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早上陸明玉一家出發時還晴空朗朗,回來沒多久,忽然間烏雲密布,豆大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大雨傾盆,在屋頂、地面濺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小丫鬟急忙忙關了所有房間的窗子,免得雨水潲進屋。
雨聲嘩嘩,卻容易叫人平靜下來。
陸明玉靠在床頭,喝過母親親手遞過來的熱湯,全身暖融融的,從裡到外都舒服了許多。
“娘真好。”把湯碗遞給母親,陸明玉誠心地道。
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吧,前世她親情緣薄,楚隨對她千嬌百寵,哪怕楚隨對她有所欺瞞,當時也確實讓她滿足了。這輩子她有爹娘寵著,卻意外發現楚隨隱瞞她的風流,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不過,如果父母、夫妻只能選一樣,陸明玉毫無疑問選擇父母。
“傻丫頭,娘不好誰好。”蕭氏柔聲道,示意丫鬟把湯碗端下去。
丫鬟們走了,蕭氏拿來梳子,叫女兒轉過去,她一下一下地給女兒梳頭,眉眼平和,“娘有什麽煩心事的時候,就喜歡自己梳頭髮,手裡有事情做,腦袋也舒服。阿暖你記著,有些事情,越想越難受,該哭的時候就哭,別憋著,但是哭夠了,就別再去鑽牛角尖,知道嗎?”
陸明玉慢慢地點頭,可腦海裡楚隨與董月兒並肩而立的身影,怎麽都揮不走。
“阿暖認識那個董姑娘?”蕭氏忽然問。丈夫與楚隨的談話,她也聽見了。
陸明玉繼續點頭,手攥緊了衣擺。
蕭氏瞧見了,但該問的還得問,“他們兩個,有私情?”否則女兒不會一個照面就那麽大的反應。
陸明玉沉默。
姑姑難產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這些她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告訴父母,因為那是危險,與顏面無關。可她一直認定癡心對她的相公其實有個外室,還生了兒子,哪怕是面對絕不會嘲笑她自作多情的父母,陸明玉也說不出口。
此時此刻,曾經她誇讚楚隨的話,都變成了耳光,接連不斷地打在她臉上。
蕭氏一看女兒這樣,不用問也猜到了答案。
“那阿暖還想挽回嗎?”蕭氏悠悠地問,“阿暖,娘不知道上輩子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像娘的命變了,楚隨與董姑娘的也可以變。聽楚隨說,他才來嶽陽沒多久,與董姑娘的情分應該不深,如果你還想嫁給楚隨,現在分開他們還來得及。”
陸明玉摩挲衣擺的動作頓住。
繼續嫁給楚隨?
念頭才起,董月兒那聲嬌滴滴的“時謙哥哥”忽然在耳邊響起。陸明玉苦笑,楚隨在外遊學這麽久,天知道他一共邂逅了幾位董月兒?上輩子只是嶽陽的董月兒去找她了,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在楚隨去山西時,身邊就另有位董月兒陪著……
陸明玉不敢再信楚隨。
有一就有二,兩輩子的事情可以改變,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楚隨的品行不是她能變的,那就是一個在外拈花惹草始亂終棄的男人。楚隨為何娶她,為何對她那麽好,不是她比董月兒美多少,而是因為她的身份與他相當,他不敢無名無分地玩弄她。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她為何要執著於一個欺騙過她的浪子?世上好男人那麽多,陸明玉不信自己找不到一個像父親、舅舅那樣的!
深深呼出一口氣,陸明玉抬起頭,堅定地看著母親道:“娘,就這樣吧,我跟他的緣分已經盡了,他有幾個董月兒,與咱們無關,爹爹打他的那一巴掌就當是替我報了上輩子的怨,從今以後,他走他的,咱們過咱們的,兩不相乾。”
“嚇死娘了,娘還真怕你犯傻,賴定了他。”蕭氏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回去,驕傲地抱住女兒,“就該這麽想,不愧是娘的好女兒,阿暖等著,這次娘一定給你挑個最好的,一點委屈都不讓你受。”
陸明玉失笑,乖順地靠著母親肩膀。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咳嗽,蕭氏太熟悉那聲音,摸摸女兒腦頂,低聲笑,“你爹爹坐不住了。”
陸明玉有點難為情,小聲求母親,“娘,我不想再提他們了,你幫我勸勸爹爹,我怕繼續問東問西的。”
“知道。”蕭氏溫柔笑,扶女兒躺好,她去給丈夫開門,在內室門口耳語了一會兒。
陸嶸隻關心女兒的狀況,得知女兒想通了,他便放心了,與妻子一起走到床邊。
陸明玉紅著眼圈躺在被窩裡,不敢直視父親眼睛,看著父親肩膀一點雨跡問:“爹爹,恆哥兒睡著了?”剛剛哭過,她聲音細細弱弱,聽起來可憐巴巴的。
“睡了。”陸嶸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看看女兒,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阿暖,你仔細想想,那個六指黑衣人有沒有可能是董姑娘請的凶手?”女兒才貌雙全,又有家世,楚隨絕無可能為了一個董月兒殺妻,倒是董月兒,因為嫉妒女兒是楚隨的正妻,一氣之下便雇凶殺人。
陸明玉震驚地看著父親,好一會兒,才皺眉道:“應該不是,凶手敢對我下手,又能避開護衛悄悄潛入我房中,再放火燒人,可謂有勇有謀,董月兒一個孤女,真有買凶殺人的膽量與本事,不會那麽多年後才來京城找他。”
董月兒隔了好幾年才出現在女兒面前的?
陸嶸與妻子交換了一個眼色,但沒有追問,繼續揣度凶手的身份。這輩子,妻子平平安安的,妹妹定了婚事,女兒不嫁楚隨了,陸嶸唯一還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凶手。
可惜除了一個六指,真的毫無頭緒。
那邊楚隨在陸家門外站了足足一刻鍾,摸摸依然隱隱作痛的右臉,莫名其妙地回了他在嶽陽城城東租賃的一座兩進宅院。阿貴、董月兒坐馬車走得慢,還沒有回來,楚隨一人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大雨如注。
陸明玉為何會突然昏倒?陸三爺為何要打他?
如果說他之前還信陸三爺的借口,等陸明玉氣呼呼要跟他撇清關系,楚隨就明白了,陸家人的詭異反應肯定有理由,而且是他先得罪了他們,但楚隨就是想不出他哪裡做錯了啊。遊學這麽久,唯一的錯就是董月兒,可就算如此,他要了董月兒,與陸家人有何乾系?別說陸三爺,便是堂兄來了,也沒道理給他巴掌!
一想到那巴掌,楚隨臉好像又疼了起來。
然不服歸不服,楚隨還是無法生氣,他敬佩陸三爺的才學,喜歡陸明玉的嬌憨,這一巴掌,肯定有合理的解釋。
“時謙哥哥,時謙哥哥……”
董月兒的叫喊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楚隨皺皺眉,一動不動。
“時謙哥哥,我挨雨淋了,裙子都濕透了!”
腳步聲近,一道粉色身影衝了進來,楚隨側目,就見董月兒渾身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衣裙服服帖帖地黏在身上,露出姑娘家玲瓏的身段線條。察覺他的注視,董月兒臉慢慢紅了,低下頭,扭捏地攥著手指。
換成昨日,楚隨或許還有興致,但今天被陸家人撞見,楚隨對董月兒所剩不多的熱情,徹底沒了。
他轉向窗外,鳳眼裡閃過一道後悔。
那日馬車沿著鄉間小道走,遇見董月兒被人欺凌,楚隨看過去,正好對上董月兒驚恐懼怕的桃花眼,顫著聲音求他幫忙。楚隨生在京城,看過太多紈絝欺男霸女,本不想攙和,但董月兒的這雙眼睛讓他想起了京城那個一會兒朝他笑一會兒冤枉他欺負人的機靈外甥女,一時心軟,楚隨就幫了董月兒一次。
跟著麻煩就來了,董月兒沒有親人,一個親人都沒有,所謂鄂州做生意的叔父,是他編來糊弄陸三爺的。沒有親人,有家還不敢歸,董月兒跪著求他收留,哭哭啼啼的,楚隨狠不下心趕她走,暫且就帶在了身邊。
來嶽陽城的路上,驟雨突襲,董月兒如今日一樣,被淋得全身濕透,卻還要先伺候他更衣。
楚隨家裡貼身伺候的都是小廝,他從來沒有跟一個女子挨得那麽近過,也沒有見過被衣服勾勒出來的女人身段,唯一接觸的,是因為好奇偷看的幾本春宮冊子。聞著董月兒身上的幽香,楚隨努力移開視線,努力不去想闖入腦海的那些繪圖,但他沒想到,董月兒會主動撲上來,要以身相許。
楚隨一把推開她,啞聲趕她走,董月兒哭著求他,又一次抱住他。
推推搡搡,事情就變了。
就這樣,董月兒成了他的第一個女人。
楚隨後悔過,因為董月兒還在孝中,因為楚家沒有沾花惹草的男人,但一到晚上,那種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兒就會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楚隨忍了兩晚,當董月兒第三次自薦枕席時,他沒忍住。
不過女人如酒,剛嘗的時候刺激,嘗多了,也就那麽回事,再加上董月兒大字不識,除了晚上睡覺楚隨找不到任何話跟她說,楚隨對她的興致迅速淡了下來,原打算今天最後陪董月兒一次,明日他便啟程離開,把這棟宅子留給董月兒,但陸家人來了嶽陽……
楚隨皺眉。
不行,他得把董月兒安置在一個陸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以免謊言被拆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