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在戰場上名聲赫赫的齊王,此時卻仿佛失神一般,只能怔怔得垂下眼眸看著眼前的少女。
而他眼前的少女仍站在那株桂花樹下,微微仰頭,眉眼彎彎,櫻色的兩片唇微微翹著,就連那雙桃花目也比往日要多些漣漪的笑意,帶著掩不住的開懷,望著他笑。
今日王珺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的豎領長袍,衣擺下方繡著引頸向天的銜芝仙鶴,底下又繪有祥雲等物,整一副仙鶴銜芝如意圖,再往下是一條妃色的石榴裙。此時有風拂過,她那妃色的石榴裙也被風吹得輕輕浮動起來,露出一雙鞋尖點綴明珠的月白色繡並蒂蓮的錦緞繡鞋。
眼看著蕭無珩還遲遲沒回過神來——
王珺心中頭一次生出自己占盡上風的感覺。
以往她每回和蕭無珩見面,哪次不是被他弄得紅霞遮面?
如今總算讓她扳回一局,她當然開心。
而太過開心的後果,導致王珺竟一時忘記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是肯吃虧的,尤其還是在這樣的虧上。
蕭無珩自然也察覺到了王珺臉上的笑意。
不同以往任何時候的笑,此時的她彎著眼,猶如月牙似的眼睛裡藏著掩不住的滿足和得意,就像是一隻小貓一樣,背著主人嘗到了最美味的小魚乾,即便瞧見主人已經發現了它,也不帶害怕,反而還翹起尾巴,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仿佛在與他說:喏,還不是被我吃到了。
真是個傻孩子啊。
兩片薄唇上遺留下來的熱度還在,甚至還有一抹獨屬王珺身上的香氣,蕭無珩輕輕抿了下唇,能嗅出那上頭遺留著的玫瑰香氣,以往他最厭煩這些女人身上的胭脂氣,可如今……如今,這帶著玫瑰香氣的口脂猶如這世上最誘人的毒藥一般,吸引著他一道沉淪下去。
先前那雙帶著怔忡的鳳目此時幽深如墨,恍如無盡暗流湧在其中。
蕭無珩就這樣低著頭,垂著眸望著她,目光灼灼得,像是一隻窺伺獵物已久的猛虎。
只是山中的猛虎在捕捉獵物時素來講究狠准快,而他在捕捉自己的獵物時卻有著很好的耐心,就像現在,被他窺探已久的小丫頭滿心開懷自以為扳得一局,洋洋得意望著他笑的時候。
卻不知道——
她已經步入了被他籌劃已久的陷阱。
蕭無珩就這樣看著她,而後一步步朝她走去。
王珺起初還在笑,甚至還想與蕭無珩說幾句話,免得他總以為自己好欺負,可口中的話還沒吐出,就看到男人突然朝她走來。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只是他們兩人之間本無多少距離,他朝她靠近,她便只能後退。
直到後背貼在身後桂花樹的樹幹上,便退無可退。
「蕭無珩,你,你要做什麼?」王珺倉惶開口,她能夠察覺到眼前男人身上的氣勢較起先前還要強烈許多,他站在她的身前的時候,猶如那巍峨的青山,又似奔嘯的湖水,帶著拔山貫海的氣勢,籠罩在她的頭頂。
先前有多開懷。
那麼此時就有多慌張。
王珺甚至左右相顧,想著自己還有沒有退路。
「我要做什麼?」
猶如金玉之聲的嗓音在她身前響起。
蕭無珩仍舊低著頭,目光灼灼得看著她,眼看著她左右相顧猶如一隻神色倉惶的驚弓之鳥,突然很輕得笑了下。而後,他伸出手指,輕輕捏起王珺的下顎逼著她仰頭直視,另一隻戴著粗糲的指腹便在她沾著玫瑰口脂的紅唇上慢慢遊移著。
或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又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氣勢。
王珺一時竟怔住了,她仰著頭看著蕭無珩,忘記了反抗,任由他拿著指腹碾磨著她的紅唇。
蕭無珩的動作很輕,似是怕擔心碰壞了稀世珍寶一般,動作輕柔而又帶著小心翼翼,眼看著本來白皙而又修長的指腹因為沾了玫瑰口脂多了些緋色,他也未曾停留,只是一遍又一遍得輕輕碾磨著。
可與他這小心翼翼的動作所不同的是,他那雙落在王珺身上的眼睛卻帶著十足的肆意和疏狂,還有一抹未加掩飾的**。
就像是一個精打細算的獵人,正在打量著自己的獵物,探究著該怎樣下手才最好。
王珺看著他這幅模樣,突然輕輕吞咽了下口水,帶著無盡害怕和緊張,啞著嗓音說道:「蕭無珩,你……」
「噓。」
蕭無珩伸出指尖輕輕按在她微張的紅唇上,微垂的鳳目中帶著笑,平日在外人面前這般冷峻的男人,此時在她的面前,卸下所有防備和冷寒,隻望著他,猶如勾人心魄的妖孽,對著她輕輕說道:「別怕。」
這不是蕭無珩頭一回對王珺說這樣的話。
以前他說「別怕」的時候,王珺只覺得不管前方是怎樣的重重困難,都不必害怕。
可如今——
如今看著他這張臉,聽著他的嗓音,她卻只想落荒而逃。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知道,自己先前究竟是做了怎麼樣的蠢事,偏偏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占盡上風。
王珺的唇被人的指尖輕按著,連一句徹底的話都說不全,而後就在她的注視下,看見蕭無珩竟把先前碾磨著她紅唇的手貼到自己的薄唇處,而後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上頭的玫瑰口脂。
轟得一下,王珺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只是看著他這樣孟浪的行徑,紅了臉。
起初只是紅了兩頰,而後那抹紅暈越擴越散在整張臉上蔓延開來,再後來,就連那雙如玉如珠的耳垂也被紅暈遮蓋著,甚至連那修長的脖頸也沾染了些緋紅。她的身子輕顫,就連那雙彎翹的睫毛也如兩片蟬翼一樣,撲扇撲扇得揮舞著自己的翅膀。
這個混蛋,這個無賴,他,他怎麼能?
王珺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讓她碰到這樣的事,她滿臉通紅,含羞帶憤得看著他,似有無盡的千言萬語要去討伐他,偏偏目光在落到蕭無珩的臉上,看著他那雙垂下的鳳目中有著跌麗的慵懶,竟啞口無言。
見識過蕭無珩無數回的風姿,她以為早應該免疫於他這張俊美的面容。
可此時仰頭望去,看著他那雙本就不同常人的深邃鳳目恍若籠罩著滿天星辰,帶著隻針對她的柔情似水,垂眸望向她的時候,好似這廣闊天地、千萬世人,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王珺的心突然猛烈跳了起來,比任何一回還要激烈的心跳,撲通撲通得,好似下一瞬那顆心臟就會從喉嚨口跳出來。
她想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處,想按捺住那裡的激烈情緒。
可在蕭無珩這樣灼灼得注視下,她卻好似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能力,甚至連一句話都吐不出。
到後頭還是蕭無珩先鬆開了手。
他鬆開了捏著她下顎的手,也收回了按在她唇畔上的指腹。
王珺看著他的動作,那雙睫毛忍不住輕輕顫了下,目光也仍舊一錯不錯地看著蕭無珩,好似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放過她。她原本以為,先前蕭無珩席捲萬千氣勢朝她走來的時候,必定是要好好懲罰她的。
許是因為先前那一番光景,讓王珺的雙頰通紅,櫻唇微紅,連帶著那雙桃花目都水汪汪的。
她如今這幅模樣,任誰瞧見都忍不住想好生欺負一遍,偏偏她還好似未察一般,仰著頭望著他,往日清明的雙目此時摻著幾分疑惑,小臉半歪著,似是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孩,又像是一個惑人心魄的妖精,勾得人的心都癢了起來。
眼看著她這幅神情,蕭無珩負在身後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他心中又豈會不知道這個丫頭在想什麼?倘若不是怕傷了她又礙於她如今年紀還小,他早應該把這個丫頭拉入懷中好好教訓一遍,好好教她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
尤其還是在一個對她心懷不軌的男人面前。
以往清心寡欲的齊王殿下,此時卻合著眼,不知在心中念了多少遍清心咒才終於把那股子**壓了些下去。
等到重新睜開眼,蕭無珩把摻有她口脂的指腹負於身後,另一隻手卻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抬起覆在她的頭頂,察覺到她輕顫的身子也未曾收回,只是把她髮梢和肩頭的桂花盡數拂落了下去,而後才對著她啞聲說道:「今日,我便饒了你。」
王珺耳聽著這一句,小臉又是一紅。
只是那顆微微落下的心,卻有一抹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遺憾。
蕭無珩倒是沒有察覺到她此時的想法,只是看著她雙目微垂,小臉緋紅,便又朝人靠近了些,而後是微微低頭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若再有下回……」他說這話的時候,手撐在她身後的樹幹上,微微俯下的身子,正好可以和王珺平視。
若是先前,王珺或許還會問上一句「若再有下回,你要如何?」
可此時看著他眼中沒有遮掩的**,又見識過他先前的孟浪,她哪裡還有這個膽量,去同人較勁?
她只能低下頭,避開了蕭無珩的視線,而後很輕得與他說了一句:「蕭無珩,我該走了。」
天色已晚,她應該走了,再晚,怕是別人都該尋過來了。
這回,蕭無珩倒是放開了對她的桎梏,他站直了身子,而後是拉著王珺從那株桂樹下走了出來,等到重新拂乾淨她頭上與身上殘留的桂花,突然望著她說了一句:「我近日和你二哥在查太僕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