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傘骨如墜珠而下,青年在傘下揚起一張清雋俊雅的面容,他面上帶笑,目光明亮中帶著幾分獨屬於某個人的溫柔。
他抬頭時,眼裡便隻落了李蓉,清朗的聲音恭敬中帶了幾分調笑:“殿下,微臣聞得大雨,特來接駕。”
說著,他將目光挪向蘇容卿。
蘇容卿平靜看著他,他含笑看著蘇容卿。
兩人目光隔著雨簾交匯,一瞬訴盡數十年紛爭糾葛,愛恨情仇。
“當年在下尚為學子,便聽聞蘇大人才名,你我各為魁首三年,卻從未正面交鋒過一次。如今得見蘇大人,”裴文宣微微頷首,“幸會。”
蘇容卿冷冷看著他,他明白這一聲幸會,指的是什麽。他不是在對少年蘇容卿說,而是在對一個與他暗中交手了幾十年、又重新回來的蘇容卿開口。
這一聲“幸會”,是他的問候,也是他的宣戰。
他清楚告知著蘇容卿,他知道他回來了。
正是知道他回來了,才這麽快找準目標下手,這麽果斷實施計劃,且是裴文宣一貫步步為營、處處設陷的動手風格。
蘇容卿不免笑起來,他認真看著裴文宣,平靜又認真出聲:“幸會。”
裴文宣笑容更盛。
這一場遲了三十年的較量,隔了一世時光,終於開場。
第119章 前路
雨下得越發大了, 李明隱約的喝罵聲不絕於耳, 裴文宣將目光從蘇容卿身邊收回來, 他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太監,上前去將袖子裡的折子交給了那個太監, 請他轉交給李明,而後便回過身來, 同李蓉道:“殿下,走吧。”
李蓉有些猶豫看了禦書房內一眼, 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轉頭同旁邊太監吩咐了一聲,說她提前告退, 接著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行於風雨, 等出宮之後,裴文宣便抬起手來,將手搭在李蓉肩上, 用廣袖替她遮擋了飛進來的雨絲。
“你怎麽來了?”
李蓉低低出聲:“這麽大大咧咧進宮來接我,也不怕父皇懷疑。”
“我遞了折子給他,請求擔任科舉主考官一職,”裴文宣耐心解釋,“明日就要確認各項職位調動, 我今晚過來表忠,也是正常。而且,”裴文宣回頭看了宮裡一眼,“他現下也沒有心情關注我們。”
“蘇容華進宮了。”李蓉提醒他, 裴文宣面色不動,隻道,“我知道。”
“現下父皇眼裡,他所能查到的事情,無非就是有人把弘德送進宮來,弘德的孩子被蘇家人帶走,如今口供失蹤、奏事廳走水、弘德被殺,三件事本和前面兩件事互相印證,雖非鐵證,但在父皇心中便能定下蘇容卿的罪。現下蘇容華出來把前面兩件事認下來,就與後面三件事矛盾,這三件事顯得太過突兀……”
李蓉皺起眉頭:“屆時父皇怕是覺得,是我們刻意誣陷他。”
“如何覺得呢?”裴文宣平淡出聲,李蓉仔細思索著,“從父皇的角度,這三件事,你可以說是蘇容卿為了遮掩自己做過的事做的,但是也可能是我們為了陷害蘇容卿做的。父皇為何不會覺得是我們刻意誣陷蘇容卿?”
“其一,我們並沒有陷害蘇容卿的理由,要陷害,也當陷害身為肅王老師的蘇容華。”
“其二,蘇容華來得太巧太刻意,不足為信。”
“其三,”裴文宣轉過頭去,輕聲道,“蘇容華把弘德的孩子帶入宮中了。”
聽到這話,李蓉愣了愣。
裴文宣將傘往李蓉的方向斜了斜,輕聲道:“他們最好的方案其實是殺了這孩子。只要這孩子沒從他們蘇府翻出來,他們咬死不認,陛下就沒有鐵證能辦他們。可蘇容華不僅沒殺,還把這個孩子帶入宮來交還人質認錯。”
“而弘德是自殺的,除非有把柄威脅,不然不可能自殺。如今蘇容華帶著孩子入宮,弘德的死和他們蘇家脫不了乾系。所以弘德之死,陛下有八成把握,認定不是我們做的。而剩下兩成,也不過是他一貫多疑的性子使然罷了。”
李蓉在裴文宣的話中緩慢冷靜,裴文宣送著李蓉上了馬車,而後收傘。他將傘留在了馬車外,步入馬車之中。
李蓉的外衣有些濕,他便幫李蓉脫了外衣,從馬車裡拿出備用的衣衫,讓李蓉換上。
李蓉坐在馬車上,看著半跪在自己身前忙活的人,聽著裴文宣繼續:“現在蘇容華既然抵罪,蘇容卿應當無事了。”
“那蘇容華呢?”
李蓉輕聲開口,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緩慢道:“離開官場,對於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那你繞了這麽大一圈,”李蓉苦笑起來,“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誰說我白費功夫?”裴文宣抬頭笑了笑,“你以為,我費了這麽大勁兒,就只是為了讓蘇容卿承擔個罪名嗎?”
這話到的確出乎李蓉意料。
裴文宣做的事,雖然他沒說,但李蓉心裡也猜了個七八分,她本以為裴文宣此次意在奪了蘇容卿刑部尚書的位置,沒想到竟然不是?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
“殿下,”裴文宣抬手取了李蓉頭上的簪子,青絲散落而下,他注視著面前美好的珍寶,輕聲道,“蘇容卿找我們麻煩,從來不是為了我們本身。而我找蘇容卿麻煩,也不是為了蘇容卿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