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那樁事被庾老夫人瞞得很好。
除了王家幾位主子以及幾位老僕知曉之外,便只有貼身服侍她的那幾個丫頭了,只不過那幾個丫頭也在前幾日被庾老夫人以「背主」的名義給打殺了。
至於這究竟是為了隱瞞林雅有了身孕的事,還是為了王珍,便不得而知了。
王珺並沒有理會這些事。
臨近年關,她要做得事還不少,沒有這個閒情雅致去管林雅和王珍的事,左右林雅這孩子能不能留下來,都同她沒有什麼關係。
今兒個王珺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屋子裡炭火燒得足,她隻披了一身尋常的家常服,這會便坐在銅鏡前由連枝替她梳著發。從妝奩中挑選髮釵的時候,她同身後的連枝說了一句:「等過會讓回事處的管事來一趟,馬上過年了,之後人情往來的東西也得早些備好。」
連枝耳聽著這話,替她梳發的動作一頓,同人輕聲說了一句:「回事處的蔡管事這會就在外頭候著。」
「這麼早,他過來做什麼?」
王珺有些詫異的問了一句,看了一眼銅鏡中映襯出的連枝的臉色,心下也猜出了幾分。未再說話,只是把先前挑得那支簪子遞給人,而後是同人淡淡說了一句:「讓人先去外廳坐著,我拾掇好便出去。」
連枝輕輕應了一聲。
等替人梳好了發,又給她挑了一身斗篷,便扶著她出去了。
蔡管事如今也有五十來歲了。
他是王家的老人,當年祖母管家的時候,他便在祖母的手下,這麼多年,家中掌權的更迭換代,底下管事更是換了不少,獨他一人依舊在回事處當著差。
早些馮氏管家的時候,私下沒給她添置麻煩,這位蔡管事只當她不懂便同她說了許多。
因著這個緣故,王珺心裡一直很尊敬他。這會眼見人坐在椅子上,便掖了掖身上的斗篷,同人說道:「久等了,蔡管事。」
「郡主……」
蔡管事手裡正握著一盞先前底下人送上來的茶,看著王珺近來,自是忙落下了茶盞要起身行禮。只是還不等他動身,王珺便已笑著說道:「你是家中的老人了,同我就不必再講這些虛禮了。」
說話間。
王珺已然坐在了主位。
接過身側如意奉上來的茶盞,啜了一口,才又看著人溫聲問道:「如今天色還早,蔡管事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蔡管事耳聽著這話倒是也沒再同她客氣。
重新回到座位,聽到後話的時候,他才皺著眉與人說道:「原本老奴也不該這麼早來打擾您,實在是這事……」說到這,他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萊茵閣的那位主子這幾日沒少遣人來回事處。」
「起初是要靈芝、血燕這些,這後頭又是要人去重新裝扮屋子,送過去的那些東西都不要,非得讓人開了庫房把好東西都拿過去供她挑選。」
蔡管事越往後說,這眉頭攏得便越發厲害。
老態橫生的那張臉此時緊皺著,等到後頭也只能歎氣道:「您是知道的,咱們家裡每位主子都是有份例的,光這些日子,萊茵閣的那位主子便早早就超出份例。」
「偏偏——」
這話說到這,便未再往下說,可王珺卻是聽明白了。
林雅有孕的事,蔡管事是知曉的。
早些時候,祖母把萊茵閣的人換洗一通後也囑咐過這陣子要好生顧著林雅,只要蕭無玨那處一日沒個准話,他們就只能把人好生供起來。
畢竟她那肚子裡的,可是摻著天家的血脈。
想到這。
王珺也就明白了蔡管事今日過來的意思,把茶蓋往茶碗上一擱,等置於茶几上時才握著帕子抿著唇,同人溫聲說道:「既然祖母說過要好生顧著她,那便按著她的意思來吧。」
「如今也快過年了,她那屋子想裝扮且裝扮著,至於那些血燕也按著她的意思,送過去。」
「若是不夠的話便從我的份例上勻過去。」
這話一落。
不拘是蔡管事還是連枝如意兩個丫頭都變了臉色。
「郡主,您這樣做,只怕那位主子日後會更加無法無天。」蔡管事這話雖然壓得輕,可屋子裡的幾人卻都聽到了。
就連連枝也忍不住說道:「郡主,蔡管事說得對,您都不知道這些日子萊茵閣的那位都做了什麼?要是讓她知道您這麼做,只怕日後還得更加囂張。」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王珺卻仍是笑著,她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等到幾人漸漸消停了,這才開了口:「好了,這樣的日子也沒個幾日了,且再忍忍吧。」
這些日子蕭無玨去外公幹,至今還沒回來。
不過聽著祖母的意思——
估摸著蕭無玨這兩日也該回來了,以她對蕭無玨的瞭解,林雅這孩子肯定是留不下的,至少蕭無玨那裡,肯定是不會讓這個孩子留下。
這麼多年,蕭無玨在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名聲。
當年他為那位夏小姐守孝三年未娶的事,如今還被不少人提起,若是這個時候傳出蕭無玨和閨中女子苟且還致使人有了身孕……傳得出去,蕭無玨這麼多年來在外頭塑造的好名聲,就算不毀於一旦,只怕也得遭人詬病。
這個道理。
她明白,祖母自然也明白。
所以看著幾人的臉,王珺便又說了一句:「如今在林雅身邊照顧的都是祖母派過去的人,林雅做的那些事,祖母也是知道的。」
「既然祖母沒說什麼,你們也就不必再擔心了。」
幾人聽著這話。
嘴唇蠕動了幾下,到底是沒說什麼。
餘後。
王珺便又同蔡管事說了幾句年裡送禮的要事,等人回去後,這才讓如意等人佈置早膳。不過她這廂也還沒吃上一會,錦緞布簾外頭便有人輕聲稟道:「郡主,萊茵閣的主子請您過去,說是有事要同您說。」
這話一落。
正在布膳的如意率先沉下了臉。
手捏著湯勺,小臉陰沉沉的,咬牙道:「她還真當自己如今是個人物了,竟然還敢讓您過去?別說她如今還沒進王府,就算她進了也不過是個妾,翻了天也只是個側妃。」
「您是陛下親封的郡主,日後還是要上寶冊金印的齊王妃,她有什麼資格讓您過去?」
連枝雖然沒說話,可慣來溫和的那張臉也沉得能滴下墨水來。
王珺的臉色倒是沒什麼變化,她依舊好整以暇得用著碗裡的粥,等喝完整整一碗,一面把手中的湯碗遞給如意,同人道:「再添半碗。」一面是同外頭還等著回話的小丫頭說道:「我知道了,過會我便過去。」
「郡主——」
如意正在盛粥,聽著這話便皺了眉。
看著兩個丫頭擰眉的模樣,王珺輕輕笑了下,她也沒說什麼,等接過湯碗便又低頭用了起來。
等到終於覺得飽了,這才放下,而後是接過連枝奉來的帕子擦拭著手,邊擦著手,邊同人說道:「她這急巴巴得叫我過去,你們可知道是因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如意不高興得接過了話:「她被您壓了這麼久,如今見您難得服了軟,自然是想欺到您的頭上。」
「是啊。」
王珺笑了笑。
這輩子林雅從出現的那刻起就一直被她壓著,如今她好不容易覺得自己翻身了,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說起來,她還真是有些懷念林雅前世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手中的帕子置於桌,眼看著兩個丫頭還要阻撓的模樣,便又笑說一句:「你們也真是關心則亂,我是什麼樣的脾氣,別人不知道,你們自幼跟著我還能不知道?」
「林雅想仗著那個便想欺到我的頭上,實在是癡人說笑。」
「好了。」王珺伸手展臂,任由連枝替她穿戴好斗篷,而後才又笑著說了一句:「去瞧瞧我這位好妹妹如今是個什麼樣子吧。」
「她好不容易才能掐尖冒頭,總不能這麼不給人面子。」
主僕三人一道朝萊茵閣走去。
臨近年末,這天是越發寒冷了。
王珺手揣在兔毛手兜裡,依著長廊緩緩朝萊茵閣走去,這原本偏居一隅的一處地方如今卻格外熱鬧,丫鬟、婆子裡外操持著,不時還有小廝搬著精緻的花瓶、屏風一類往裡頭送去。
眼瞧著王珺過來,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的問了禮。
王珺也沒說話,只是停下步子,看著這院落。這往日清冷的一處地方,如今裡外都被添置了不少好東西,瞧起來竟然是要比她的屋子還要華貴幾分。
如意心裡不高興,卻礙著先前來時王珺說的那些話,只能咬唇不語。
林雅就站在長廊下。
她穿著一身用料精緻的斗篷,肩上還披著一塊白狐毯子,手裡握著一個暖爐,這會正看著外頭的丫鬟、婆子忙碌著。或許是察覺到有人過來便又循目看來,在瞧見王珺的時候,眼中一動,緊跟著步子便朝王珺這處走了過來。
她今日梳著一個飛仙髻,頭上也簪著不少珠釵,遠遠走來倒也有幾分神仙妃子的模樣。
等走到王珺跟前。
她沒有同以前那樣給人行禮,反而仰著下巴看著她,端得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話卻含著幾分嬌意:「原本以為姐姐肯定是不會來的,倒是沒想到這大冷的天氣,姐姐竟然還真得過來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是望著王珺,口中是笑跟著一句:「我找你來也沒什麼事,只是知道姐姐見慣了好東西,便想請你過來幫我看看。」
「這要是缺了什麼好東西,我也能讓人去回事處挑選。」一邊說著話,一邊是不動聲色得撫著自己的肚子。
林雅知道庾老夫人不希望她說出自己如今有身孕的事。
她也沒這麼傻去觸庾老夫人的黴頭,不過她篤定王珺是知道的,若不然王珺也不會做出這麼大的讓步……瞧慣了以前王珺不可一世的模樣,如今見她這幅模樣,林雅只覺得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快意。
想起前些日子所受的屈辱和委屈,甚至因為出了那樁事連笄禮都沒操辦,林雅心中對王家的恨意便無法磨滅。
撐在小腹上的手指忍不住收緊了些。
可想到自己如今孕育的那個生命,林雅的臉上便又忍不住溢開一道笑顏,如今她有了蕭無玨的孩子。
別說是王珍和庾老夫人,就連王七娘也得誠惶誠恐得待著她。
如今只是開始。
等她日後正式嫁給蕭無玨,為他誕下一兒半女,王珍這個名義上的王妃又算得了什麼?她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越想。
林雅臉上的笑意便越發張揚。
連枝、如意就站在王珺身後,聽到林雅這話的時候都忍不住變了臉色。
王珺卻沒什麼變化,她只是笑看著林雅,眼看著林雅的手撐在小腹上,便又朝人走近一步。
或許是以前經歷了太多令林雅心悸的事,眼看著王珺過來,林雅竟然不由自主得往後倒退了一步,等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舉止,臉色霎時就沉了下去。
她最不願的就是在王七娘面前丟臉,想到這,撐在小腹上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些。
王珺看著她這幅模樣,臉上的神色也沒什麼變化,只是揣著手兜站在她的身前,似是瞧了一會,而後才覆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林雅,你說蕭無玨會怎麼對待你這個孩子?」
「未婚先孕,傳得出去,你說他會怎麼對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