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很快便將她的箜篌取了過來,這架箜篌是她十二歲時陸令辰送給她的,框上紋著圖騰,瞧著十分古樸,阿黎試了一下音,便專心彈了起來,她手法嫺熟,曲聲像是穿過水波發出來的,隨著她的彈奏,好似聽到了潺潺流水和鳥兒的鳴翠聲,輕靈而悅耳,讓人心情都不由舒暢了幾分。
顧景淵看完公文,正打算起身時便聽到悅耳的聲音傳了出來,聽到熟悉的曲調,顧景淵微微一愣,又想起了母后在的日子。
皇后在世時,最喜歡彈奏的便是箜篌,她不僅自己彈,見雲菲有天賦,時不時地還會指導她一下,因為這個緣故,雲菲在東宮的地位比一些老人都要高。
顧景淵記得黃公公提了一句,將她調了回來,乍一聽到熟悉的曲調,他還以為是雲菲彈的,聽了幾聲便聽出了不對,雲菲彈揍時,技術雖高超,比起大家終究少了一分意境,這首曲子,雖然曲調簡單,卻飽含豐富的感情,別有一番意境,根本不是雲菲所能彈出來的。
顧景淵朝寢宮走了去。
阿黎垂著眼睫毛,正抱著一把豎箜篌,認真地彈奏著,微風將她額前一縷髮絲吹了起來,她卻絲毫不受干擾,神情十分專注,顧景淵是頭一次見到她這個模樣,一舉一動都行雲流水般,說不出的優雅,與跳舞時的嫵媚不同,與平日裡的羞澀靦腆也不同,卻耀眼的讓人移不開眼。
顧景淵又想起了她的棋藝,當時還覺得她小小年齡便有著超越旁人的冷靜與豁達,實屬難得,誰料她竟然又給他帶來了驚喜,世人都道沈曦才情斐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沒人知道她有多出色,望著小姑娘嬌美的側臉,顧景淵竟然莫名生出一抹驕傲來。
一曲終了,猶讓人意猶未盡。
雲菲就在不遠處站著,早在聽到阿黎的曲子時,手裡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她為了討皇后娘娘的歡心,夜深人靜時,同樣的曲子不知彈了多少遍,這些年哪怕是在護國寺待著,也不曾疏於練習,她以為她的技藝就算不是頂尖,在女子中也算厲害的了,誰料竟然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比了下去。
望著太子欣賞的目光,雲菲垂下了眼眸,半晌才平復了一下心情,又將偏殿中快要枯萎的花從花瓶中抽了出來。
阿黎彈完才發現太子不知何時過來了,就在不遠處站著。她喜歡箜篌,每次彈完,心情都很好,阿黎彎了彎唇,起身站了起來,「殿下,你忙完了嗎?」
顧景淵點頭,走到她身旁,在箜篌上隨手撥了幾下,才看向阿黎,「彈得不錯。」
這世上能得他一句稱讚的人,五個手指都數得過來。
阿黎有些不好意思,「是師傅教得好,我也就這一項可以拿出手。」
見阿黎這般謙虛,紫荊忍不住插嘴道:「太子妃太謙虛了,您的畫師傅同樣讚不絕口,梅花小楷也寫得極有風骨,依奴婢看,跟您同齡的貴女們根本就沒有能比得上您的。」
見阿黎幽幽瞥了她一眼,紫荊摸了摸鼻尖,清楚顧景淵不喜歡奴婢在跟前伺候,她便退了出去。
顧景淵讓阿黎又坐了下來,「再彈一曲吧。」
阿黎乖巧道:「太子想聽什麼曲子?」
顧景淵便報了一個皇后最喜歡的,阿黎學了不少曲子,太子報的這首,她同樣彈過不少次,她便專心彈了起來,一個彈得認真,一個聽得專注,房間內兩個身影瞧著出奇的和諧。
阿黎彈完後,見太子仍沉浸在其中,就又重新彈了一遍。
顧景淵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整個人都有些沉默,阿黎彈了三遍,見他好像有些傷心,便停了下來,她走到太子跟前,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你心情不好嗎?」
阿黎曾聽姐姐提起過,說皇后娘娘一手箜篌彈得極好,太子瞧著就不像是喜歡樂曲的人,也唯有皇后娘娘能讓他露出這個神情吧。
顧景淵這才看了她一眼,阿黎正站在他跟前,側臉說不出的恬靜,他總算從那段糟糕的記憶中抽離了出來,伸手揉了一下阿黎的頭髮,「不是,你的箜篌跟誰學的?」
阿黎道:「太子可能不認識,我師承白易居士,她淡泊名利,極少在人前彈奏,好像沒幾個人認識她。不過師傅雖然沒有名氣,卻極有才華,我的箜篌就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
竟然是她?
太子眼眸微動,母后這輩子在後宮待著幾乎沒什麼朋友,白易居士卻是被母后引為知己的人,她之前偶爾會去護國寺住著,除了要靜心休養身體外,就是因為白易居士也待在護國寺。
她竟然收了阿黎為徒?
顧景淵:「你如何拜她為師的?」
最初阿黎的箜篌是跟著沈曦學的,阿黎六歲那年,沈曦帶著她去護國寺上香時,卻聽到了白易居士所彈奏的樂曲,阿黎當時年齡小,只覺得好聽,沈曦卻瞧出了她的才華,頓時驚為天人。
她當時才十三歲,雖說琴棋書畫已經小有所成,單論箜篌卻比白易居士差了一大截兒,當時便有心拜師,她帶著阿黎求見了白易居士好幾次,她才願意見她們。
她本來是不願意收徒的,卻被沈曦堅持不懈的精神打動了,乾脆給了她一個機會,阿黎是隨沈曦一道去的,她小時候冰雪聰明,又生得極其可愛,乖巧的模樣幾乎能萌化人心,白易居士膝下無子,對阿黎多少有些喜愛,見她又極有天賦,乾脆將兩人一併收了。
阿黎便與太子講了講事情的經過。
顧景淵道:「她如今身體如何?」
見太子竟有兩分關心她的意思,阿黎有些吃驚,「太子認識她?」
顧景淵點了下頭,「算不上太熟,有過一面之緣。」
阿黎便認真回答了一番,「師傅身體還算硬朗,不過她早年得了風濕,陰天下雨的便有些疼,平日裡還好。」
顧景淵沒再多問,見阿黎與他說話時,好像沒那麼怕他了,他心情倒也好了幾分。
月底便是舅舅的生辰,接下來的幾日,對阿黎來說過得自然有些慢,她想舅舅和舅母了,也想表哥、表姐了,不知道是不是出嫁的緣故,以前一個月不見都沒這麼想念,這次在等待舅舅的生辰時,阿黎卻覺得時間走得格外慢。
這十來日,阿黎的生活極有規律,每日起床後,都會隨著太子一起鍛煉身體,太子練劍,她練舞,不過不知為何,太子練劍時,總喜歡中途離開,阿黎並沒有多想,練完舞,她會準時去慈甯宮給太后請安,儘管太后說了,無須她日日過去,阿黎還是雷打不動每日都去,有時候早飯還會留在慈甯宮用。
因為阿黎的勤快,後宮嬪妃和公主們往慈甯宮來的次數也頻繁了不少,見太后喜歡她,後宮的嬪妃對她都極為溫和,阿黎在宮裡的日子過得倒也順心,完全沒有想像中的如履薄冰。
出嫁後,她的時間也一下子多了起來,乾脆為舅舅做了一雙鞋,怕太子不喜歡她摸針,阿黎是悄悄做的,怕他發現,她特意讓青竹給她把的風,太子快回來時,她會給個信號,阿黎再將鞋子收起來,一連八日都隱瞞的很成功。
這個成功自然是阿黎自以為的,太子早就知道了她做鞋的事,不過是看她沒被紮到,才沒有多管。
離舅舅的生辰還有兩日時,阿黎終於做好了鞋子。
她自打嫁給太子,還沒在東宮轉悠過,收工後,便站起來走了走,瞧到她,雲菲跟雲墜連忙請了安,顧景淵前幾日便開始上朝了,有不少事需要他負責,這幾日,他都有些忙,今日算是回來的最早的,看到阿黎,他便朝她走了過去。
「怎麼穿這麼單薄?」
顧景淵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尚且夾雜著冷意,見阿黎沒穿風衣,他的臉便又冷了兩分,淡淡掃了丫鬟們一眼,紫荊、雲墜幾人連忙跪了下來。
阿黎連忙道:「我不冷,我剛剛一直在寢宮待著,還覺得有些熱,我隻打算在東宮內轉一下,這才沒讓她們拿風衣,就算穿上一會兒肯定還要脫。」
顧景淵卻沒管她,吩咐紫荊進去為她拿風衣。
雲菲原本還恭敬地跪著,見狀柔聲道:「太子殿下,奴婢這幾年在護國寺待著時,曾聽白真大師講過強身健體的方法,聽他提起過冬天裹得太厚了也不行。」
顧景淵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紫荊有些遲疑,見顧景淵又掃了她一眼,她才連忙轉身進了屋。
雲菲有些尷尬,臉上一陣火辣之意,卻不敢再說什麼,腦袋都快埋到了胸口上。
她自打來到東宮後,默默做了不少事,性格也很好相處,雲墜紫嫣幾人都有些同情她。
見他態度強硬,阿黎有些無奈,心中卻又湧起一抹暖流,問道:「殿下,你今日怎麼回來的這般早?」
顧景淵道:「沒什麼事就回來了。」
紫荊將衣服取了出來,等她幫阿黎穿好,顧景淵才道:「想去哪兒轉?」
阿黎彎了彎唇,「隨便轉轉就行,殿下也要一起嗎?」
顧景淵沒點頭,卻也沒拒絕,率先走在了前面,阿黎連忙跟了上去,最近阿黎又長高了些,已經到他下巴處了。
等他們離開後,丫鬟們才站起來,雲墜怕雲菲面子掛不住,安慰了一句,「太子妃先天不足,體質有些不好,太子也是怕她萬一患了風寒,才讓紫荊拿了衣服。」
雲菲望了一眼兩人的背影,低聲道:「是我沒考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