般決然,可眼下他就是個廢物,晏睢不要他了,他就還是個廢物,孟家已經沒什麼好毀他的了。
他不捨得晏睢,可他更不想繼續回到上輩子的軌跡。
但無疑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他是難過的,只這些日子,他就這麼喜歡晏睢,這般捨不得他了。
“我沒……”吳鳳嬌想要為自己辯解,可對孟渟的目光,她的辯解不了,“你是晏家的夫人,你要讓人怎麼看你,怎麼看晏睢。”
“你不要衝動……”
想到晏睢,孟渟臉上的神色更難看兩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和他結婚了。”
吳鳳嬌的到來,讓孟渟更清楚地明白了現實,以往他會想借著晏睢逃離,可他已經喜歡上他了,想對他好了,就也捨不得再這般想,這般利用於他了。
“你,你……”吳鳳嬌是真的被嚇到了,她看著孟渟長大,怎會不知他不會說謊的性子,他這般說,就是這般想,這般決定的。而且一般時候,他決定了,平常人很難拗得回來。
“你說什麼?”
晏睢的聲音出現在身後,他身旁還有一樣驚住的孟淇,可孟渟在回過身之後,就只看得到晏睢,那眸光再沒有方才他們在樓上親昵時的歡喜,淡淡然的哀傷若隱若現,最後全部收斂起來了。
晏睢一步步走近,孟渟也這般看著,卻沒有像往日那樣勾起微笑,也沒有主動上前,就是對晏睢伸手也沒有,他抿了抿唇,眸光微微低了低,又才抬起對上晏睢的視線。
“晏睢,對不起,我們沒辦法結婚了。”
孟渟前所未有的難過,可那些難過只在眸光裏轉了轉又都隱了回去,他們沒辦法結婚,就不是夫妻,他就也沒資格對晏睢敞開他的情緒了。
“你就算沒聽到也沒關係,我再告訴你。”
晏睢的腳步繼續走近,也繼續聽他復述那血淋淋,重新被人惡意撕開的傷痕。
“我十四歲差點殺了人,我十四歲差點被人強……”
晏睢並未停步,直接上前將孟渟按到懷裏,用孟渟能承受的最大力氣去抱他,“我說沒關係,無論過去發生什麼都沒關係,那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
孟渟原本覺得自己夠堅強,夠堅決的,可悶在晏睢的懷裏,那些看似堅強的壁壘,一瞬之間就消融無蹤了,所有的難過鋪天蓋地而來,他再也維持不了那淡淡的語氣了。
“有關係的,晏睢有關係的,我喜歡你,怎麼能讓他們也那樣看你呢。”他都會覺得難受的目光,晏睢肯定也會受到困擾,“對不起,我不好,我怎麼會……”
晏睢稍稍放開孟渟些許,兩指抬起他的下頜,再隨即他輕吻落下,“你很好,我說你好,你就是好的,怎麼你這就開始不相信我了?”
孟渟下意識就搖頭了,他相信晏睢,他想要相信晏睢。
晏睢繼續將孟渟的腦袋按向他的懷裏,然後冷冷的目光看向了吳鳳嬌,“是李一菲接你來的吧,告訴她,孟渟受的苦,我會幫他討回來。”
晏睢話落,一俯身將孟渟抱了起來,他們身側不遠的地方,孟淇依舊陷在震驚裏,晏睢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而後就這般路過,將孟渟抱走了。
孟渟埋首在晏睢的頸側,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更沒有看人,他們這一路路過不少人,可晏睢無視那些目光,那些人或有試探兩句的,可得不到回應,也沒人敢追著晏睢不依不饒的。
“婚禮照常進行,另外讓人將那個女人看好了,到晏家來,想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孟家自己將人送上門來了,就也不能怪晏睢提早清算了。
跟肖伯和甄晗囑咐完,晏睢抱著孟渟又回到了他們的婚房,將人放下前,他突然轉過身來,肖伯也停住關門的動作,“讓王媽送些吃的上來。”
“是,”肖伯點頭,然後才將門帶上。
晏睢將人放到床上,卻發現孟渟雙手緊握,完全沒有要放開他的樣子,可他埋首在他的頸側,不說話,不抬頭,同樣也不放人。
晏睢就只能把孟渟再往裏抱了抱,然後他也坐下。
王媽上來將吃的放在沙發的桌子上,又從房間裏離開,他們兩個人還是維持那樣的姿勢。
“腿不麻?”晏睢輕聲問了一句。
“麻,”孟渟應了,可還是沒放開人,好似他放開了,晏睢就跑了似的,可方才口口聲聲說不能結婚的就是孟渟他本人。
想起這個晏睢就有些生氣,可抬起手落到孟渟的後背,就自動變成了溫柔的輕撫,“先放開,我不走。”
又是幾許時刻過去,孟渟猶猶豫豫這才放開了人,他眼眶微紅,臉色有些不自然的發白,那種不安全感強烈極了。
他還是沒辦法相信晏睢知道了這些,還會願意要他。
“你忘了嗎,我們七天前就領了結婚證了,就在三個小時前,我們還拜了晏家祖宗,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我沒忘,”孟渟悶聲說著,目光終於不在強制自己偽裝,漸漸變得淒然起來,他重複了一遍,“我沒忘。”
他的眼眶中的水汽漸漸濃郁,他再次跪坐起來,然後雙手擁住晏睢,側臉相貼,說了實話,“剛才那麼說,我真的好難過。”
他死了的時候,好似都沒有他說出那些話時難過。
“我想和你結婚,不想離婚,永遠都不想。”
在孟渟沒有自覺的時候,淚珠從眼角滑落,濺落在晏睢的下巴處。
晏睢將人擁住,他覺得他該說一些安慰孟渟的話,可他張了張嘴,覺得言語無力極了。
又一會兒,他突然按住了孟渟的肩膀,強制兩個人分開來。
孟渟的眼睛突然瞪大,但還來不及黯然,晏睢突然在他們的床前單膝跪下,“孟渟,我還少你一個求婚儀式,本來想在蜜月旅行時補上,不過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現在,我問你,我想娶你,你願意嗎?”
晏睢說著,側過身從孟渟放他們結婚證的那個床頭櫃裏,取出一個小盒子,裏面是一對男款戒指。
晏睢沒等孟渟回答,他取出戒指,拉過他的手,將那枚戒指給孟渟戴上了,整個過程十秒鐘都不到。
他伸手又要去取另外一枚,可卻被孟渟按住了,他看著那個盒子,神色鄭重了兩分,又拉過晏睢手好好看了看,再小心地給他帶上。
“你怎麼這麼心急,都不等我說願意。”
晏睢目露無奈,這不是怕他突然又告訴他不願意了嘛。
“我願意。”
孟渟確定地道,他低頭看著他們手上閃著些許光芒的戒指,將晏睢的那只手按向了他的胸口,“它說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