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正院。
馮婉正坐在椅子上,嗑著瓜子。
耳聽著臥溪打外頭傳來的話,她的神情也有些驚愕,把嘴裡的瓜子吐在一邊的帕子上,忙問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回您的話,這是奴從伺候老太太的丫鬟口中親自打聽出來的,雖然老太太讓人瞞著,可在正院伺候她的幾個丫鬟、婆子卻都聽到了,老太太可發了好一通脾氣。」說完,臥溪便又輕聲跟著一句:「這會二爺已遣了安泰去京兆衙門了,這事肯定是真的。」
見她言之鑿鑿得說道,馮婉心中自然也就信了,她從另一側的夾子裡取出一塊新的帕子,細細擦著手,一雙細柳眉輕輕挑了起來,語帶嘲諷得說道:「可見是老天爺都看不慣這個小賤蹄子,想收了她。」
「可惜了,這小賤蹄子實在命大得很,這樣都能沒事。」
話說到這,她的嗓音還帶了些遺憾。
這樣的話,她能說,底下的人卻不敢回,因此臥溪聽人這般言語也只能低著頭,不敢說話。
馮婉倒也不在意。
見她如此也只是揮了揮手,淡淡說道:「行了,你出去吧,讓廚房把晚膳準備的好些,別整日清清淡淡沒個味道,和他們說,我是被老太太罰了,可好歹也是府中的三夫人,等那小賤蹄子出了門,以後這府裡誰當家可還不一定呢。」
「別如今瞧著人家得老太太寵,便忘了自己的身份,縱然她再得寵,日後也是要嫁出去的。」
臥溪耳聽著這話,自是忙應了。
等給馮婉又福了一禮,便往外走去。
眼瞧著臥溪離去,馮婉也沒動身,只是朝一側伸手,道:「茶。」
說完。
她也沒聽到回聲。
循目看去,便瞧見徐嬤嬤臉色蒼白得站在一處,雙眉緊皺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馮婉眼瞧著這幅模樣,便皺了皺眉,收回手,又喊了她一聲,見她終於回過神才沒好氣得問道:「你最近是怎麼了,總是魂不守舍的。」
自打上回徐嬤嬤從家裡回來後,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有時候就連一些小事都辦不好,要不是因為她是她的奶娘,又照顧她多年,馮婉早就發火了。
不過眼看著人鬢髮霜白,馮婉還是咽了心底的這口氣,自行取過茶盞用了一口,而後是與人說道:「好了,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就下去歇息吧,倘若家裡有事便告幾日假回去看看。」
耳聽著這話,徐嬤嬤心裡感觸頗深,夫人雖然脾氣不好,可待她卻不錯。
她也知道自己這幾日的情緒不對,有心想同夫人說道幾句「小心七姑娘」,可又念及自己的兒子和兩個孫子還有當日七姑娘說得那番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七姑娘只是一個沒及笈的小姑娘,這樣大的姑娘,即便能耐再大,還能翻出天不成?她一個活了幾十年的婆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就連府裡的這些陰私事,她也沒少參與。
按理說,她根本就不用害怕七姑娘。
可她就是害怕。
那是一種打心底生出的懼意,說不出緣故也道不出緣由。
當日七姑娘從她口中得知夫人害死四少爺的事,至今過去也已經有段時日了,府中卻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徐嬤嬤心裡卻不覺得她會就此風平浪靜的結束,以她對七姑娘的瞭解,她肯定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可她到底要做什麼?
她卻不知道。
只是先前在聽到七姑娘遇害的時候,徐嬤嬤也不知怎得,心裡忍不住一跳,像是感知到什麼要發生了似得。
見人又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馮婉本就不算好的脾氣又升了起來,她皺著眉,把手中的茶盞置在一側,剛想通徐嬤嬤說道幾句,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緊跟著布簾被人打起,卻是王珍匆匆忙忙得跑了進來。
眼看著素來自持端莊的王珍這幅神色匆匆的模樣。
不拘是馮婉還是徐嬤嬤都忍不住愣了下,馮婉更是詫異問道:「珍兒,你這是怎麼了?」
王珍耳聽著這話,卻是再也忍不住,撲到了馮婉的懷裡。
她的雙手緊緊握著馮婉的胳膊,雙目通紅,聲音也有些嘶啞得與人說道:「母親,我完了。」
這不明不白的一句話在這屋中響起,讓馮婉就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得。
她剛想開口發問,突然想起先前臥溪傳來的話,原本還有些怔忡的臉色一變,攙扶著王珍胳膊的手也跟著一頓,好一會,她才低著頭看著王珺,啞聲問道:「你,難不成二房那個丫頭出事,竟然同你有關?」
眼見母親已經知曉。
王珍縱然再不想承認,卻還是緊咬著貝齒點了頭。
她的雙手仍舊緊緊得握著馮婉,像是溺水的人握著最後一塊浮木,顫聲說道:「母親,我該怎麼辦?若是讓祖母知道,我就真得完了!」
耳聽著王珍的話語。
馮婉卻未曾言語,她怔怔得坐在椅子上,徹底變了臉色。
她的身形微僵,雙目也變得呆滯起來,先前那個小賤蹄子出事的時候,她心裡還高興,覺得肯定是這個小賤蹄子在外頭樹敵太多,這才有人看不過眼,想趁機殺了她。可她沒想到,這事竟然是王珍做得,竟然是她的女兒買兇殺人?
這,這怎麼可能?
她的女兒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耳邊王珍的哭泣聲仍舊不止,而馮婉在經歷短暫的怔楞之後,也終於回過了神。
她咬著牙垂著眸看著王珍,見她神色倉惶,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抬眼朝侯在一側的徐嬤嬤看去,眼見人也白著臉,便沉聲說道:「你先出去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這樁事絕對不能再有人知道了。
徐嬤嬤聞耳聽著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她也不敢耽擱,忙點頭應是。匆匆收拾自己的面容往外走去,只是臨來要合上門的時候,眼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女兩人,不知怎得,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雲淡風輕走到她的面前,用極近舒緩的語氣逼問她消息的時候。
難道此事真得與七姑娘有關?
……
屋中。
馮婉見人合上門,便也顧不得王珍此時還在哭,伸手扳正她的肩膀厲聲問道:「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和此事有關?」
這是從小到大頭一回,馮婉對王珍發火。
王珍心裡害怕,連帶著被人扶住的身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可看著母親眼中那掩不住的戾色,她還是硬著頭皮咬唇說道:「我知道母親會受罰都是因為王七娘的緣故,是她害得母親!」
起初的聲音因為心裡的害怕還有些輕。
可說到後頭,或許是因為對王珺的憤怒,又或許是因為計劃失敗的羞惱,她的聲音也提了起來,就連臉色也帶著些狠厲:「若不是因為王七娘,您根本不會被祖母責罰,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局面。」
「所以我要她死!」
馮婉耳聽著這一字一句,心下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剛出事的時候,珍兒就來尋過她了,說是這事肯定是王七娘做得,是她設計的。
她不是沒有想過。
也曾多次在珍兒的面前表達過自己對王七娘的恨意。
甚至還說過「要是那個小賤蹄子不在這個世上」就好了的話。
她是恨王珺,甚至恨不得她去死,可她沒想過真得要殺了王珺。何況她早就看出來了,那個小丫頭智多近妖,心思多得很,周慧那樣厲害的女人都敗在了那個小丫頭的手裡,更何況是他們了?
可偏偏,她的女兒竟然真得做出這樣的事。
想著先前臥溪傳來的那些話,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京兆衙門已經捉拿了那些黑衣人,要是讓他們嚴刑拷問出來,那麼……想到這,她的臉色蒼白,握著王珍胳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她咬著牙,壓低了嗓音問道:「你是怎麼尋到那些人的,可曾露過面?」
她的女兒,她是知道的。
那些外頭下九流的人,她以前接觸都沒接觸過,又怎麼可能尋到這些人?
除非有人幫她?
只是是誰幫得她?她又可曾露過面?
只要沒有露過面,那麼只要把知道此事的人都殺了,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查到珍兒的頭上。
王珍聞言,臉上卻露出幾分猶豫之色,她半仰著頭望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好一會才輕聲回道:「我,我讓玉露去找了舅舅。」
她的聲音極其細弱,可馮婉卻還是聽了個分明。
扶住人的手一僵,臉色也唰得一下變得蒼白起來,她應該猜到的,以珍兒的本事怎麼可能去做這些事?肯定是尋人幫了忙,而能幫她得自然只有她那個弟弟。
她那個弟弟雖然是個沒本事的,可認識得人卻有不少。
如今黑衣人被抓,只要逼問之下就能知道是馮榮遣人去做的,而她那個弟弟又是個貪生怕死的,難保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說出阿珍的事,以此來讓王家大發慈悲……所有的力氣消失殆盡,馮婉癱軟坐在椅子上,就連握著王珍的手也鬆了開來。
她生平還從來沒有這樣無力的時候。
就連上回在正院,被庾老夫人當眾揭發偷拿公中銀子的事,都沒有像現在這麼無力過。
王七娘是什麼人?
不僅是正院那個老太婆的心頭寶,更是王慎的嫡女,如今他們的心肝寶貝出了事,必定是要徹查的。
到那個時候。
別說馮家保不住,只怕珍兒也要遭難。
「母親……」
王珍看著馮婉變幻莫測的臉,忍不住伸手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袖,口中是輕聲說道:「母親,您還好嗎?」
她還好嗎?
馮婉心裡就好似有一口氣吐不出來。
她垂眸朝半蹲在地上的王珍看去,眼看著這一張疼愛多年的面容,不知怎得,突然伸手狠狠地朝人的臉上扇了一巴掌:「你這個糊塗東西!」
……
此時的京兆衙門。
秦渭這廂剛送走如晦,這還沒吃上一口熱茶,便又聽到外頭的人過來回話,說是「成國公身邊的安護衛來了」。耳聽著這話,他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長長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把手上才握過來的茶盞重新擱在桌子上,起身往外走去。
身邊的衙役見他苦著臉,便道:「大人若是不想見他們,就讓小的出去吧。」
說完——
他又不以為意得跟著一句:「不過是些無品級的護衛,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何必紆尊降貴去見人?」
耳聽著這話,秦渭卻是啐了一聲,斥道:「你知道什麼?他們兩個雖然只是護衛,可你也不看看他們身後是什麼勢力?一個齊王,一個成國公,哪一個我得罪的起?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要是得罪了他們,日後可有我好果子吃?」
何況今日出事的,一個是齊王,一個是王家。
他既然受命調查此事,怎麼著也得親自去接見一回。
那衙役耳聽著這句自然也不敢多言,忙喏喏應是,而秦渭跨出門檻看著侯在院子裡的安泰,便也換了副面容笑著迎了過去:「安護衛既然來了,怎麼也不進來?」
安泰耳聽著這話,也沒拿喬,朝人客客氣氣得拱手一禮,而後便道:「小的只是來替我家公爺傳句話,便不進去叨擾大人了……」等這話說完,他是又跟著一句:「今日我家郡主遇害,雖說沒受什麼傷,可到底是受了驚嚇。」
「何況這些黑衣人的幕後主使一日沒被捉拿,我們郡主的安危便一日沒有保證。」
「所以此事還請秦大人費力些,早日查出來,也好讓我家郡主早日安心。」
這一番話語,不卑不亢,倒是讓秦渭聽起來舒服許多,因此等人說完,他便也頗為客氣得與人說道:「安護衛放心,本官一定會讓人緊盯著,勢必早點查出真凶。」
長樂郡主身份尊貴。
要是留著這樣的隱患,日後再受傷,他這個少尹的位置也算是做到頭了。
所以他比誰都緊張。
安泰聞言,便也未再多言,朝人拱手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而秦渭再送人離開後,自是又沉著臉讓身邊的衙門去囑咐一句,就算嚴刑逼供也得早些把幕後主使的人吐出來,哪裡想到,身邊的衙役還沒去回話,裡頭便有人過來回稟了:「大人,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