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家正門到寧安堂要走一段時間,朱氏派她身邊的大嬤嬤去接客人,然後跟兒媳婦打聽楚行,“我記得世子好像隻比從簡小一歲?”
蕭氏點點頭,“是啊,小一歲,卻是神樞營的指揮使,從簡得聽他的。不過世子年少有為,皇上封他指揮使也是實至名歸,上次阿暖出事,那麽大的一座山,世子單槍匹馬進山,一下子就把阿暖救回來了。”
年輕又有本事,朱氏對楚行印象更好了,聽到外面嬤嬤領人過來了,馬上小聲攛掇女兒與小孫女,“你們倆快出去接接。”楚行兄妹是小輩,她與兒媳婦不必出門迎接,但楚行是孫女的救命恩人,孫女理該熱情點。
陸明玉明白這層道理,叫上姑姑,兩個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四月時節,陽光明媚,堂屋前面一片敞亮,突然跨出來兩個小姑娘,楚行本能看了過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穿著一身淡紫襦裙的陸明玉。近一個月不見,小姑娘好像長高了一點,臉蛋粉嘟嘟的,倒沒什麽太大變化。
“表舅舅,盈盈,你們可算來啦!”
正要收回視線,那邊的小姑娘突然展顏一笑,牽著姑姑快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出於禮節,楚行隻好一直看著陸明玉,畢竟小姑娘還不知道他是重生的,那麽熱情地喊他表舅舅,他若是看都不看反應淡漠,楚行怕陸明玉誤會他不待見她。
“阿暖姐姐。”楚盈高興地喚道。
陸明玉“哎”了聲,親昵地握住楚盈小手,然後自然無比地望向楚行,“表舅舅晌午在我們家用飯吧,我想跟盈盈妹妹多玩一會兒。”趁機暗暗觀察楚行的左眼,鳳眼明亮深邃,與右眼似乎沒有不同。
小姑娘梳著可愛的雙丫髻,人小臉小,雖然知道陸明玉是重生的,但對上這樣一張嬌憨漂亮的臉蛋,聽著她天真無邪的童語,楚行竟然不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低頭婉拒道:“謝謝四姑娘好意,只是我們府中還有事,坐一會兒就得走了。”
陸明玉聞言,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不過她心裡根本不介意,客套過了,牽著楚盈往前走,再也沒有往後看一眼。到了堂屋,楚行站著陪朱氏、蕭氏聊了幾句,簡單的寒暄後,他叮囑妹妹聽話,然後去前院拜見陸斬。
陸明玉領楚盈去挑狗,幾個小姑娘湊到一塊兒玩了小半天,直到楚行過來接妹妹回家。
送完客人,陸明玉隨母親回了三房。
楚行送的禮物都擺在外面,送了蕭氏兩盤石榴盆栽,寓意多子多福,很是應景。送陸嶸的是一方極品端硯,陸嶸寫得一筆好字,這份禮物也非常合適。陸明玉的禮物是楚盈挑的,一對兒白白胖胖的惠山泥人,好玩又有趣。
“等弟弟妹妹生出來了,給他們玩。”陸明玉摸摸自己的泥人,好笑道,她才不會玩這些。
蕭氏站在兩盆石榴盆栽前,越看越喜歡,這個楚行,瞧著冷冰冰的,沒想到在送禮上這麽細心,她懷著孩子,最盼望可不就是平安誕育麟兒?
“夫人,世子還送了兩筐櫻桃,老太太叫人分成五份,咱們這邊的已經送過來了,您要先嘗嘗嗎?”李嬤嬤笑著問道。
蕭氏最近愛吃酸的,一聽櫻桃就犯饞,對李嬤嬤道:“洗洗吧,記得給三爺那邊送去一盤。”算算時間,出去透風的丈夫也該回來了。
李嬤嬤頷首,目光從秋月、碧潭身上掃過,叫碧潭去給三爺送櫻桃。夫人讓她防著碧潭,重要的差事不能交給碧潭,這種跑跑腿的差事,分給碧潭也好,免得碧潭察覺不對。
碧潭乖乖去廚房洗櫻桃,紅豔豔的櫻桃,洗完了更鮮亮,甩甩水再放進果盤,一顆又一顆。擺滿一盤,碧潭一手端起盤子,一手捂著櫻桃控水,放果盤裡的積水流出去,只是眼看水滴越來越少,碧潭心中忽然一動。
她一直在發愁如何同時給墨竹、三爺下藥,這盤櫻桃,不正是她的機會?
“碧潭姐姐,已經沒水啦!”
耳邊傳來小丫鬟的提醒,碧潭回神,見小丫鬟打趣地看著她,碧潭尷尬地笑笑,對她道:“你先把夫人的送過去吧,三爺吃東西不方便,我再重新洗一回。”
小丫鬟一聽,立即決定也把她負責的櫻桃再洗一遍。
碧潭沒管她,背對小丫鬟,她飛快拿出藏在荷包裡的小瓷瓶,將一半都倒進洗櫻桃用的銅盆裡。這藥粉無色無味,碧潭放水進去,攪拌幾下,很快就化得無影無蹤。碧潭長長地松了口氣,每一顆櫻桃重新泡過,再次挪到白瓷盤子上,控過水,碧潭雙手端著盤子,送去前院。
陸嶸剛回來,初夏時節,出門一趟身上不可避免地冒了一點汗,陸嶸喜潔,準備沐浴過後再去後院看妻子。這麽多年下來,陸嶸習慣了墨竹的伺候,但陸嶸也有自己的規矩,娶妻之前,他無法接受任何女人看他的身體,不喜歡他眼前一片黑暗,旁人卻可以肆無忌憚打量他,所以陸嶸穿衣或沐浴,從不用墨竹幫忙。
“三爺,您可以進去了。”西次間是陸嶸沐浴的地方,墨竹收拾好裡面,出來稟報道。
陸嶸什麽都沒說,徑自站了起來,其實他現在已經能看到象征門口、桌椅、墨竹的影子了,也能看到模糊的顏色,但墨竹並不知道他在治眼睛,因此陸嶸還是拿起竹杖,輕輕點著跨進西次間,掩門插上,再點著走向浴桶,演得滴水不漏。
墨竹站在門口,聽著裡面傳來水聲,她忍不住看向面前的門板,目光複雜。
不穿衣服的三爺,到底是什麽樣子?她愛慕這個男人,她曾經是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可她只是一個丫鬟,她沒有進一步服侍他的資格,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三爺迎娶蕭氏進門,看那個素未謀面初來乍到的蕭氏,輕而易舉就成了他的妻子,跟他做她夢寐以求的夫妻。
情不自禁的,墨竹伸出手,慢慢靠近門板,想要離他再近點。
可就在她手快要碰到門板的那一瞬,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墨竹臉色陡變,宛如偷東西的賊被人抓髒,墨竹迅速轉身,快步往門口走,離西次間遠了,才放慢腳步,裝作好奇來人是誰的樣子,跨出門口。
“墨竹姐姐,今天楚世子陪楚二姑娘來咱們府上領狗,送了兩筐櫻桃,夫人叫我先洗一盤拿過來給三爺嘗嘗,怎麽樣,三爺回來了嗎?”看到墨竹,碧潭笑容燦爛地道,笑容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張狂與得意。
夫人那邊的丫鬟沒有喜歡墨竹的,她與秋月尤甚,除非三爺在場需要做做面子活兒,平時遇到都是冷眼相向。碧潭能上大丫鬟,自然不會太笨,她明白,如果她因為要哄墨竹吃櫻桃就突然對墨竹好起來,那只會引起墨竹的懷疑,適得其反。
墨竹早已習慣碧潭、秋月的冷嘲熱諷,面對碧潭的笑臉盈盈,她回以淡淡淺笑,“三爺剛回來,正在沐浴。”
碧潭已經到了堂屋門口,看眼西次間,她端著櫻桃走進堂屋,將盤子放到正當中的紫檀木鑲雲石長方桌上,瞅瞅墨竹,略顯不屑地轉身,仰頭打量掛在北面的字畫。墨竹料到碧潭要當面跟三爺解釋櫻桃的來歷,默默站在一側,互不打擾。
大概兩刻鍾後,陸嶸出來了,烏黑長發顯然洗過,也被他擦得不滴水了,垂在背後。
“碧潭來了?”陸嶸熟練地走到他的座位,平靜問。
碧潭笑著解釋自己的來意,話音剛落,墨竹走到桌前,端起盤子再放回原處,細聲道:“三爺嘗嘗吧。”算是提醒陸嶸櫻桃放在哪裡。
妻子送的櫻桃,陸嶸不自覺地微微一笑,抬起手,連續吃了兩顆。
他吃第二顆的時候,碧潭笑容真切地勸墨竹,“墨竹姐姐也嘗嘗吧,這個也是登州那邊的櫻桃,可好吃了。”都是主子信任器重的大丫鬟,櫻桃又那麽多,就算碧潭不勸陸嶸吃不完也會賞給墨竹,因此碧潭這番話算不上僭越。
陸嶸就點了點頭,認可碧潭的話。
墨竹婉言謝絕,碧潭熱情地捏起兩顆,非要她吃。墨竹隻當碧潭故意在三爺面前裝好人,不想推來推去惹三爺心煩,便接了過來,在碧潭虛偽的殷勤注視下低頭品嘗。
陸嶸吃完兩顆就不吃了,對碧潭道:“你回去告訴夫人,說我頭髮幹了就過去。”
碧潭笑道:“奴婢知道了,三爺不用急,四姑娘陪夫人說話呢。”
陸嶸嗯了聲,聽碧潭走了,他看向墨竹的方向,“這櫻桃你吃了吧,吃不完分給別人。”說完單獨去了內室,等頭髮徹底晾乾。
墨竹目送他進去,心裡清楚主子不需要她跟著伺候,再出來,會直接去後院。
四周安安靜靜的,安靜地更像冷清,墨竹無所事事,視線漸漸落到了那盤櫻桃上。陸嶸與其他富家子弟千金小姐一樣,常常將用不完的糕點瓜果賞給丫鬟,墨竹也從不客氣,該吃就吃,今天這櫻桃雖然是蕭氏命人送來的,但架不住櫻桃酸酸甜甜的太好吃,更比糕點難得,墨竹咽咽口水,一邊留意著內室的動靜,一邊連續地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墨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剛剛男人沐浴時發出的聲音,想到了陸嶸披散長發出來時風流不羈的身影,剛洗過澡的男人,白皙臉龐微微泛紅,緩和了他在她面前的清冷疏離,突然變得,容易接近起來。
墨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腦海裡又浮現陸嶸吃完櫻桃的唇,紅潤光澤……
櫻桃吃下肚,絲絲縷縷的酸將墨竹藏在心底十幾年的傾慕都攪了上來。墨竹盯著不遠處的門簾,越看越想,越想心跳越快。她也委屈,委屈地想哭,憑什麽她跟了三爺這麽久,卻一次都沒有伺候過他?
墨竹想當三爺的女人,哪怕一次也行。
可三爺會要她嗎?
墨竹又有點猶豫,三爺那麽喜歡蕭氏,萬一不肯要她怎麽辦?屆時發覺她不該有的癡心妄想,會不會一怒之下趕她出府?這樣一想,仿佛有一盆冷水澆下,墨竹茫然地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能衝動,然才生退意,心底又冒出希望。
夫人懷孕了,三爺很長一段時間沒碰女人了,素了這麽久,說不定會要她呢?她與三爺有十幾年的主仆情,三爺對她又那麽好,為了維護她大丫鬟的地位寧可冷落夫人好幾年,只要三爺要了她,以三爺的品行,一定會對她負責吧?
墨竹高興地笑了。
她想做三爺的女人,縱使一輩子隻一次,她也心甘情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