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黃昏,余暉燦爛,照亮了整間內室。
楚行挑簾進來,見床上妻子似是在睡覺,他放輕腳步,脫下等不及在前院換的官服外袍,隨手搭在椅背上,再慢慢靠近床榻。他在外忙碌一日,衣袍沾了塵土,不乾淨,楚行怕抱女兒時小家夥不舒服。
紗帳高掛在帳鉤上,陸明玉朝裡側躺,睡顏恬靜,旁邊棠棠仰面躺著,底下墊著一塊兒比她大幾圈的墊子,身上穿著大紅繡牡丹花的肚兜,肚子以下蓋著薄被,兩條小胖胳膊露在外面,白白胖胖蓮藕似的。
楚行彎著腰站在床邊,看看妻子再看看女兒,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妻子睡得這麽香,應該沒什麽事。
放了心,楚行繞到屏風後,屋裡備著水,他打濕巾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肩膀胸膛,天熱,他身上有汗。那邊陸明玉聽到細碎的水聲,她悄悄轉身,透過四季如意的屏風,看到楚行高大挺拔的身影,手臂結實,脊背寬闊,腰……
陸明玉及時轉了回去,臉不爭氣地紅了。從懷孕到坐月子,楚行忍得辛苦,她每天看著他的“美色”,又何嘗好受?楚行尚有辦法佔她便宜自己快活,陸明玉卻是什麽都做不了,往往被他吊到一半,轉而空落落地偃旗息鼓。
正想著,水聲止住,男人走了過來。
陸明玉忙調整呼吸。
她在睡覺,楚行本想先抱女兒出來稀罕稀罕的,俯身時視線習慣地掃過妻子臉龐,卻意外發現她臉頰比剛剛紅了不少。楚行愣了愣,低頭看眼胸膛,忽然明白了過來。
他唇角上揚,暫且忘了女兒,側躺在妻子身後,一手抱住她腰,一手撐著上半身,低頭親她臉頰。陸明玉一動不動,楚行轉過她臉,嘴唇緩緩往她紅潤的唇上挪去。
蜻蜓點水似的溫柔,特別勾人。
陸明玉不想被他勾,抿著嘴推他,“我困,你別碰我。”
她小嘴兒噘著,楚行記起太夫人的話,頓時收起心猿意馬,慢慢將人轉到懷裡,看著她問:“阿暖,今天皇上與容妃娘娘來看你,是不是很高興?”她只能悶在屋裡,只要有人來看她,她都會興奮地跟他念叨幾句。
面前就是他壯碩的胸膛,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陸明玉在太夫人那裡受了一點氣,卻又礙著尊卑連句辯解都不能盡情的說,本來想朝楚行小小地發泄一下的,此時被他親密地抱著,她忽然沒了那孩子氣的衝動。
點點頭,陸明玉笑著道:“皇上可喜歡棠棠了,一直誇棠棠像他。”
楚行笑容微僵,女兒明明像他,哪裡像皇上了?
“娘娘怎麽說?”楚行輕聲問。
陸明玉故意道:“姑姑也說棠棠像皇上呢。”
“她當然順著皇上的話說。”楚行往下挪,心裡不舒服,他想親她。
陸明玉卻擋住他嘴,不給親,低垂著眼簾,也不想與他對視,沒生氣,但也能看出不痛快。楚行想起太夫人的話,試探道:“祖母跟你說什麽了?”
終於來了,陸明玉抬起眼簾,探究地盯著他,“為何這麽問?”
她眼眸明亮,帶著濃濃的防備,楚行一驚,立即意識到祖母與妻子的談話沒有祖母說得那般輕描淡寫。情況不明,若是在戰場之上,楚行會先打探清楚兩方虛實再有所決策,可妻子身體虛弱,楚行不想把應付外人的辦法用在妻子身上,直言道:“阿暖,祖母年紀大了,遇事考慮的多,擔心皇上出宮遇險才讓你去提醒容妃娘娘以後勸著皇上點,祖母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誤會。”
她別誤會?
陸明玉垂眸笑了。她一開始確實誤會了,誤會太夫人真是為了皇上的安危著想,又想象不出皇上有多寵愛姑姑才認定是姑姑不懂事,可後來她都解釋了,太夫人還警告般給姑姑扣了一頂“不勸阻就是不賢德”的帽子,陸明玉才徹底想明白,太夫人那一番苦口婆心,哪是關心皇上,分明就是不滿姑姑獨寵於后宮。
可她不能把兩人的對話一句一句地學給楚行聽,太夫人話說得漂漂亮亮冠冕堂皇,有些東西女人能聽出來,男人未必,甚至可能怪妻子想得多,“誤會了”。
對上楚行緊張的打量,陸明玉盈盈一笑,“我沒誤會啊,祖母是為了姑姑著想,我當然知道。你放心,等我能出門了,我就去跟姑姑說,下次皇上再提議帶她出宮,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一來容易出事,二來也容易讓人誤解她恃寵生嬌,仗著皇上寵愛就央皇上陪她出宮看侄女。”
語氣輕柔認真,從始至終臉上都帶著笑。
但楚行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偏偏說不出來,隻好先提醒她:“阿暖,祖母多慮了,京城護衛森嚴,皇上也是清楚安全無虞才會帶容妃娘娘出宮,祖母勸你你聽聽就是,不必真去娘娘面前說。皇上看重娘娘才如此費心,娘娘勸說拒絕,反倒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
這話比之前的順耳了很多,陸明玉抿抿唇,小手在他胸口畫圈,“國公爺怎麽知道是皇上主動提議的,也許是我姑姑非要糾纏皇上陪她出來的呢?”到底委屈,她忍不住小聲加了一句,“祖母讓我勸姑姑,沒讓我勸皇上。”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下半輩子最親密的人,陸明玉不想遇到什麽事情,連丈夫都不能直言相告。太夫人一手將他養大,陸明玉會給太夫人該有的敬重,不誇大自己的委屈讓楚行為難,但她也希望楚行明白,她不是無理取鬧,自尋煩惱的人。
楚行是武將,不苟言笑,他曾經或許看不出陸明玉對他的心,但他絕非只會舞刀弄棒的莽夫,前後一想便明白過來了,祖母誤會陸筠倚仗皇寵恣意妄為,陸明玉那麽喜歡姑姑,不委屈才怪。
祖母不了解陸筠,也不夠了解皇上,楚行卻是知情人。
“小姑不是那種人,她只會拒絕皇上,再被皇上霸道地帶出宮。”抱住妻子,楚行低低地道,對陸筠的稱呼也從容妃娘娘改成了小姑,以表親近。
陸明玉聽了,宛如泡進了湯泉池子,渾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太夫人怎麽想都不重要,楚行能理解她的不快,肯相信姑姑的品行,她就滿足了。
楚行卻覺得還不夠,親親她耳朵,繼續道:“阿暖,男人喜歡一個人,會想方設法對她好,只要她開心了,世人怎麽議論都不在乎。以後不論皇上怎麽寵姑姑,只要不影響朝政,只要你覺得沒錯,便不必費心,祖母若勸你,你說點好聽的哄哄她就好,不必當真。”
“你是讓我糊弄祖母嗎?”陸明玉仰頭看他,桃花眼裡閃著促狹的光芒,“你就不怕我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狀,說她心裡穩重孝順的大孫子背地裡鼓勵妻子對她陽奉陰違?”
楚行捏捏她耳垂,鳳眼溫柔地望進她眼睛,“只要阿暖高興,我都隨你。”
陸明玉甜得心裡咕嘟嘟冒泡,靠到他懷裡哼道:“就會說甜言蜜語。”
楚行笑著親她耳朵,大手開始不老實。
陸明玉被他哄得沒有一處不舒服,自然願意給他佔點便宜,只是楚行才解開她身上的妝花褙子,旁邊棠棠忽然哼唧了起來。楚行心頭一跳,迅速看過去,就見女兒紅著小臉,薄被底下小腿輕輕地踢著。
“又尿了吧?”陸明玉歪頭看女兒。
楚行已經爬到裡側,掀開被子,抬起女兒小腿,尿布果然濕了。
床腳備著換用的尿布與小墊,他先把女兒抱到旁邊,再熟練地換上新的,眉眼專注。陸明玉懶懶地躺著,見女兒換了新尿布還是哭,笑著讓楚行把孩子抱過來。
棠棠餓了,躺在娘親懷裡吃得起勁兒。
楚行眼睛直了。
陸明玉怕他胡來,給他安排差事,“我腿有點酸,你幫我捏捏。”
楚行吞咽了下,轉身挪到她身旁,任勞任怨。
第二天便是棠棠的滿月,楚國公府賓客滿門。
永寧宮裡,陸筠昨日雖然去看過侄女了,這樣的好日子不能過去,她還是有點失落,但她記住了教訓,明惠帝過來時,她表現地天衣無縫,一心陪明惠帝說話。
“馬上端午了,阿筠想去看龍舟賽嗎?”明惠帝摟著她,寵溺地問。
陸筠搖搖頭,真的沒興致。
明惠帝好奇地追問原因,陸筠笑了下,低頭道:“劃船的人都露著胳膊。”
一群壯實漢子,一排排明晃晃的結實手臂,陸筠幼時看過,羞得慌。
明惠帝被她逗得大笑,捏著她胳膊道:“那朕讓他們換上帶袖子的衣服。”
陸筠連忙勸阻,紅著臉道:“我不喜歡看,百姓們看得熱鬧,七哥因為我下那樣的旨意,傳出去該惹人說閑話了。”
明惠帝只是開個玩笑,聽她這麽懂事,他愛憐地親她小臉,“好,他們賽龍舟,朕陪阿筠遊船賞荷,就咱們兩個。”
陸筠還是拒絕,但這次明惠帝沒聽她的,端午一到,他半拉半拽地把陸筠帶到禦花園的靜湖旁。湖邊早就準備好了一條烏篷船,侍衛劃船,明惠帝拉著陸筠坐到船篷中,臨窗賞景。
陸筠一開始挺新鮮的,船行了一段,她越來越不舒服,自覺堅持不下去了,陸筠捂著胸口求他,“七哥,咱們回去吧,我……”
話沒說完,胃裡一陣翻滾,陸筠慌張往蓬外跑,伏著船欄乾嘔起來,小臉慘白。
她進宮後第一次生病,明惠帝又急又心疼,一邊幫她拍背,一邊呵令侍衛快速靠岸。陸筠無力地靠在他懷裡,難受到說不出話,閉著眼睛不敢看湖面,心裡卻突然冒出了一個猜測。
她,是不是有了?
不知是不是在姚家喝了太多湯藥,她月事變得不準了,有時候隔兩個月才來,故無法憑借月事揣度是否懷孕,現在她莫名地想吐,也許……
念頭才起,陸筠又自己給推翻了,她才進宮兩個多月,不可能的。
心煩意亂,到了岸上,明惠帝抱起她往乾元宮趕,她也沒有多勸。
兩刻鍾後,乾元宮後殿,太醫院院使笑著松開陸筠手腕,起身朝明惠帝道賀,“恭喜皇上,娘娘這是喜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