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先給皇舅公拜個早年。”
除夕前一天,棠棠的病完全好了,所以除夕宮宴,知道明惠帝、姑姑都喜歡女兒,陸明玉就把女兒也抱進了宮。他們來的早,宴席還沒開始,先到乾元宮的暖閣坐。
脫下厚厚的鬥篷,棠棠頓時從一個厚厚的棉球變成了一個穿海棠紅底繡梅花夾襖的漂亮女娃娃。剛進宮,棠棠暫且還沒適應,小手扶著娘親左右張望,先看到站在娘親不遠處的爹爹,腦袋轉過來,才看到並排坐在她斜後方的帝妃,以及趴在明惠帝旁邊的六皇子。
六皇子再過幾天就滿周歲了,穿的少點也能晃晃悠悠走幾步,但此時天冷穿的厚,六皇子“行動不便”,就只能繼續四處爬。原本在裡面自己玩的,來了客人,男娃才蹭蹭蹭爬到父皇身邊,頗有點警惕的模樣。
六皇子不錯眼珠地望著棠棠,棠棠也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到底大一點,棠棠先笑了,朝六皇子脆脆喊道:“表舅舅!”
六皇子並不知道外甥女在喊自己,扭頭往後看。
“叫煜哥兒呢,傻小子往哪看。”明惠帝笑著摸了摸兒子腦袋瓜。
六皇子還是不懂,歪歪腦袋看娘親。
陸筠天天哄兒子,現在更想抱棠棠,柔聲喚棠棠過來。棠棠認得人了,乖乖地走過來,甜甜地給姑祖母拜年。其實該叫姑外祖母,但陸筠嫌一個外字顯得生分,就讓棠棠喊姑祖母。
熟練地坐在姑祖母腿上,棠棠這才朝明惠帝靦腆地笑了笑,喊皇舅公。
明惠帝順手就把小丫頭搶到了自己懷裡,朗聲笑道:“姑祖母肚子裡有小表姑了,等姑祖母生了小表姑再讓她抱棠棠。”
棠棠不懂小表姑的意思,茫然地盯著姑祖母的肚子。
榻前陸明玉難掩驚喜,確認般看向姑姑。
侄女婿還在旁邊呢,突然被明惠帝揭發自己的孕事,陸筠不由紅了臉,小聲解釋道:“昨天剛號的脈。”她想傳喜訊給娘家人,明惠帝非要隱瞞,說什麽今天給陸家眾人一個驚喜。
陸明玉很替姑姑高興,看看被明惠帝熟練抱著的女兒,忍不住笑道:“姑姑快給皇舅舅生個公主吧,免得皇舅舅天天惦記著。”
這話明惠帝愛聽,側目看陸筠,目光揶揄又溫柔。萬氏剛廢不久,他不能太快封陸筠為後,那樣容易讓人以為他廢掉萬氏夾帶著對陸筠的私心。所以說陸筠天生有福,這麽快就又懷上了,等陸筠再度產子,不管兒子還是女兒,陸筠連續誕育龍子有功,加上后宮需要皇后理事,屆時封後便順理成章了。
陸筠並不知道皇帝丈夫的想法,她靜坐在那兒,垂著眼簾,臉上紅暈未褪,還在惦記生兒生女的事。她也想生個像棠棠一樣可愛的小公主,但那又不是她說了算的。
大人們聊著最近的家常,棠棠已經跟六皇子重新熟稔起來,挪到暖榻裡頭玩了。沒過多久,陸家眾人也進了宮,不過只有陸明玉的母親蕭氏與祖母朱氏來看陸筠了,男人們留在乾元宮外等候。
女人們要說貼己話,明惠帝頗為不舍地下了地,領著楚行去前面。楚行跟在明惠帝身後,出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仿佛心有靈犀般,陸明玉也在看他,目光相對,陸明玉柔柔一笑。
楚行渾身熨帖,這才跨出門口。
一更天時宮宴才結束,楚行抱著早已睡過去的女兒,默默地走在陸家眾人旁邊。陸明玉跟母親蕭氏走在一塊兒,娘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不知不覺就出了宮。
“這幾天天冷,你仔細照顧棠棠。”上車了,蕭氏還不放心,挑起窗簾叮囑女兒。
“娘放心吧,我都知道。”陸明玉笑著道。
蕭氏還想再囑咐幾句,陸嶸看看抱著外孫女站在一旁的女婿,無奈道:“行了,初二就見面了,有話初二再說。”
蕭氏悄悄嗔了他一眼。
陸嶸假裝沒看見,回頭對楚行道:“這回讓阿暖她們娘倆多住幾天?”
楚行一晚都不想妻女不在身邊,不過嶽父有求,楚行馬上道:“好。”
陸嶸很滿意,朝國公府的馬車點點頭,叫女兒女婿也去上車。
陸明玉高高興興地跟著丈夫走了,到了車上,她才把心思從娘家人那邊收回來,抱著熟睡的女兒輕聲打趣楚行:“國公爺打算讓我們在娘家住幾晚啊?”
她懷著身孕,楚行怕她累到,先把女兒接回懷裡,才看著她眼睛問:“你想住幾晚?”
馬車出發了,陸明玉微微晃了下,只是一小下,他大手也過來扶她。陸明玉望著他倒映著燈光的鳳眼,狡黠道:“國公爺讓我住幾晚,我就住幾晚,我都聽你的。”
楚行就笑了,俯身過來,輕輕親了親她戴著紅瑪瑙墜子的耳垂,“一晚都不許。”
陸明玉眉峰一挑,一邊情不自禁地笑,一邊假裝生氣威脅道:“那我告訴我爹爹去,說你在他面前裝好女婿,回頭就霸道威脅我。”
要過年了,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看著妻子紅潤嬌媚的臉頰,楚行就像喝醉了酒一樣,終於卸下國公爺威嚴端肅的那一面,低聲陪妻子玩笑起來:“嶽父知道也沒用,他打不過我。”
陸明玉頓時收斂笑容,冷哼道:“那我去我祖父面前告狀。”
楚行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明年再過年,他老人家要過六十大壽了吧?”
年後陸斬五十九,明年過年,可不正好六十。楚行這話聽著是不尊敬陸斬,但誰家的女婿連妻子祖父的年齡都記得那麽清楚,隨口就能準確地說出來?更何況楚行本來就是在陪妻子說笑。
陸明玉心裡暖暖的,抱住楚行右臂靠了過去,細聲道:“就你小氣。”
楚行低頭蹭她腦頂,啞聲道:“今晚給我,讓你住三晚。”
陸明玉嘴角瞬間翹了起來。
於是今年初二回娘家,陸明玉心滿意足地在陸家住了三晚,初五晌午用過飯,楚行才來接她。見妻子容光煥發明豔更勝之前,再想想自己前三晚的輾轉反側,進了馬車,楚行就把陸明玉壓到馬車角落,狠狠地親。
陸明玉擔心女兒從坐榻上摔下去,努力偏頭一瞧,楚行居然抬著一條腿給女兒當護欄呢,這也幸虧他人高腿長,換個人恐怕就不行了。但既然女兒安全無虞,陸明玉便閉上眼睛,溫柔地安撫被她冷落三日的丈夫。
棠棠乖乖地坐在窄榻另一頭,一開始被爹爹的大長腿吸引了,摸摸爹爹的靴子再摸摸爹爹的褲子,但很快就注意到爹爹壓著娘親,好像在喂娘親吃東西。棠棠立即不幹了,順著坐榻爬過去。
女兒小手按到了自己腿上,陸明玉大吃一驚,連忙推楚行。
楚行這才松開,鳳眼猶自盯著她櫻桃般紅豔的嘴唇。棠棠也望著娘親的嘴,試圖在裡面找到好吃的。父女倆都這麽看她,陸明玉惱羞成怒,一把推開楚行,抱起女兒去另一頭坐。
楚行沒去纏她,閉著眼睛先平複腦海裡瘋狂的念想。
“爹爹睡覺。”棠棠背靠娘親坐著,盯著爹爹瞧了會兒,扭頭告訴娘親。
陸明玉撲哧笑了。
楚行不得不睜開眼睛,棠棠見爹爹“睡醒”了,高興地往那邊爬。楚行抱起女兒,下面用手托著,因為女兒可愛,夫妻倆漸漸忘了方才的小尷尬,說起這幾日赴席見聞來。
回了國公府,一家三口去三秋堂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可想棠棠了,摟著棠棠跟陸明玉念叨:“你跟棠棠回娘家了,姝兒也回去了,說是初八才回來,你二嬸忙著帶湘湘出去赴宴,要不是盈盈過來住了兩晚,我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陸明玉連忙說好話哄太夫人,心裡卻吃了一驚,萬姝竟然要在娘家住到初八才回?不過轉念一想,楚隨與萬姝過得並不恩愛,萬姝在娘家待著可能更舒心,自然不想太早回來。
承恩侯府,知道今日父母兄長們都要出去做客,萬姝故意選在昨日派心腹送了一封信去莊子上。快到用午飯的時候,段忠如約來了承恩侯府,手裡提著一籃年貨,當進府拜見的理由。
萬姝在廳堂見的他,知夏在門外守著,房門大開。
“二奶奶有事?”段忠低頭斂目問道。
這件事萬姝不想讓第三個人知曉,防著知夏聽到隻言片語,萬姝從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低聲對段忠道:“我讓你做的都寫在裡面,你看完之後,什麽都不用問,隻回答我行與不行。”
她說的太鄭重,段忠抬眼看她。
萬姝露出一個苦笑,將信紙遞了過去。
段忠一邊思索她為何苦笑,一邊接過信紙,低頭看信:
“城西衛氏之女阿桃乃二爺骨肉,二爺常去私會衛氏,我心煎熬,無可奈何想出一計,望你於上元夜借燈放火,確保衛氏母女無法逃脫。此計狠毒,但我別無他法,唯你可信,唯你可托。”
段忠雙手抖了下,驚駭地抬起頭。
萬姝別開眼,臉頰蒼白,紅唇緊抿。她沒有把握,擔心段忠知曉她心腸歹毒後不再喜歡她,不願意幫她,可萬姝真的找不到別人了,只有段忠有殺人放火再全身而退的能耐,只有段忠癡情於她,最不可能去楚隨面前告密。
“二奶奶……”
漫長的沉默後,段忠心情複雜地開口,萬姝只聽他喊二奶奶的語氣,就猜到段忠八成是要婉拒。心慌害怕,萬姝終於轉向段忠,兩行清淚無聲而落,“段忠,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只要你幫我,事後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其實萬姝容貌豔麗,雖不及陸明玉,但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剛嫁給楚隨時,楚隨不少同僚都打趣楚隨說他豔福不淺。因為各種原因,如今楚隨看萬姝哭就頭疼厭煩,可萬姝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落到段忠眼裡,便是我見猶憐了。
癡情一個女子,又怎舍得見她哭。
想到自己昏倒在河邊前,想的是今日命絕於此,然而再度睜開眼睛,卻遇見一個仙女似的姑娘,是她救了他的命,是她讓他體會到另一種又甜又酸又苦的感情。
再酸再苦,看她一眼就變成甜了,再酸再苦,都比空落落地活著強。
段忠慢慢走到萬姝身前,把信還給她。
萬姝憋住眼淚,伸手去接,扯了一下,沒扯動,她錯愕地仰起頭。
段忠第一次毫無保留地看著她的眼睛,平靜道:“我會幫你,我不用你給我任何東西,我只希望此事之後,你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別為了一個男人繼續錯下去。”
他說的語重心長,萬姝卻只聽到了前面那句。
段忠願意幫她對付衛氏母女了!
萬姝欣喜若狂,高興地不知所措,等她意識到自己該感激段忠時,段忠卻徑自轉身,毫不遲疑地大步走了。萬姝怔了一會兒,直到聽到知夏的腳步聲,她才迅速藏好那封信,飛快擦掉眼淚。
這一晚,萬姝睡得無比踏實,翌日母親又催她早點回國公府,既然大事已經解決,萬姝就沒再給母親添堵,收拾東西領著丫鬟回了夫家。傍晚楚隨做客回來,萬姝繼續去端茶倒水獻殷勤,免得十五事發,楚隨懷疑她。
經過萬姝懷疑阿桃是他女兒一事,楚隨對萬姝徹底死心,已經懶得再分辨萬姝此時的討好是真心還是假意,敷衍過後,夫妻繼續分房睡。
正月酒席不斷,一天天過得飛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十五上元節。
陸明玉肚子四個月了,漸漸顯懷,加上要哄女兒,這次就沒有去外面賞燈,楚行讓人在定風堂掛滿了從宋家燈樓訂做的五彩花燈,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妻子,沿著走廊賞燈猜燈謎。
“這個燈謎棠棠猜。”來到一盞花燈前,楚行笑著逗女兒。
棠棠興奮地看燈,好像真認識上面的字似的。
楚行認識,念出來的卻與花燈上的燈謎風馬牛不相及,“外祖父的眼睛大,還是曾外祖父的眼睛大?”
他拿自家父親、祖父打趣,陸明玉笑著掐了他一下。
棠棠靠在爹爹肩頭,對著花燈認真地想,然後笑道:“曾外祖父!”
楚行獎勵地親了女兒一口,再讓陸明玉賞女兒。陸明玉手裡拎著一個荷包,裡面裝的都是金錁子,在女兒大眼睛的注視下,拿出一顆塞到女兒胸前掛著的小荷包中,還假裝拍了拍,“裝好了,別掉出來”
棠棠連忙捂住小荷包,美美地笑。
繞著走廊逛了一圈,棠棠困了,楚行要送女兒去乳母那邊,陸明玉有點不舍,“今晚讓棠棠跟咱們睡吧?”這幾天都是一家三口同睡的,左右她現在大著肚子,夫妻倆隔陣子才能來一次。
“今晚不行。”楚行幽幽地道。
陸明玉不由地瞪了他一眼,以為今晚楚行要開葷。
結果在暖帳內躺了半晌,楚行始終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要“欺負”她的征兆。陸明玉並不是特別貪那個,但楚行給了暗示,她情不自禁地就有了一點渴望,此時楚行不給,陸明玉當然不高興了。
“我想棠棠。”無法直言,陸明玉沒好氣地戳楚行胸膛。早知道他沒有那種打算,她就抱女兒過來了。
楚行失笑,想想現在夜未深,那邊可能要等等,楚行便摟住欲求不滿的妻子,啞聲在她耳邊問:“真的想棠棠,還是想我?”
他越來越壞,陸明玉咬他。
楚行老老實實給她咬,然後小心翼翼地服侍起來。
結束了,陸明玉從裡到外地舒坦,也不知道為什麽,平時都會犯困,今晚竟然越躺越精神,忍不住依偎在楚行懷裡,輕聲細語地說話。楚行一心兩用,不知過了多久,當陸明玉終於犯困,外面總算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出事了。”楚行低聲提醒妻子。
陸明玉也聽到魏騰叫采桑喊他們的聲音了,睡意頓消,魏騰半夜來叫門,絕對不是小事。
楚行扶她坐起來,讓她裹著被子,他下地披上外袍,然後一邊穿衣一邊聽內室門外魏騰稟報,“國公爺,巡夜城衛在城西抓到一歹人欲縱火行凶,因為他意圖謀害的是二爺子嗣,城衛便派人來稟報咱們府上。”
陸明玉大驚,有人要害潤哥兒?
“還有其他消息嗎?”楚行鎮定地問。
魏騰補充道:“城衛抓獲歹人時,對方正在廂房外面灑桐油,被發現後立即放火逃竄,萬幸城衛發現的及時,裡面小公子乳母娘倆只是吸了迷藥,並未受傷。歹人武功高強,連傷多名城衛,被抓獲時自盡未果,對了,那個歹人左手居然是六指。”
楚行已經坐到了床邊,眼睛對著屏風,長眉微鎖,似是在揣度歹人的身份,想了會兒,他扭頭對妻子道:“我去看看,你……”卻見陸明玉臉色發白,正瑟瑟發抖。
“阿暖?”楚行翻身上榻,穩穩地抱住妻子,“嚇到了?”
陸明玉不是害怕,她只是沒想到,就在她快要忘了那個六指凶手時,對方竟然以同樣的方式出現了,迷藥、放火,與上輩子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目標變成了衛氏母女。
為何要殺衛氏?
誰上輩子恨她,這輩子又同樣恨衛氏?
陸明玉渾身發冷,她不怕,她只是不敢相信,萬姝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沒事,你快去看看吧。”冷靜下來後,陸明玉神色凝重地對楚行道,眼裡有她不自覺的憤怒,“這人帶著桐油又武功高強,絕非普通殺人掠財的盜匪,你一定要仔細審問。”
“阿暖放心,他敢害國公府的人,我絕不會輕饒。”楚行安撫地親親她臉龐,捧著她臉,聲音堅定地道。上輩子萬姝害死了妻子,這輩子,他要萬姝身敗名裂。
這也是他送妻子的上元禮物,抓出所有害過她的人,從今以後,讓她安枕無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