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剛剛走到正院,便聽到裡頭祖母正在說話:「我原本還擔心齊王常年在邊陲,底下也沒人會打點,生怕在這聘禮上出了什麼差錯,鬧出個笑話……」後半句話摻著未加掩飾的笑意,話裡話外都是一副十分滿意的樣子:「倒是沒想到他竟安排得這麼好,原是我多慮了。」
「您別擔心,樂康和齊王相識多年,知他是個靠譜的……」
這話是杜若說得。
樂康是王祈的字。
自從蕭無珩和王珺定親後,王祈和蕭無珩平日的往來也就放到了明面上,庾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老二和齊王關係要好,想著有自己這個孫子看著,又想著蕭無珩平日的為人,她心裡的擔心倒是也少了些。
杜若看著庾老夫人舒展的面容,剛想再說什麼,只是還未開口便聽到外頭傳來的動靜,循聲看去,便見王珺打外頭進來,眼見她一身尋常服飾都遮不住的絕色姿容,便又笑跟著一句:「嬌嬌來了。」
王珺聞言便也抬著一雙笑眼看了過去。
眼看著杜若梳著婦人髻,穿著一身黛紫色的正裝坐在椅子上,便又笑著喊了人一聲「二嫂」。
起初杜若剛進門的時候,王珺每每喊她「二嫂」,還會露出幾分羞意。
如今時間長了,杜若倒也習慣了,這會聽著這麼一句,便也笑抬著一雙眼,同她說道:「王府的管事剛走,我原是想把名單冊子給你送過去,正巧祖母說你要來便沒送……」說完,她又笑著補了一句:「早先祖母還擔心齊王在聘禮上出個差錯,委屈了你。」
「如今看來——」
「咱們這位齊王殿下真是挖空心思,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給你想法子摘來。」
「這份情意,滿長安城的貴女都得羡慕你。」
這會待在正院的除了她們三個正經主子,便是李嬤嬤和容歸這類伺候庾老夫人多年的舊僕,所以杜若這話說完,除了王珺之外的幾人便都善意的笑了起來。只有王珺突然紅了一張臉,難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幾分羞赧的模樣。
她心裡知道杜若這是在報早些時候的「仇」。
偏偏又無話可回,只能紅著一張臉同祖母行了禮後便依了她的話坐了過去,頭卻一直低著,心裡還是有些羞。
庾老夫人擔心自己這個孫女羞過頭,勉強止了笑,握著她的手,抿唇道:「傻姑娘,齊王疼你,這是好事,有什麼好羞的?」說完,她便把早先放在一旁的名單冊子遞給了王珺,跟著一句:「這是齊王府送來的,你且看看。」
耳聽著這話。
王珺暫且止了心中的羞赧,輕輕應了一聲便接過冊子看了起來。
這冊子外頭看起來都一樣,只是用了金箔紙,看起來十分貴氣,不過打開後,她倒是著實嚇了一跳。
原本男方給的聘禮,除了尋常的聘禮之外便是禮金,聘禮以雙數準備,大多都是一些喜餅、果子、貼盒還有四色糖這類有吉祥兆頭的東西。
至於禮金也都是取個好聽的意頭,像上回王祈給杜若準備得便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兩,寓意長長久久。
王珺原本以為蕭無珩給她準備得也差不多,哪裡想到這人……眼看著上頭寫著的數額,好一會,她都沒有說話。
她沒想到蕭無珩會準備得這麼多。
倒也怪不得先前如意會高興成這樣,這份聘禮單子傳得出去,只怕任誰都得傻眼。
庾老夫人看著她這幅樣子便又笑著從一側取過盒子,遞給她:「也不知道他是哪來這麼厚的家底……」這話只是隨口一說,自然也沒有深究的道理,何況這聘禮給得越多,代表男方越放在心上。
自己的孫女被人如此放在心上,做祖母的,高興還來不及。
不過——
庾老夫人想了想,便又輕聲同她說了一句:「這些錢,等你出嫁的時候都給你放壓箱底裡,齊王府雖然沒有多少人,可他到底是王爺,人情往來上,這銀錢是缺不了的……」她是擔心齊王為了給嬌嬌體面,日後自己反倒過得捉襟見肘。
耳聽著這話。
王珺也沒有推辭,點頭應了。
祖孫兩人這廂說著話,杜若也沒有插嘴,只是笑著先行告辭了,如今她掌著中饋,手上事情多,何況再過幾日就是嬌嬌出嫁的日子了,她要張羅得事還有不少。
等到杜若走後。
庾老夫人便又打發了容歸和李嬤嬤,而後是同王珺說起體己話來:「原本是打算給你尋個全福太太給你梳頭,可我知道你的心思,索性便讓你母親過來給你,你們母女兩人也好多說些體己話。」
王珺的確有這個想法。
可這些事,她做晚輩的也不好說,倒是沒想到祖母都看在眼裡,先行提起,心生感觸,眼中也跟著泛了些淚花,輕聲喊人:「祖母……」
「傻姑娘……」
庾老夫人看著她這幅樣子,眼眶也有些熱,握著帕子先替王珺擦拭了一回眼角,而後才啞聲同人說道:「你才丁點大的時候,我就想著我的嬌嬌兒以後會嫁給什麼樣的人,沒想到如今你真得要嫁人了。」
家中幾個晚輩裡。
她最疼得便是王珺,養了這麼多年的孫女快要嫁人,心中不捨是肯定的。
不過再不捨,也只能放手。
便又勉強壓住心底的情緒,伸手覆在她的頭上,雙目泛淚,慈愛得笑道:「有些話,等你出嫁那日說起,沒得誤了時辰,今日正好有時間便先同你說了……」庾老夫人說到這,口中的話微頓,跟著是又一句:「那些內宅裡的事,你都知道,我也就不再多說了。」
「只有一樁,嬌嬌,你得仔細聽好。」
許是庾老夫人這會的語氣太過嚴肅,王珺一時也顧不上感觸,端正了身子,低聲回道:「您說。」
「咱們王家不比別得府邸,我從小也沒攔著你們姐妹讀書,朝堂上的事,你心裡也明白……」這是庾老夫人頭一回明確得和王珺說起朝堂上的事,嗓音壓得很低,面容也很端肅:「你表哥如今這幅樣子,雖然還住在東宮,可大家也都知道如今他已是個空架子。」
「以後有機會登基得便是秦王、魏王還有齊王。」
「這三個人中,無論誰登基,咱們王家都不會如何……」
魏王和齊王都是王家的女婿,無論誰登基,王家都能夠長盛不衰,至於秦王雖然和王家沒什麼關係,可以秦王的性子,庾老夫人也不擔心,更何況還有崔家在。只是……她抿了抿唇,神色較起先前更加威嚴了許多,就連聲音也沉了許多:「如若秦王登基也就罷了。」
「可若是魏王登基,我不擔心王家,隻擔心你和無忌。」
若是以前。
她肯定不會生出這樣的擔心,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如今每每看著蕭無玨,她這顆心就慌得厲害。
不知想到了什麼。
庾老夫人握著王珺的手又收緊了些,沉聲道:「倘若真有那一天,嬌嬌,你和無忌走得遠遠得,離開長安,去哪兒都好,不要回來。」她相信以蕭無珩的能力,無論身處什麼地方,無論是什麼身份,都可以好好保全嬌嬌。
她無需嬌嬌承歡膝下,只要她一生平安。
那便足夠。
被庾老夫人抓著的手其實有些疼,可王珺卻沒有掙扎,她能夠察覺出祖母的害怕,壓下心中的感觸,把另一隻手覆在祖母的手背上,輕輕拍著,撫慰著她的情緒。等察覺到那隻手的力度漸漸鬆開,她才看著祖母說道:「您別擔心,我和無忌不會有事的。」
早在和蕭無珩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沒有遮掩自己的打算。
她做這一切,不僅是為了她和蕭無珩的平安,也是為了祖母,為了她的這些家人,祖母以為蕭無玨娶了王珍,王家就會沒事,可那個男人根本不會理會這些。
只有攔截一切讓他登基的希望,他們這些人才能夠平安。
她知道這條路必定充滿艱辛,佈滿荊棘,可要她和蕭無珩就此抽身離去,拋棄一切,逍遙江湖,她做不到。
……
而此時的魏王府。
蕭無玨下朝回來後便同往日一樣朝書房走去,如今朝中明爭暗鬥,除了秦王那一派,就連魏國公和文定侯兩人也時常對他爭鋒相對,雖然不至於把這些人放在眼中,可每日被他們這麼折騰,他也實在是煩了。
剛想領著幾位謀士去書房商討對策。
只是步子剛邁入長廊,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王爺。」
嗓音清越,帶著熟稔的語氣。
耳聽著這道聲音,蕭無玨停下步子,循聲看去,便見不遠處正有一個年輕婦人朝這裡走來,她穿著一身胭脂色的春衫,臉上未抹什麼妝容,一雙眉眼彎彎,許是瞧見他看過去,那雙眉眼便又彎了幾分,連帶著臉上的笑也溫柔了許多。
她就這樣一步步朝他走來,滿心滿眼都是他一人。
有那麼一刹那。
她逆著光走來的時候,蕭無玨以為看到了王珺。
不是記憶中那個清冷的女子,而是夢境中那個喊她夫君,每日等著他歸來的王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