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的確就是指婚這頓飯了。
李蓉從靜蘭手邊接過帕子,擦乾淨手後,抬手讓侍從給她換了衣衫,穿戴好後,她從旁邊取了把小金扇,提步坐上轎攆,乘轎朝著太和殿趕了過去。
前塵往事回憶起來有些艱難,但在轎攆嘎吱嘎吱的聲音中,也慢慢變得明晰。
她記得十八歲之前,她和她父皇李明的感情還是不錯的。
她是正宮嫡出的大公主,是李明第一個孩子,打小李明就對她很好,甚至於還好過她的太子弟弟李川。
她很珍惜李明對他的好,因她年少時不知哪裡來的念頭,早早就明白,一個帝王願意對你好,那是極為難得,也極為珍重的。於是她就盡力討好李明。
其實她本性頑劣,但是因為李明常對她說女子當嫻靜有德,於是她一直壓著性子,好好偽裝一個“嫻靜有德”的公主。
她裝得越好,李明越愛誇讚她,常說她是他眾多子嗣中最好的一位,若非女兒身,社稷當得。
當年李明一誇她,她就更加努力,直到後來她才明白,什麽叫捧殺。
她對李明有著無條件的信任。
一般的公主,十五歲就該有一門親事,而後順理成章成親,出宮,有封地,建起公主府。
可她十五歲的時候,李明說不舍得女兒出嫁,便讓她再留了幾年,她就信了這樣的說辭。
一留留到十八歲,她母后開始生病,李明終於決定給她指婚。他拿了四個公子的畫像讓她選,這些公子都身份高貴,面容清俊,她左挑右選,選了看上去最俊的裴文宣。
等回來一查,她就被裴文宣的身世震驚了。
裴文宣這個人,看上去倒是不錯的。
長相俊美,性情溫和,乃貴族裴氏正房嫡長子,甚至和華京第一貴公子蘇容卿都可以比一比。
可問題是,他沒有父親。
聽聞他十七歲時就高中狀元,誰知父親裴禮之突然病逝,他就被他二叔裴禮賢以守孝名義趕回了金陵老家,三年時光不長不短,等他守孝回來,如今裴家上下都是他二叔的人,隨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八品小官,在刑部看著牢房,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裴文宣的日子,不好過。
甚至於,嫡出這個身份,就能讓他過不久。
這相當於貴族裡的破落戶,嫁給這樣的人,她自然不肯接受。
於是她趕緊又打聽了其他三位候選人。
這三位候選人,分別是寧國侯世子盧羽,楊元帥的次子楊泉,新科狀元崔玉郎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
那個盧羽,傳聞中他天生癡傻,只是他娘一直對外遮掩,等寧國侯一去,這個世子之位早晚是沒了的。
那個楊泉,他就是個瘋子,從小到大都在軍營泡著,七歲提刀殺人,性情暴戾,身邊的侍女沒一個活下來的.
而崔玉郎,寒門出身,按道理也沒什麽太大的缺點,可問題就是,這人生平一大愛好就是上青樓,給那些青樓女子寫點詩,人倒是不壞,也算瀟灑,可這在官場上有什麽前途?
她這個夫婿候選人的名單,四個人裡,竟然沒有一個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也不知她父皇是廢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搞出這麽一份人間至爛夫婿候選名單。
打聽完四個人的身份,她心裡就涼了,當夜去找了她母后,她本是想悔了和裴文宣的婚事,誰知她母后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她:“你得和他過下去。”
李蓉當時愣了,而後聽著母后平靜道:“如今太子在朝中風頭太盛,你父親忌憚,外加外戚母族太強,若你再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你父皇怕就忍不住了。”
“所以你得嫁過去,和他過下去。等到你弟弟登基,你就是長公主。到時候,你願意和離就和離,不願意和離,覺得不喜,養幾個面首,也沒什麽。”
母后的話驚得李蓉整個人是懵的,她從小到大,頭一次聽見有人告訴她,養幾個面首沒什麽。母后探出手來,輕輕放在她面容上,溫和道:“兒啊,這世上女人皆苦,唯一不苦的辦法,不是學會賢良淑德,而是要掌握權力。”
“你得去爭,去搶,去把權力握在手裡,你不能指望命運由他人給你,無論是你的父親、丈夫、兄弟,你都不能指望。”
“你年紀不小了,”母后的目光平靜又蒼涼,“我也沒有多少時候,護不住你,你自幼聰明,嫁了裴文宣,他不行又如何?你能行。你要的不是他這個人,你要的只是這一場婚姻,給你避禍。”
“若你不嫁,你父皇,怕就容不下你了。”
於是她嫁了。
嫁給裴文宣之後,她本已經做好了拋下裴文宣這個窩囊廢,自己一個人去當長公主的打算。誰知成婚之後,見到這個傳說中性情溫和、軟弱不堪、可能隨時被家族人乾掉的男人後,她才知道什麽叫笑面虎。
她得了一個好盟友,他們互相利用,互相輔佐,互相猜忌,她成了長公主,他成了丞相,他們的婚姻就是最強的契約,是他們在朝堂上結盟的誓詞。
他們打著最好的配合,這種配合令她有些愉悅,在早期的時候,她甚至還想過,或許他們可以真的當一對夫妻,一起生活,生子,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