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晌午,楚行醒了,身體並無大礙。
陸嶸站在床邊再三道謝,蕭氏聽楚行說他吃完午飯就出發回京了,找個借口回了後院。
“娘,他怎麽樣了?”陸明玉坐在炕頭問。因為落水時間不長,回家喝碗薑湯暖和暖和,陸明玉自覺身體與平時無異,躺了一會兒便坐了起來,心神不寧,記掛前院昏迷的楚行。與兒女情長無關,楚行是她的恩人,聽說腿上還被她的冰鞋劃了一刀,陸明玉十分內疚。
“醒了,他身強體健,禁凍,郎中隻開了一副治腿的金創藥。”蕭氏站在炕前,笑著道,“阿暖,你表舅舅用過午飯就走了,你感覺怎麽樣?要是能下地走動,隨娘過去道個謝吧,今日多虧人家動作迅速,不然你還得多吃點苦頭。”
去當面道謝?
陸明玉咬咬唇,低頭攥手。
蕭氏詫異,坐到炕上,拉著女兒手問:“阿暖哪裡不舒服?”
陸明玉搖頭,想了想,叫采桑先出去。人走了,陸明玉才難為情地靠到母親懷裡,悶悶道:“娘,上次他救我,我才七歲,現在我都十二了,不小了,他,他把我抱上來,我再去見他,多難為情啊,更何況我跟他,以前……”
陸明玉真心感激楚行,送再多謝禮都不足以表達這份感激,但她不敢再見楚行了。
蕭氏看著臉蛋紅紅的女兒,好笑地搖搖頭,摸著女兒柔順的長發道:“傻阿暖,你不提娘都想不起這層。你記得那時的事,心裡是會別扭,但楚行不知道啊,在他眼裡,你就是個小女娃,是他的外甥女,根本沒把你當大姑娘看呢,你過去說兩句,是禮節,不去可是失禮了。”
今日跳水救女兒的若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蕭氏可能還會想想名聲問題,但楚行與女兒年紀差了一輪,算是長輩,女兒又還沒長開,除了臉蛋漂亮,身段該鼓的地方不鼓,該翹的地方不翹,傳出去也不會有人往別處想,更何況冬天衣服厚,便是抱著,也察覺不到什麽。
“走吧,早晚都得當面謝,現在謝了,回京後就省事了。”蕭氏拍拍女兒肩膀,笑道。
陸明玉還是放不開。
蕭氏歎道:“阿暖,你若始終把他當大伯子看,就說明你心裡還在意楚隨,還把楚隨當丈夫,還把他的家人當家人,這樣怎麽行?總記著上輩子,你這輩子還嫁不嫁了?”
陸明玉身體一僵。
蕭氏扶正女兒,看著女兒眼睛,語重心長道:“阿暖,既然已經決定忘了楚隨,就別再老想著前世,你記住,你只是陸家四姑娘,今年才十二歲,你沒有嫁過人,楚行只是你的表舅舅,除此之外,他與你再也沒有旁的關系。”
女兒可以刻意與楚行保持男女之間的距離,畢竟有前世的記憶,不是說忘就能忘的,經過被小叔子陸峋惦記一事,蕭氏更能理解女兒對楚行的疏遠之心。但平時該走動的還得走動,女兒不能把楚行當真正的大伯子那樣對待。
一番話,聽得陸明玉如醍醐灌頂,心裡豁然開朗。
是啊,她都決定換個相公了,為何還總把楚行當大伯子?像采桑說的那般喜歡楚行肯定別扭,但她可以很自然地以晚輩的身份與楚行相處啊。
“還是娘想的明白。”陸明玉抱抱母親,由衷地笑了出來。
蕭氏幫女兒重新梳個頭,娘倆一起去了前院。
楚行剛換上一身陸嶸的衣服。陸嶸容貌繼承了父母的長處,比陸斬多了幾分風流俊雅,比朱氏多了名門貴氣,但他身高同陸斬一樣,在男人裡都是鶴立雞群的,原本清瘦的身體,經過這幾年外放奔波,也變得結實起來,因此武將楚行穿上他的衣服,還算合適,並沒有明顯的短窄問題。
但楚行有點不自在,他喜歡穿黑色、深灰色等料子,陸嶸拿出來的這件,卻是件茶白色繡竹葉紋的長袍。楚行站在屏風後,系好腰帶,看著身上的衣服,怎麽看怎麽不自在,第一次因為懷疑衣著是否妥當生出照照鏡子的念頭,鳳眼不經意般掃視一圈廂房,竟沒瞧見鏡子。
“世謹穿著還合身嗎?”陸嶸體貼詢問道。
楚行暗暗歎口氣,舒展眉頭,神色平靜地走了出去,朝陸嶸道謝:“多謝三爺贈衣。”
陸嶸與楚行打交道的次數不多,自己又是京城百姓口中第一俊秀的貴公子,見到楚行這樣打扮並未詫異,真要說驚豔,雙眼複明後第一次看到楚行時已經驚豔過了,故只是客套地誇讚兩句,沒有就楚行的新打扮說什麽。
“國公爺,三爺,夫人與四姑娘來了。”
門外傳來孟全的通稟,陸嶸轉身對楚行道:“阿暖準是來謝你的。”
楚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阿暖剛剛落水,好好休息才是,三夫人太客氣了。”
“應該的。”陸嶸指著內室門口,請楚行移步。
堂屋裡面,陸明玉略顯拘謹地站在母親身旁,有些事情,背地裡自己想想覺得小事一樁,真要見面了,才會壓力頓生。但來都來了,陸明玉只能硬著頭皮,努力裝出一個十二歲小姑娘的模樣,眼睛看著內室門簾,隨時準備朝楚行笑。
陸嶸先出來,一家人,天天見面的,陸明玉娘倆看都沒看,目光不約而同投向陸嶸身後。
陸嶸順手挑著門簾,楚行習慣地低頭,再跨了出來。
男人身材頎長,穿一身清雅的茶白長袍,低頭走出來,頗有幾分陸嶸的儒雅書生風采,但當他抬起頭,露出那張天生清冷淡漠的臉龐,薄唇緊抿,鳳眼深邃犀利,儒雅之氣頓時消失,似有凜冽寒風迎面撲來。
可他氣度再冷,陸明玉多少都習慣了,陌生的,是如此風流倜讜、玉樹臨風的貴公子楚行。
他出現的太突然,陸明玉看呆了,微微仰著頭,桃花眼情不自禁追著男人那張俊臉,不僅僅她,連蕭氏也看晃了眼睛,震驚於楚行前後的反差。
兩雙美麗的桃花眼,四道驚豔的視線,第一次近距離被必須寒暄的女人們直勾勾地打量,楚行面不改色,左手食指、右手無名指卻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泄露了他的不知所措。
身為傳說中京城第一美男子,陸嶸真沒覺得楚行比他好看多少,但妻子、女兒都看傻了,傻的時間還那麽長,陸嶸心裡不由冒出一股酸水,輕輕咳了咳,先問女兒,“阿暖好了?還冷不冷?”
他一開口,陸明玉娘倆同時清醒過來。
蕭氏淡然自若地請楚行落座,閑聊般問楚行這身衣服穿著是否合適。
陸明玉卻沒有母親那麽淡定,她心智到底多少歲,父母都清楚,可她竟然當著父母的面看前世的大伯子看入迷了,姑娘家的教養規矩呢?這麽一想,陸明玉臉蛋噌地紅了,下意識走到母親椅子旁,低頭撒謊:“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點熱,可能剛剛捂得太嚴實了。”
女兒嬌羞可愛,陸嶸就當女兒說的是真的,笑道:“這次多虧你表舅舅及時出手,還不過來道謝。”
楚行忙道:“不用……”
陸明玉卻紅著臉走了出來,停在楚行座椅對面,乖巧地行了一禮,“多謝表舅舅救命之恩,表舅舅救了我兩次了,阿暖都記得呢,回頭一定好好準備一份禮物送給表舅舅。”臉紅她控制不住,但該說什麽,陸明玉路上就想好了。
人在面前,楚行自跨出內室後,終於第一次正眼看向陸明玉。
護城河邊意外照面,陸明玉是少年郎打扮,渾身沐浴在暖陽裡,清朗秀雅。此時的陸明玉,穿著一條藕荷色的夾襖,秀氣端莊地站在三步外,垂眸靜立,唇如櫻桃,臉若桃花,真似粉雕玉琢,嬌小惹人憐愛。
“表舅舅,我冷……”
小姑娘可憐巴巴的哀求驀地湧入腦海,冷冰冰的臉蛋緊緊貼著他脖子,甚至臂彎裡不盈一握的柳腰,都在此刻清晰起來。楚行心緒一亂,再不敢多看,故作沉穩道:“阿暖隻管安心養病,跟表舅舅不用講究那些虛禮。”
陸明玉嗯了聲,目光落到男人穿長靴的腿上,誠心問:“表舅舅腿傷嚴重嗎?”
她一提腿,楚行頓時又想到了這傷是怎麽來的,在水裡的時候,陸明玉手攀著他脖子,雙腿也往他身上纏,整個人幾乎都吊在了他身上,冰鞋就是她第一次沒掛牢,重新追上來時擦到了他腿。
“沒事,已經上過藥了。”楚行垂下眼簾,仿佛在看腿一樣。
明明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二,雖美,遠不及她嫁給堂弟時的國色天香,楚行卻依然不敢多看。
該客套的客套了,陸明玉退回了母親身邊。
晌午用飯,陸明玉娘倆在後院吃的,只在楚行四人離開時,出來相送。
“我們還要回去複命,先行一步,三爺慢走,咱們回京再會。”楚行坐在馬上,最後朝陸嶸拱手告辭。
“世謹腿上有傷,一路小心。”陸嶸仰頭囑咐道。
楚行點點頭,雙腿輕夾馬腹,策馬走了。
目送一行人繞過街口,陸嶸一家才折回驛站,陸明玉姐仨在一個屋裡歇晌,陸嶸夫妻回了他們的上房。躺到床上,回想今日的驚險,蕭氏靠到丈夫懷裡,後怕道:“阿暖掉下去的時候,嚇死我了。”
陸嶸親親妻子腦頂,另有所思,“你覺得楚行如何?”
蕭氏想也不想道:“挺好的,楚隨跟他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陸嶸輕笑,抬起妻子下巴,“不是問這個,我是說,楚行配阿暖,你覺得如何。”
蕭氏瞪大了眼睛。
陸嶸誠心讚道:“楚行是真君子,年少有為,又有爵位,滿京城,我找不到比他更配咱們阿暖的了。”唯一的不足,便是楚行年紀,稍微大了一點。
蕭氏本能地反駁,“可他跟楚隨是兄弟,阿暖……”
陸嶸不屑,“又不是這輩子,楚家兄弟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相中一個女婿,陸嶸才不想因為楚隨錯過楚行。
“但阿暖肯定過不去心裡那一關。”蕭氏重新躺好,輕聲歎道,“再找找吧,反正阿暖還小。”
陸嶸也就是隨便跟妻子聊聊,妻子不太讚同,他嗯了聲,摟著人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