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斬同意女兒進宮了,明惠帝下詔書之前,卻還得同皇后打聲招呼。
後半晌忙完政事,明惠帝移步去了昭陽宮。
萬皇后這幾天都挺高興的,兒媳婦慶王妃又診出了喜脈,前面已經連續生了兩個女兒,這次怎麽都該是兒子,后宮大體上安定無事,萬皇后便親手拿起針線,想給明年出生的嫡孫做件小衣裳。
縫完一條袖子,她的大宮女蘭歆小步趕了過來,“娘娘,皇上來了。”
萬皇后手一抖,指腹瞬間傳來刺痛。
但萬皇后眉頭都沒皺一下,示意蘭歆先去接駕,她飛快吮下指腹,收好針線穿好鞋子,面容平靜地去了堂屋,在門口撞見一身明黃龍袍的男人,忙低頭行禮,“皇上。”
明惠帝點點頭,徑自去了東次間,瞧見針線筐裡的小兒衣裳,男娃樣式,明惠帝想了想,一邊坐到榻上一邊問道:“給培哥兒做的?”
福王府的三皇孫乳名叫培哥兒。
萬皇后為他倒茶,笑著道:“培哥兒衣裳夠多了,老大媳婦又有了好消息,這是給那邊的。”
明惠帝嗯了聲,撿起小衣裳翻看,心思卻並不在孫輩上。放下緙絲緞子,明惠帝示意萬皇后也坐,然後端起茶碗,閑聊般地道:“中秋那晚朕微服出宮,偶遇陸卿愛女陸筠,小丫頭一晃眼都十八了,朕見她柔順可愛,決定接她進宮,你覺得封她什麽位分合適?”
說完了,目光終於落到了萬皇后臉上。
萬皇后面露驚訝,過了會兒才笑道:“我記得,阿筠小時候皇上就很喜歡她吧?這可真是緣分。位分的話,陸大人輔佐皇上多年,忠心耿耿,幾個兒子也都是棟梁之才,不如先封阿筠貴人,侍寢後再提到嬪位?”
其他秀女,侍寢升貴人,有喜了才升嬪,陸筠一個嫁過人的,相當於進宮就能封嬪,萬皇后覺得,這樣安排已經足夠彰顯明惠帝對陸筠的那幾乎人人皆知的寵愛,以及對陸家父子的看重。
萬皇后探究地觀察對面的天子。
明惠帝微微皺眉,“不必那麽麻煩,四妃之位尚缺一妃,直接封阿筠為妃吧,那晚朕行事草率連累她被百姓非議,封妃也算是一點補償。”
萬皇后難以察覺地抿了下唇,恭順道:“皇上所言極是,那皇上可想好阿筠的封號了?”
明惠帝略加思忖,道:“阿筠嫻靜貞淑,溫惠柔嘉,朕覺得‘容’字不錯。”
容妃?
萬皇后心裡苦笑,皇上早就想好了吧,倒要來她這裡做樣子。
曾經因為娘家人被明惠帝冷落了多年,萬皇后縱使對此事有所不滿,她也不敢再得罪明惠帝,故違心附和了一番。明惠帝過來就是為了陸筠進宮的事,說完了,他就走了。
對萬皇后,明惠帝從未喜歡過,先皇安排皇后給他是為了子嗣,明惠帝便履行一個丈夫的職責,對一個大他三歲的女人,明惠帝生不出任何憐惜。後來已故的承恩侯意圖挾天子以令諸侯,明惠帝收拾完狼子野心的國丈,看在兒子的份上才沒有動皇后。
送走明惠帝,萬皇后一個人回到臥房,愁眉緊鎖。
昨天她就得到中秋夜的消息了,一直在擔心皇上會接陸筠進宮,沒想到擔心竟然成了真。陸筠年輕貌美,身份顯赫,皇上喜歡她喜歡到了連她嫁過人都不在乎,初封便封容妃,這般的盛寵,將來一旦陸筠生了皇子,而皇上又年富力強……
鬼使神差的,萬皇后忽然想到了陸家的子孫們,陸嶸兄弟幾個,到他們的兒子,要麽文要麽武,就沒有不出彩的。朱氏只是一個村姑,她生的兒子卻是陸家兄弟裡最聰明最前程似錦的狀元郎,陸筠那麽像朱氏,會不會與朱氏一樣,自己蠢,子女卻都是人中龍鳳?
再想想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平庸一個呆傻,萬皇后眼裡突然掠過一道寒意。
第二日早朝,明惠帝下旨封陸筠為容妃,命欽天監、禮部、工部籌備。
聖旨一出,滿朝嘩然,文武大臣們全都看向了陸斬。
陸斬肅容跪拜,叩謝皇恩。
幾個禦史互相看了眼,有個膽大的出列,稱陸筠品行有瑕,不堪皇上如此盛寵,因大齊高祖皇上的孝康皇后也是再嫁之女,他不敢指責陸筠再嫁,只能攻殲陸筠的妒婦之名,請明惠帝降低陸筠的初封位分。
“品行有瑕?”明惠帝端坐於龍椅上,聞言面露諷刺:“朕也曾聽說市井之間有些流言蜚語,下旨前特命人暗查,證實那些不過是子虛烏有,趙卿敢出此言,莫非握有朕沒能查出來的實證?”
趙禦史頓時額頭冒汗,這兩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傳明惠帝、陸筠與姚家的事,他只是聽說過坊間議論,但無風不起浪,如果陸筠不是妒婦,傳言是怎麽來的?
“微臣,微臣是聽人議論……”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趙卿身為禦史,連這道理都不懂嗎?”明惠帝臉色沉了下來,狹長眼眸冷冷地盯著幾位禦史,“禦史之責,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朕倚重諸位為耳目風紀,爾等遇到有違禮法之事,應先明辨是非,再上達天聽,而非妄信坊間傳聞,同那些無知婦人一樣以訛傳訛,辜負朕之信任。”
“微臣失察,請皇上恕罪。”天威赫赫,趙禦史悔得腸子都青了,惶恐跪下請罪,心裡把剛剛用眼神慫恿他的同僚狠狠罵了一通,早知對方沒有出來,他何必觸這個霉頭。
明惠帝掃眼其他臣子,厲聲罷了趙禦史的官,殺雞儆猴。
當天傍晚,隨著官員們陸續回府,明惠帝的封妃旨意與趙禦史妄言丟官一事,也迅速傳了出去。
第二天姚寄庭告了假,沒去戶部當差,也就是在當天上午,柳家派人給姚老太太送了口信,稱柳夫人偶感風寒,明日無法去安國寺進香了。姚老太太失魂落魄的,躺在榻上有氣無力。
早在明惠帝的旨意出來時,她就料到了柳家會悔婚。
陸筠注定要進宮了,姚家完了。
姚老太太心口堵得慌,堵得她腦仁疼,疼得她想衝到陸家,打死那個狐媚惑主的賤人。陸筠憑什麽進宮,憑什麽害得她孫子一蹶不振,害他們姚家落得今天的光景,再無出頭之日?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公子他,他……”
外面傳來姚寄庭身邊大丫鬟如意慌裡慌張的聲音,姚老太太強撐著靠到床頭,皺眉看向門口。如意很快露出身影,看到姚老太太,她撲通跪了下去,低頭痛哭,“老太太,公子他,他不讓我們在屋裡伺候,他,他把頭髮都剪了……”
姚老太太聞言,眼珠子一凸,緊跟著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丫鬟們手忙腳亂地過來伺候。
“滾,都給我滾!”姚老太太抹把嘴角,踉蹌著爬下床,拄著拐杖朝孫子那邊趕去,走到半路,迎面就見一個穿灰袍的斷發男子慢慢地從月亮門那一邊轉了過來。男人腳步緩慢,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正是姚寄庭。
“寄庭……”姚老太太嘴唇哆嗦,手裡的拐杖倒了下去。
“祖母,您想要孫子光宗耀祖,孫子做不到了,您想要姚家子孫滿門,孫子的心死了,也做不到了。我已經寫信給大哥,不日大哥便會過來接您,祖母的教養之恩,孫子來生再報。”
姚寄庭跪到祖母面前,慢慢地磕了三個頭。
姚老太太淚如雨下,撲下去死死地抱住孫子,疼得心被人挖出來一樣,“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啊,她就那麽好,讓你惦記成這樣,連祖母都不要了……寄庭,寄庭,你是想要祖母疼死啊……”
姚寄庭木木地跪著,眼簾低垂,聽著祖母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眼底一片平靜。
阿筠要進宮了,要做皇上的妃子,一想到她被皇上寵幸的情形,他就渾身發疼,一想到繼續留在京城會被人恥笑,他就覺得活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姚寄庭不想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所以他會繼續活著,去別的地方活著,遠離京城。
“祖母,您多保重,恕寄庭不孝,不能再在您身邊侍奉。”
默默聽祖母哭了許久,姚寄庭堅定地扯開祖母雙手,站了起來。姚老太太哭聲更慘,抱著孫子腿不讓他走,姚寄庭再次將人推開,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姚老太太哭嚎著命人去阻攔,只是姚寄庭這樣不正常,誰敢攔?
兩刻鍾後,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南城門,一路朝南而去。
楚國公府,因為暗中派人盯著姚家,太夫人第一個得到了消息。
她恨鐵不成鋼地攥緊了茶碗。皇上接陸筠進宮,禦史不頂用,唯一還能壞事的便是姚家,姚老太爺是帝師,只要姚老太太鬧起來,明惠帝便是武斷專行,一世英名也會因陸筠受損,此時明惠帝貪圖美色不在乎,將來總有後悔的那日。可姚寄庭灰溜溜走了,明惠帝順風順水地得了陸筠,哪還會計較?若陸筠受寵生子,慶王就又多了一個勁敵,畢竟明惠帝才三十多,足以活到小皇子封王娶妻。
“姚老太太呢?”太夫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姚寄庭出家了,姚老太太肯定恨死陸筠了吧?
派去盯梢的管事遲疑著道:“好像,好像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