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下清晰的感知到小而有力的衝擊,顧廷燁大驚失色,一時不知所措,明蘭連忙告訴他這只是正常的胎動反應,男人呆了片刻,猛然起身出去,帶倒了兩張小杌子猶自不知。
入夜被捉來診脈,老太醫還以為顧侯夫人有什麼要緊的,一把之下,卻發覺明蘭脈動健康平和,母子均安,才知是這等事情,加之一旁顧廷燁連連追問,不禁頭大如斗。
「他為何要踢?是否覺著不適?」
「他是個人罷,是人就要動彈一番,扭扭腰,翻個身,動手動腳什麼的。」
「不是覺著不快活的嗎?」
老太醫大囧,尚在肚裡的胎兒能有什麼『不快活』?他只能含糊道:「大凡快活了,睡飽了,吃足了,就愛拳打腳踢。」
顧廷燁總算還有些理智,問了幾句便剎住車,鎮定神色抱拳道謝,明蘭在旁連連跟老太醫致歉,知這老大夫最愛毛尖,除了厚厚的謝儀之外,又把新收來的上等獅頭山毛尖贈了兩斤與他。老太醫也是見慣世情的人,知道顧侯盼子心切,只好苦笑著搖頭離去。
那頭的太夫人聽聞此事,自然又是一番氣惱,她女兒出嫁的日子,你沒事請什麼太醫!
這年頭沒有產檢,雖有太醫常來診脈,終歸有些提心吊膽,明蘭只能每日摸著肚皮暗念菩薩保佑了。自這日起,肚裡的小混蛋似是活泛開了手腳,明蘭按著老太醫教的法子每日記錄胎動頻率,發覺十分規律而富於活力,便愈加放心。記胎動到第三日,廷燦三朝回門,太夫人早記掛著女兒狠了,著人將侯府布置一新,只待人上門。
「我的兒,快來叫娘看看!」太夫人眼眶發紅,攬著女兒左看右看,卻是不夠,陪在一旁的男子也上前一步給岳母和兩位嫂子行禮。
新姑爺姓韓,單名誠,雖不若齊衡俊美,不及盛長楓儒雅,卻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且一旁站著個清冷秀麗的顧廷燦,倒十分登對,公主府給的三朝回禮也頗豐厚體面,太夫人笑得眼都瞇成線了。邵氏看見新人,不免想起自己寡居可憐,微笑中免不了幾分黯然。
這邊的顧廷燦也不大痛快,她是擺足了架子來的,想著叫娘家瞧瞧自己嫁得有多好,要是明蘭能又妒又羨的拉長個臉那就更好了,可是偏遇上這麼個葷素不忌的嫂子,笑得又喜慶又紅火,居然還捧著個肚子在那兒老氣橫秋的唸『以後要夫妻和睦開枝散葉哦』什麼的。
廷燦出擊落空,不免又羞又氣。
韓誠不大說話,只矜持的笑笑,這般貴婿太夫人也不敢開口就訓,如此這般,明蘭的場面話倒十分及時。韓誠低頭聽了幾句,側面恭敬道:「早聽聞二嫂嫂家乃詩書傳家,家師常在我等面前誇讚長柏師兄。」
明蘭連忙收起走神的心思,思忖片刻,疑惑道:「莫非妹夫如今師從王參先生門下?」那老頭子不是成日嚷嚷著退休,要遍訪名川大山嗎?
「正是。」韓誠拱手道,「昔日海老太傅門下大多四散出仕,只這王先生肯略授徒一二。」
明蘭心中活動,面上卻笑著:「王先生學問極好,只可惜身有微恙,只得淡泊仕途,不過如此一來,學問倒是愈發精進老成了。妹夫有福,金榜題名,必指日可待。」這死老頭脾氣頗怪,當初盛長柏能入了他的眼,還是沾了海家的光,長楓就沒這資格。
韓誠聽明蘭如數家珍,心知這是個內行的,雖高興得緊,卻愈發恭敬:「承二嫂嫂吉言。」頓了頓,又道,「聽聞二嫂嫂次兄長楓兄台文名頗盛,誠遠離京城久矣,正盼與長楓兄等京中學子結交,以互道長短。」
他說話雖恭敬,但掩飾不住一股年少傲氣,不過想想也是,在皇室子弟中,像他這般年少上進的卻是不多,明蘭微笑得異常『慈祥』,廷燦直看得一陣刺眼。
「妹夫客氣了,何必如此見外?」明蘭笑道,「後日便是我三哥成親,想來他素日好友都會去觀禮,一頓喜酒吃下來,沒準兒他們立馬就跟妹夫稱兄道弟了。」回去趕緊給娘家遞個信,別忘了給公主府發喜帖,嗯,最好直接跟盛老爹說,不然王氏肯定希望貴人來得越少越好。
韓誠自幼喜文,最愛和文人雅客結交,偏父母兩邊的親友子弟多為紈褲閒人,他聽了明蘭這話,自是高興。一旁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邵氏只是湊趣微笑,太夫人倒頗覺欣慰,目露欣賞,廷燦卻微微側開身,面向窗外不語。
明蘭瞥了這母女倆一眼,心念一動:這老的大約是在想『這般積極上進,果然賢婿』,這小的大約在鬱悶『相公為何這般市儈?張口閉口仕途經濟,一點也不文雅高潔』。可惜了,貨不對板,要是換太夫人年輕幾十歲嫁給韓誠,估計更能琴瑟和鳴,雙賤合璧。
過了兩日,長楓成婚。喝喜酒的陣容異常冷清,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確有情況。最近看公孫老頭愈發禿得厲害,顧廷燁又整日面黑如鍋底,想來大約朝事不順,明蘭擔心丈夫抽不出空來,只好提前去問:「我三哥成婚,不知侯爺去否吃喜酒?」
顧廷燁眉頭緊鎖,手上攥著卷宗,喃喃道:「到底是觸到痛處了,如今開始翻騰了。」
「侯爺若實在抽不開身,我索性去跟娘家說一聲。」
「沉痾已深,果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要緊,我爹娘都是明理之人。」他若不去,王氏肯定高興,盛紘大約也能理解。
「若要以快打慢,看來不易呀……」
兩人牛頭馬嘴了幾句,明蘭上去搖晃他的胳膊,顧廷燁一臉茫然的抬起頭來,明蘭只好把話複述一遍,顧廷燁失笑:「我是當差,又不是賣身,溜去岳丈家吃口酒還是成的。」
明蘭心下感動,嘴裡卻戲謔:「我瞧侯爺如今不止賣了身,連心耳眼神都一併賣了,夜裡睡覺時一忽兒打呼,一忽兒磨牙呢。」
顧廷燁愣了下,摸摸明蘭的臉,憂心道:「可吵著妳了?不若我去書房睡罷。」
明蘭捧著肚子艱難的挪到他膝蓋上坐好:「還好啦,你聲兒也不重,大約推你一把能好半夜,踢你一腳能清淨一宿。」她圈著男人的脖子,撒嬌得十分熟練,「你別去書房睡了,你在我身旁,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剛吃了蛋奶羹,正是吐氣香甜,又說得嗲聲奶氣,顧廷燁心裡糖似的,很是受用,卻半輕不重的拍著她的臀部,板臉道:「又來甜言蜜語的哄我,妳有什麼好怕的?」記得去年暑夏,這小壞蛋嫌熱,睡覺時幾番甩開他的胳膊。
明蘭眨巴著大眼睛,纖長的睫毛上下飛舞,紅撲撲的嫩臉蛋兒很是純真無邪,一隻小手還怯怯的捂在胸口:「天黑了,多嚇人呀,要是有妖怪來捉我去吃怎辦欸~~~」
饒是顧廷燁閱歷豐富,且明知這話裡有八成靠不住,卻也一時發迷,直待明蘭離去後,手上還攥著皺巴巴的卷宗,心神恍惚,看半天沒看進去。他自少年時便廝混紈褲圈子,也是見過世面的,加之後來成日在軍營裡打滾,遍地爺們的環境下,葷段子聽了不知多少。他心思一歪,居然認真的掰手指算了算,這個月份了,大約是可以的罷。
明蘭抱著枕頭正醞釀睡意,不防床上摩挲著過來一個人,輕軟的裡衣,濕漉漉的粗硬頭髮帶著熟悉的皂香,藉著黯淡的角燈光,明蘭含糊的問:「今兒怎麼這麼早?」
「為夫來幫妳打妖怪。」
……
屋裡漸漸傳出詭異纏綿的聲響,外頭值夜的丹橘一個激靈,明白過來,頓時面色漲得紫紅,又羞又驚,這、這……也可以?!她看著對面的小桃,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卻見小桃正托著腮幫子看月亮,轉頭憨笑道:「好姐姐,妳說今夜葛大娘給咱們做什麼宵夜呢?我想吃月餅了。」丹橘瞠目,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算了,還是去當耳報神吧。
次日一早,夫妻倆貼著臉醒來,兩人便跟秧架子下偷情的少年男女一般,都臉紅忸怩,明蘭羞不可抑,卻覺得身心舒暢,顧廷燁也十分滿意,抱著摟著,便覺著老婆那圓滾滾的肚皮也十分俏皮可愛。兩人眉頭含情,互相脈脈溫情的撫慰了好一會兒,心頭俱是甜蜜。
待顧廷燁穿戴好,在明蘭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神清氣爽的大步出門,連日來的黑臉陰沉一掃而空,隨身小廝們大為吃驚,一邊鬆了口氣,一邊暗暗祈禱日日如此罷。
崔媽媽早得了信,趕急趕忙的過來,繃著臉服侍明蘭洗漱,她的心情很是複雜。根據專業知識,孕期行房也不是不成的,但到底還是有些那個……為著安全,最好還是別涉嫌,但妻子懷孕了,丈夫還沒往妾室房裡挪一步的,實屬萬分難得,這大半年的空曠,侯爺又正當壯年,總得給人條出路呀——真是左右為難。
她也懶得訓明蘭了,反正她從來沒贏過,只待早飯後便去請了太醫來診脈。
明蘭身體素來健康,懷相也十分妥帖,吃穿鍛鍊也很有度,屬於大夫們非常喜歡的一類孕婦,太醫望聞問切了一番,表示一切狀態良好。崔媽媽忍著老臉羞紅,把昨夜的事跟太醫委婉的說了,老太醫到底見多識廣,只呆愣了片刻,便連連表示不妨事。又見崔媽媽滿臉褶皺,當下也不避嫌了,湊上去說了一番孕期行房的注意事項,崔媽媽這才多雲轉晴。
到了長楓成婚那日,邵氏新寡,明蘭懷孕,朱氏產婦,顧府三位夫人都去不了,未免壞了名聲,只有太夫人親自出馬,顧廷煒素愛熱鬧,倒是興沖沖的去了。明蘭自己沒法去,便叫人備禮過去道賀,嗯,順道請小桃過去聯絡感情。小桃是個熱心的好姑娘,見盛家裡外忙得不可開交,便自告奮勇的表示願意幫手,回來時帶著滿肚子的八卦和三大包裹的吃食,吃食分給院裡眾姐妹,八卦孝敬給無聊的孕婦明蘭女士。
婚禮十分熱鬧,賓客如雲,便是不瞧盛家,也要瞧柳家,何況盛氏幾位姑爺都來得整齊,顯得極為體面。席面上,王氏說話半酸不澀的,可惜缺乏技巧,人人都聽得出她不像臉上擺得那麼高興,老太太倒是真高興,真心發願『盼望子孫繁盛,閤家平安』。
墨蘭尤其高調,恨不能叫所有人知道,前頭那位風光的新郎官是自己的胞兄,柳家嫡小姐以後就是自己親嫂子了,言行間頗有幾分失禮輕狂,王氏氣憤,有心喝止,卻礙著外人的面,不好斥責,還是高手華蘭出招,一擊致命。
「咦?您家還有兩位姑娘呢,姑爺們都來了,她們怎麼沒來?」一位好事的婦人道。
華蘭雍容大方,笑容可掬:「我那五妹妹剛生了個胖閨女,還沒出月子呢,我六妹妹也有身孕了,走動不方便。」說著,她便轉頭對墨蘭,一派長姐關懷,「我說四妹妹,妳也勸勸妹夫,便是整日忙著公務,再怎麼著,也得先有個後呀。」
墨蘭俏臉發白,幾乎咬斷了牙根,不過倒也消停了。
按照物以類聚的原理,太夫人很神奇的和康姨媽搭上了話,居然相見恨晚,明蘭猜測她們倆在說自己壞話方面,應該很有共同語言。而外頭男席上,顧廷煒很快結交上了梁晗,越說越投機,拉著手就要去馬廄賞馬相,又約了改日一道鑑鳥品雞,韓誠也如願以償的和一般風流才子套上了交情,剛吃了兩盅酒,就約好後日鬥詩。
人人得償所願,果然是十分和諧的一次喜宴呀——除了盛長楓。新人拜堂後送入洞房,長楓挑了新娘子的蓋頭後,還得出來宴客。沒能擠進新房的小桃近距離目擊,長楓走出新房的腳步有些踉蹌,神色十分沉重,據說那年林姨娘被趕出盛府,他的神情都沒這麼沉痛。
明蘭很不厚道的樂了半天,翻賬簿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下頭站著的婆子們有些莫名,悄悄偷瞧了主子一眼,卻不防明蘭一眼掃過來。
「照媽媽和幾位管事的說法,前些年咱們府支出如此之重,都是因為四五兩房人咯?」
彭壽家的滿臉堆笑:「回稟夫人,這話原不好說的,倒顯得咱們嫌棄兩位老太爺了。不過……」她笑得臉上都能皺出一朵菊花了,「老侯爺最是厚道體恤的人,咱們也沒法子呀。」
明蘭點點頭,提筆就勾畫,聲音清朗明快:「既如此,從年前開始,這幾筆支出便可勾銷了……添上大哥的喪葬出項,再添上七姑娘出閣的花銷……來去便是如此。現今還有三弟妹房裡新請的奶娘和婆子……蓉姐兒和嫻姐兒眼瞧著大了,屋裡得多些貼心伶俐的了,這又是一項……」她說一項,下頭幾個婆子便應一聲。
彭壽家的聽了半晌,揣著小心思,輕聲問道:「夫人,兩位老太爺搬走了,咱們那兒人手充裕,那頭拆牆築牆的工事,我瞧著也不必多花那許多銀子,不若分幾段工事出來,叫府裡的擔一些,一來可省些銀子,二來也給府裡空著的尋個生計不是?」有差事,才有進項,才有油水,倘若什麼都不幹,清是清閒了,但豈不喝西北風?
明蘭挑眉道:「哦,府裡有學過泥瓦手藝的家人?」
彭壽家的一陣尷尬:「這、這…倒沒有。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不就是……」
「胡鬧!」明蘭斥責道,「動工破土不是小事,不做則已,一做便定要做好,更何況還是牆壘重事,必要堅固厚實才成。如今這泥瓦班子已算京城數一數二的,就這般侯爺還不放心吶。你也是辦事辦老了的,怎麼說出這麼不省事的話來!」
彭壽家的叫訓得滿臉土灰,連聲唸錯,不敢再說話了。
另一位方臉的婆子瞥了彭壽家的一眼,嘴角暗諷,上前一步道:「稟夫人,我這兒有個計較。自開春後,那班子泥瓦匠分三班開工,每日三餐外加茶水點心,都是不老少的。我看澄園的幾位老姐姐們,很是忙不過來,不如……」
明蘭不發一言,只微微蹙眉,似在思忖此事的可能性。
那婆子暗窺明蘭臉色,連忙又道:「我們幾個原本就是廚房上的,以前主子多,廚上人手也多。雖兩位老太爺搬走時,也帶走了些廚子,但還是空下許多人手呀,咱們白領著月錢,也是心裡不安。」
明蘭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其實澄園裡的確人手不夠,光伺候主子那是剛剛好,可一有個什麼旁的活動,就立刻捉襟見肘,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
「只是現下已有人管著這事了……」採買伙食可是一樁肥差。
那婆子見事有鬆動,趕緊趁熱打鐵:「不用夫人費神。咱們幾個只去給老姐姐們幫手便是,別的一概不敢插手的。」
明蘭微微凝神,看了她一會兒:「這豈不是太麻煩妳們了?工頭們天不亮就要吃飯,妳們就得半夜走許多路過來。還有…別的法子嗎?」
那婆子聽出明蘭話裡的暗示,驚喜的抬頭:「這個…若夫人信得過,咱們每三日支領一筆銀子,在空的廚房裡預備飯食,跟澄園的老姐姐們一個樣兒,按時提著送過去,反正其中兩處工地離咱們那兒也不遠,一應鍋碗瓢盆都是現成的。夫人,您看……」
明蘭點點頭,輕輕揮手:「成。就這麼辦。」
那婆子立刻跪下謝恩,感激不已,滿口『夫人仁慈能幹』的好話,旁邊眾婆子看著,直是又羨又眼紅。
「妳是范安家的罷?回頭妳就去找廖勇家的,叫她帶妳去賬上支銀子,下午晌就去辦,明日就開工,可來得及?好,那就這樣。」
下頭那范安家的磕頭如搗蒜,明蘭微笑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妳既領了我的差事,就得照我的規矩來,若飯食不好,或是誤了鐘點,我可是不輕饒的。」
范安家的抬頭高聲道:「若辦不好,夫人只管拿我下酒菜!」
明蘭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屋裡的丫鬟們也是樂了。
幾個廚房婆子,外加一些打雜的媳婦丫頭,四五兩房走時沒把她們帶走,太夫人和朱氏也沒要她們,只叫她們這麼閒著,回頭裁了差事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之前未受重用,之後也沒見有出頭的機會,能用就先試試吧,待會兒把這些人的資料翻出來看看才是真的。
「夫人…」另一位賬房上的婆子道,「那,這賬目?」
「如今工事還沒修完呢,還是照老樣子。兩邊各管各的,妳們這個賬房只管太夫人、大嫂和弟妹這三頭,另使喚人手的月錢,不過妳要向我報賬。我這兒的對賬規矩,妳每個月去郝管事那兒支領銀錢,然後造冊,錄入…這不用我來教妳了罷?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祖宗本有留下來的用度成例,主子怎樣,下人怎樣,咱們照辦就是。」
那婆子聽得暗驚,心想妳卡住了進項銀子,我這賬房以後不過是個過場,妳叫我滿我就能滿,叫我空我就得空著。「那…倘有個要緊的呢?我這邊賬上的常例銀子不夠,那可怎辦?」
明蘭一陣發笑:「妳這媽媽真是好笑。妳統共那麼些銀子,拿不出來有什麼辦法,總不會有人殺了妳罷?若誰急要銀子,妳就指著我這兒的賬房給他,叫他來這兒支銀子!妳手裡的銀子,卻是專項專用,別拿買糕餅的錢去買了脂粉便好!」那婆子聽懂了,暗道明蘭厲害。
邵氏是個識相的,朱氏是要面子的,至於太夫人母子……跨這麼老遠來要錢,想來她也不好意思今日買個古董花瓶,明日要副寶石頭面;顧廷煒的老娘和老婆都是私房厚厚的,想來他也不會向賬上伸手買鳥買馬什麼的。其實就算那母子倆亂買一氣,明蘭也有對策,叫賬房將明目銀錢細細記下,待分家那一日,把東西一一羅列,用公中的錢買的,自然不算私產,是要列入分家項目的。
「那主子惱了可怎麼……?」那婆子猶自憂心。
明蘭利落的打斷她,緩聲道:「如今叫妳管賬房的是我,我不惱了妳就成。」
那婆子如醍醐灌頂,終於理清了頭緒,首先這位新夫人看著頗和氣,大約是不會追究之前的賬目了,只要求以後好好幹,其次,以後自己的主子就是她了,倘若自己叫她不滿意,那這差事也算到頭了。
明蘭捧著銀耳羹慢慢吹著,慢悠悠的掃視下頭眾婆子的臉色。
由於太夫人預料不到顧廷燁會殺回來,所以之前的幾十年,她一直都是以替自己兒子做鋪墊,而用心經營侯府的,從人事分管到支出條例,基本清楚和離,並無多少糜爛腐敗之事,便是眼前這幾個婆子也是個能幹活絡的,就是眼睛刁的很,太愛看人下菜碟了。
「如今七姑娘也出閣了,大哥還沒出三年,想來家裡也不會大肆宴飲的,撐死了不過是逢年過節,請親戚朋友們來吃頓便飯。」明蘭放下盅盞,交握纖細的手指,緩緩道,「太夫人也說了,之前花錢花海了去了,如今家裡不寬裕,妳們也是知道的,我盼望各位用心做事才好。」
其實只要按照她的預算來過日子,是絕對不會入不敷出的,還能存下些積蓄來,將來好給蓉姐兒嫻姐兒置辦嫁妝,哦,還有肚裡的這個小混蛋。
下頭一個穿戴體面的婆子笑著上來,滿臉討好道:「瞧夫人說的,如今咱們侯爺正得皇上重用,再緊巴還能緊巴到咱們府裡?便是咱們下人出去,在外頭也是風光的呢。」
明蘭靜靜的看著她,她訕訕的停住了笑。
「……去年我整治聖上發下來的田莊,莊上有個管事,雖入了顧家的奴籍,卻依舊欺壓良善佃戶,直逼出了人命。侯爺便把那管事四肢打斷,送往有司衙門發落,最後斷了個斬立決。侯爺又把那管事一家老小七口人,一氣發賣到了乞力巴赤。」
眾婆子臉色發白,屋內靜如落針可聞。
「還有,去年八月,澄園有幾個不省心的,合謀不軌,侯爺察覺後,便直接把那幾家都發去了西北做苦役。」
彭壽家的心頭一震,這事她捕風捉影知道些。那時顧廷煜剛過世,藉著辦喪事,賴媽媽在兩府之間走動勤快,後來也不知怎麼了,賴家的兒子叫人告了徇私貪腐,落了個發配充軍,賴媽媽一家足足八口人,無聲無息就不見了,連帶著澄園也沒了好些人,也不知賣去哪裡了。
自這之後,澄園愈發嚴的跟個鐵柵欄般。
「妳們是顧府的老人兒了,看著侯爺大的,可比我嫁進來的日子長多了。」明蘭並未有半分恐嚇之意,只一概平淡直敘,「侯爺是個什麼性子,想來妳們比我清楚。」
顧廷燁是個什麼性子?眾婆子低著頭,面面相覷。
十歲敢騎著烈馬在市井裡橫衝直撞,一路上傷了十幾個百姓,老侯爺賠錢賠禮無數;十二歲敢揪著堂兄顧廷煬的領子往糞池裡按,險些沒把人淹死(不過拖上來時也熏暈了);十三歲,眾人從屋頂上把吊了半夜的顧廷炳救了下來,人已凍嚇得半死;十四歲就敢把令國公的世孫拴在馬後,拖著在校場裡跑了三圈,令國公差點沒把官司打到御前去;到了十六歲,更是見天兒的跟老子叫板,敢回嘴,敢動手,一腳下去,把多少個不長眼的奴才踹得吐血。
如此彪悍盛名,眾婆子不禁縮了縮脖子。
明蘭就要這個效果,她涼涼道:「這裡預先說一句,有些事兒,就算妳們欺我年輕臉皮薄,不好發落老人兒,可也得想想侯爺。反正哪日我若沒法子了,就只能去請示侯爺咯。」
這個威脅很奏效,眾婆子老實的退了下去。
捧著肚子,明蘭仰天看屋頂,不敢過多的做針線看書,怕壞了眼睛,現在晚上雖有些娛樂活動,卻依舊無聊,這種時候,最適宜的活動莫過於搓麻將。既不過分勞累身體,又能鍛鍊腦力,可惜為了保持美好形象,明蘭死死忍著。
最可恨的是小沈氏,託言說要求子,想走十廟祈福,居然鼓動了婆母,此時春光正好,天氣也一日暖過一日,鄭老太太在家養病久矣,想著也不知自己還有幾日活頭,頓時心癢。鄭將軍夫婦均是至孝,見一向安靜無求的母親流露出門踏青的願望,便是無論如何也想替母親達成願望的。如此,小沈氏便打著陪婆婆的旗號,開開心心出門遊玩去了。
你說她自己出門也就罷了,明知明蘭此刻閒得發霉,還故意時時送信過來饞她,一會兒是『山澗水頭好極了,回頭給妳帶一筐酸果子來,又脆又香』,一會兒又是『這裡風光極好,站在山頂,幾欲凌峰而去』——這個不愛讀書的,還寫錯別字!應該是『風』好不好!
明蘭愈發氣悶,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和這半文盲絕交!
要說還是娘家人疼她,約又過了七八日,王氏帶著新兒媳柳氏連同華蘭一道來了,明蘭擺出前所未有的熱情來迎接,不料卻見王氏一臉漆黑。
明蘭請她上座後,便去打量一旁侍立的少年婦人,只見她上著大紅百蝶穿花銀鼠薄緞襖,下著淺芍藥紅鑲兩指寬黑絨邊的萬福字百褶裙,漆黑的頭髮一絲不亂的梳成了個圓髻,頭上規矩的戴著赤金五鳳朝陽大釵,耳畔是一對大珠墜子。
怎麼說呢?很正規的打扮,從頭到腳找不出毛病來,很正規的一個人,從站立的姿勢,到視線下垂的角度,都完美的好像教科書裡出來。不過長相嘛……明蘭以前見過她,如今仔細打量,便知小桃的觀察沒錯,這新娘子雖不算醜,還有幾分端正文氣,但的確長得挺…嗯,挺國泰民安的。
「這位便是新嫂嫂吧,合該我上門去看嫂嫂才是,卻叫嫂嫂勞累了。」明蘭給王氏行過禮,便趕緊請柳氏坐,那邊華蘭早已不客氣的自己坐下了。
「六妹妹快別這麼說了。」柳氏的聲音倒好聽,寧靜溫雅的,「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勞累的?妳如今身子重,正該如此。」
丹橘見不得明蘭捧著肚子還太活潑,已趕著把她攙著坐下了,明蘭已看出王氏不對勁,這時候不能說她『氣色好』,也不能光說場面話,她想了想,趕緊道:「瞧太太似是瘦了,想是這陣子累著了。太太可要好好保養才是,大哥哥大嫂嫂都在外頭,指不定多心疼呢。」順帶配上微蹙的眉頭,恰當的顯出關懷和擔心。
華蘭暗叫明蘭好口才,柳氏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王氏果然神色一霽,順下氣來:「還是妳這孩子懂事,這些日子……唉,真別說了,處處不順心。」說完還冷瞪了柳氏一眼。
柳氏宛若泥塑石頭般,一動不動。明蘭忙接上,湊趣著和王氏說話,華蘭似有些無可奈何,只過來搭了幾句,柳氏始終不大開口。本來氣氛還好,誰知王氏三句不離怨氣,又明貶暗諷的扯到柳氏身上去了,「人家兒媳溫順的跟隻貓兒般,卻有那沒運氣的人家,逮回隻野貓,不懂規矩又死樣活氣……」
華蘭見王氏又來了,忙道:「娘,您別這樣了。我那姪女兒還不夠您忙的呀?瞧她一日日大了,您也別光顧那些有的沒的,弟弟把閨女託付給您,您好歹也教她識幾個字,唸兩句詩,瞧老太太跟前的全哥兒多懂事乖巧,如今握筆描紅都有模有樣,您也學著些呀!」
華蘭不說還好,王氏愈發氣憤,用力拍了下桌子:「好好好!合著妳們都是對的,只我一個是在無理取鬧!得了,我今日也來過了,明蘭,妳好好將養著,別學妳那沒福氣的五姐生了個姐兒,如今成日受人糟踐呢!妳婆婆那兒我也不去了,妳去說聲罷,我們走了。」
明蘭忙起身挽留,奈何王氏非要走,華蘭忍不住道:「要不,娘和弟妹先回去,我再留會兒。」王氏瞪眼道:「留什麼留?妳妹妹還要養著呢。」
華蘭嘆氣道:「娘,我是回袁府,又和您不順路。況且我和六妹妹多日不見了,還不許我們姐妹倆多說兩句呀?回頭我再去太夫人那兒行個禮,免得叫人說咱們的不是。」
到底是自己女兒,王氏口氣雖很衝,卻也允許了,當下便一陣風似的走了,柳氏默聲不語的跟在後頭。明蘭看得目瞪口呆,這麼火爆,該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直到人都走了,明蘭才趕緊把華蘭拉進裡屋,舒泰的坐好,上香茗茶點。
華蘭瞅著明蘭的肚子,笑道:「瞧妳這般紅光滿面,我就放心了,老太太總憂心妳瘦得皮包骨呢。」明蘭憂愁的撫著自己的肚子:「可別胖得太厲害才好,回頭收不回去了。」華蘭笑罵:「妳個臭美的,這會兒還想著好看呢。」
姐妹倆互問長短了幾句,明蘭便按捺不住好奇,緊著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太太怎麼氣成這樣?」
華蘭喝了口茶,嘆息道:「別提了,這陣子娘處處碰壁。先是五妹生了個閨女,她成日擔心五妹在夫家受委屈,三不差五的跑去文家氣指頤使一番。要說頭兩回是好的,那文家老太居然說丫頭片子哪那麼金貴,要兩個奶娘伺候著,又不使她的銀子,要她來廢話!」
明蘭連連點頭,十分捧場,華蘭又道,「唉……可說到底,五妹妹是要在文家過日子的,說兩句就好,娘也太…」她艱難的挑了個詞彙,「去太多次了,每回都要敲打文老太一番…」明蘭微微皺眉:「這不好吧?日子長了,五姐夫就是脾氣再好,也難免不高興呀。」
「誰說不是?!」華蘭狠狠咬了口噴香溫熱的小米軟糕,「老太太覺著不對了,趕緊將娘叫了去訓了兩句,娘就委屈的什麼似的。唉,接著是三弟成親,爹老覺著娘沒有用心辦,幾次當著管事的面叫娘下不來台。」明蘭忙道:「爹也是太多心了,太太怎會如此呢!」當著人家的親生女兒,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說呀。
誰知華蘭竟十分公正:「也不是爹空穴來風。娘心緒不佳,難免將氣出在旁的事上了。」
明蘭默默的,沒有接話,華蘭接著道:「再接著新弟妹進門了。要說這弟妹呢,也是不錯,從新婚第二日起,就老實的給娘站規矩。娘的脾氣不好,有時說話有些難聽,弟妹也忍了下來,沒半句回嘴的。連著兩日,叫她端著水盆站在門口服侍,她也一聲不吭的照做了,院子裡風冷,叫她站就站,叫她跪就跪,唉……娘也真是的,這裡裡外外瞧著,都只會說弟妹賢良孝順,反是娘做婆婆的,太刻薄寡恩,無有慈愛之心。」
接下來的,明蘭想也不用想,定是有人出手了,「爹,還是老太太?」
「是爹。」華蘭抿了抿嘴唇,「爹和柳大人是素來交好的,當初打過包票絕不會虧待小兒媳的。如今娘卻這般折騰人家閨女……這不是打爹的嘴嗎!爹忍了好幾日,娘最近活脫跟我婆婆一個樣兒,火氣厲害的緊,兩人大吵了一架,連旁的事也抖出來了,娘還剋扣了弟妹院裡人的吃穿用度,唉……我趕著去勸都不頂用。」
明蘭半晌無語,小小嘆了口氣,「那後來呢?」
「爹和老太太商量了,以後弟妹院裡的事就由她自己說了算,吃穿用度直接朝總賬上支領,不必過娘那兒。本想連站規矩都免了的,還是弟妹自己堅持,每日上午去娘那兒服侍。」
華蘭語氣發澀,也不知是同情生母還是怒其不爭,「因這幾日娘氣著,原不肯帶弟妹來看妳的,我便自告奮勇領了這差事,誰知老太太卻生了氣,說哪有叫出嫁的姑奶奶領著新媳婦出門的,又不是盛家沒人了,叫娘非來不可。這不,她又跟老太太置氣了!」
明蘭這次連嘆氣都省下了,王女士人生最大的悲劇,就是不論敵友兩方,段數都比她高,敵方級別高,導致常能輕易取勝,友方水平太強,導致往往看不起她,不願跟她溝通交流。
「我這兒有幾丸清心丸……」
不料華蘭擺手道:「沒用,妳當爹沒叫娘吃湯藥嗎?娘三吃五不吃的,一時也不見效。」作為親生母女,她也受不了王氏如今的脾氣,實在暴躁的嚇人。
「那怎麼辦?」明蘭擔憂的是老太太,可別被氣著了才好。
華蘭無可奈何的嘆著:「有什麼法子?我問過大夫了,只盼著這陣子快些過去,再好好吃藥,說些高興的事與娘,想來能好的罷。」
「能有什麼高興的事兒呀?」明蘭憂心道。
「還能有什麼?不就是林姨娘在莊子裡三番五次的折騰,吃了幾次苦頭後終於累了,如今吃齋唸佛,人都老得不成樣兒了,還有,就是四妹妹至今未有身孕吧。」
明蘭的八卦之心頓時熊熊點燃了,她如今的社交圈子另有一份,已久未聽到墨蘭的消息了,不用說自己媽的暴躁脾氣,華蘭也打點精神開講了。
「……姑母不是與永昌侯夫人交好嗎?文纓想著那是我妹子,便聽來常說與我聽。」
墨蘭至今無孕,也不能全怪她,事出有因。
萬春舸頗有手段,那年雖產下一女,梁晗卻依舊寵愛,並於幾個月後又有身孕。墨蘭只能故技重施,並加大力度,端出一臉賢惠,各種滋補食材不要錢似的流過去。待春舸臨盆那日,因滋補得太好了,胎兒過大,她嘶叫痛苦了兩日兩夜,也沒生下來,待胎兒落地時早已憋死了。梁府大奶奶疑心是墨蘭使的壞,便狠狠鬧了一番,可怎麼查都查不出錯來,一干滋補之物俱是上品,連太醫也說吃食無有問題。
大奶奶只好無可奈何的作罷,可這番卻叫梁二奶奶逮住了把柄。梁府庶出大房和嫡出二房鬥爭久矣,墨蘭眼明手快,敏銳的抓住了機會,哭到梁晗面前要休書,說自己對春舸姨娘一片真心,天日可表,卻叫人無端懷疑,莫名潑了一盆髒水,她也不想活了,為了不連累夫家,一拿了休書她就尋死去。
梁晗雖對春舸情意頗深,但對結髮妻子也十分敬重愛護,見她自進門以來,言行無半分過錯,生得文雅秀美,又善解人意,當下也對大嫂不甚滿意了,連帶著以為是春舸在向娘家表姐抱怨。這事最後鬧到了永昌侯面前,梁侯爺狠狠訓斥了庶長媳一番,並有處罰,想著墨蘭賢惠,又見盛家日漸有勢,便叫梁侯夫人著力安撫一番。
至此一戰,梁府嫡出一脈大獲全勝。梁二奶奶便對墨蘭親近起來,梁夫人也神態和藹了許多,作為獎勵,她親自對梁晗表示,應該先生個嫡子,在這之前,通房妾室當服避孕湯藥。
「這不是蠻好的嗎?」明蘭疑惑道,她就知道以墨蘭的心計能耐,一般不會混太差。
華蘭白了她一眼,繼續講故事。
打蛇不死,還沒等墨蘭緩過氣來,春舸已調整心態,努力休養身子,打扮停當,以雷霆萬鈞之勢再度殺入爭寵大軍。好處是,她生產時受了大罪,容色已遠不復當年盛況,且很可能,不易再孕了;壞處是,她居然改走柔弱路線,一時惹得梁晗憐惜不已。
墨蘭口含一片人參,強作歡笑,以經年老鴇也莫及的架勢,頻頻給自己丈夫介紹美嬌娘。梁晗也不是什麼意志堅定之人,再心繫初戀摯愛,也免不了被花花草草迷糊了眼,今日小紅,明日小翠,後日阿黃,好一派風流,春舸姨娘碎了一地芳心,也只好退而居其次。
墨蘭手段了得,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雖成功的分淡了春舸的寵愛,可也弄出一屋子的鶯鶯燕燕,讓夫婿罕有功夫留在自己屋裡,遂至今未能懷孕。
在明蘭看來,墨蘭的戰略方針十分正確,男人什麼最可怕?莫過於動了真感情,只要沒動真感情,上頭有禮法家規壓著,那些丫頭通房不過是過眼雲煙,玩膩了,寵過了,也就拋諸腦後了,墨蘭這個正房夫人總不至於有危險。可春舸不但是梁晗心愛的女子,還是出身不錯的貴妾,真是雙重麻煩,槍口先對準她,總是沒錯。
「好在梁府子嗣眾多,想來四姐姐一時無有身孕,也不妨事的。」
華蘭撇了下嘴,悵然道:「也就這幾年吧,總不會七年八年的等下去的。唉,若不是林姨娘當初……算了,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瞧她在梁府爭鬥,我瞧著也不是滋味。」
明蘭聽著點點頭,過了一會兒緩緩歪過頭,盯著華蘭微微笑。根據她對華蘭的了解,她雖有時愛幸災樂禍,愛盛氣凌人,自我了些,但骨子裡實是個正派端正的人。她當初恨墨蘭跟什麼似的,如今居然會憐憫同情她了,一定有問題!
華蘭叫她看得發麻,斥道:「小丫頭看什麼呢!」
明蘭故意拉長了調子,慢吞吞道:「妹妹最近閒來無事,看了兩本麻衣相書。今日觀姐姐面色,印堂發紅,兩頰帶光,面有雲瘴,想是有好事了罷。…說吧說吧,也叫妹妹高興下。」
華蘭聽她一通胡扯,卻忍不住嘴角彎翹起來,滿面春風,整個人豐腴嬌豔,透出一股子成熟嫵媚來,她嘴角含笑:「叫妳個鬼靈精說中了,最近是有好事。頭先呀,是我們家張姨娘有身孕了。」
明蘭一臉茫然:「姐夫又納姨娘了?」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妳個沒記性的,是我公爹的姨娘!」華蘭幾乎吼了出來。
明蘭被吼得耳鼓膜發震,隨即恍然大悟,「那伯母,哦,姐姐的婆母,那……」
華蘭抑制不住開心,死命咬著嘴唇:「我婆婆鬧得厲害,可這事不一樣了,她能欺負兒媳婦,卻不能對有娠的妾室下手!頭一個公爹就不放過她,隨即族裡的老伯娘、老叔祖母,還有一大群嬸子見天兒的來,有的罵,有的訓,有的勸。如今我那婆婆呀,自顧不暇了,整日和大嫂算計著呢……」袁家家產不多,要分薄大房的家產,袁家大爺夫婦果然坐不住了。
明蘭也很壞心的樂了一會兒,又疑惑了:「就這個,就把姐姐高興成這樣?」
「不止。」華蘭大為得意,面泛桃色,「是妳姐夫。」她頓了頓,努力緩了興奮,才道,「妳姐夫在京郊看上了一處莊子,地方好,水土也旺,便想買下來。」
明蘭撫掌:「置產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可惜咱們銀子不夠。」
華蘭說著沒錢的話,神色卻很纏綿,只聽她低聲道:「年前妳姐夫到口外辦事,馴了匹極神駿的馬回來,他喜歡得跟性命一般,誰都不讓摸一下。可這回,他咬牙將那匹馬給賣了,回家又湊了些,買下那處莊子。我當時也納了悶了,怎麼妳姐夫轉了性?誰知他將那田地契書交到我手上,說他應承過的,要把我的嫁妝一樣一樣補回來!原來他私底下到處探查合適的田莊,已是好些日子了!」她眼中發光,手指微微顫抖,興奮喜悅之情幾欲湧出來。
明蘭輕輕啊了一聲,隨即大聲讚道:「姐夫真乃一諾千金!」
華蘭甜蜜如醉,眼眶也略有濕潤:「他說,直到如今他算明白了。爹娘是兄弟姊妹的,兄弟是各有家小的,只有我和幾個孩兒,才是真真只為著他一人的。他不和我一條心,還能和誰一條心?妳姐夫還說,以後絕不叫我再受委屈,他要我以後,都能安心舒坦。」
明蘭張口結舌,這還是那個拙言方正的大姐夫袁文紹嗎?居然能說出這麼窩心的話來,聽得她都感動了:「這可真是太好了,大姐姐這十年的委屈沒有白挨。」
華蘭掏出帕子摁著眼角,哽咽道:「我只盼真心能換真心,我一片赤誠待他,指望他莫要辜負,如今總算是……」她泣不成聲。
對眼前這女子,明蘭頓時刮目相看,萬分敬佩,能把袁文紹這樣端正方嚴的孝子給思想教育成功,從愚孝的懸崖給拉了回來,這可真是不容易呀!在這段漫長的鬥爭史中,華蘭女士不屈不撓,始終如一,並且始終不曾心理變態,最終戰勝了邪惡婆婆,實在是可歌可泣。
「…我去如蘭那兒,也是這般勸她。心眼一定不能長歪了,好好待妹夫,孝順長輩,善待妯娌兄弟,人心都是肉長的,妹夫也是聰明人,必會疼惜她的。」
華蘭擦著淚水,斷斷續續道,明蘭心中失笑,如蘭最恨受人教訓,尤其是華蘭那種訓斥式的教訓,大約這會兒如蘭正鬱悶呢。
放下帕子,華蘭滿心幸福,堅定的低聲道,「我如今也不盼別的,妳姐夫說,過幾年他興許能放個外任,到時咱們帶著孩子們,在外頭鬆快的過日子,一家人美美滿滿的才好。這之前,婆婆再刁難我,大嫂再出幺蛾子,我也都能忍下的。」
原本只想聽一段八卦解悶,沒想卻受了一場教育,明蘭深深反思中,她是否對顧廷燁不夠真心呢?很多時候,她遇事總是先想到自己的得失利弊,次之才是顧廷燁,可是男人的愛又怎及得上自己愛自己可靠呢?倘若那男人不可靠呢?那豈不是全盤皆輸?
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者說,愛自己和自私,並不能等同起來,可男女關係中,如何把握好這個界限呢?
明蘭陷入沉思。這是個指導方針問題,很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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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貨不對板,指開發商所提供的精裝修材料、材質和品牌與承諾不符,是開發商最慣用的一種蒙人手段。
沉痾(ㄜ),久治不癒的疾病。
計較,計畫。
和離,指古樂調和之鐘、編離之磬,配置適當,發音和諧。在這應指配置適當。
死樣活氣,形容沒有生氣。
活脫,酷似、極像。
經年,經過一年或若干年,形容時間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