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出來時,李蓉定定看著他,眼淚終於從眼睛裡滾落而出。
蘇容卿頓了頓,李蓉隻道:“繼續。”
“於是李川知道,裴文宣永遠不可能殺你。因為他心裡的你,永遠不會背叛。”
“等裴文宣離開後,李川陷入昏迷,昏迷之前,他下了一道死令,要求毒殺你。而上官雅在得知他昏迷時,第一時間鎖宮,阻止所有人人出入,然後告知我,這是最好的機會。”
“什麽機會?”李蓉忍不住笑了。
蘇容卿也笑了:“拿到公主府掌控權的機會。”
“所以,裴文宣來找我,是因為他拿到了遺詔,想和我最後談一次,那時候你還不知道鎖宮之事,還像以前一樣,擔心裴文宣被李川利用,身上帶著香美人的毒,給了他解藥香囊。後來你得知了上官雅傳信,在李川給我下毒時,你明明可以解毒,卻選擇了袖手旁觀。”
“是。”
蘇容卿沒有否認,李蓉點頭,表示理解:“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李川要在最後一刻殺我。他可以早一點殺,為什麽拖到最後一刻?”
“因為在陛下心裡,整個宮廷、朝堂,都只是一局棋。他人生最大的責任,就是保持棋局的平衡。”
“當年世家昌盛,陛下鐵血手腕,斬上官族人過半,連他的舅舅都被他親口下令斬殺。又滅蘇氏全族,威嚇百家。其實那時候,世家便已暗中結盟,意圖謀反,只是陛下突然宣布退居宮中,修仙問道,殿下成為監國長公主,世家才得以安撫,決定忍耐。其實這就是陛下平衡的手段。”
“後來陛下暗中抬裴文宣,裴文宣秦臨一文一武扶持寒族,與殿下形成對抗之勢,那麽殿下想,如果陛下一死,這個平衡,還在嗎?”
“為何不在呢?”李蓉不明白,“裴文宣身為寒族之首……”
“可若你要殺他呢?”
蘇容卿打斷李蓉的話,李蓉有些茫然,蘇容卿苦笑:“殿下,三十年,裴文宣對您是怎樣的心意,在他和陛下說,‘您是陛下姐姐,絕不會謀反’的時候,還不清楚嗎?他與您政敵這麽多年,可到最後,都不曾想過您會背叛。”
“裴文宣不會殺你,而你身後,有我,有上官雅,你若想殺他,太容易了。”
“一個棋子對一個棋子,李川心中,製衡您的從不是裴文宣,是他自己。如果他死了,您還活著,這一局就失衡了。”
“留下裴文宣和秦臨輔佐李平,對抗以太子為首的世家,血洗爭奪之後,棋局才會平衡。下一任君主,才不會面臨和他一樣登基之時被任何一方掣肘之局。”
“如果您活著,只要您出手殺了裴文宣,寒門便再無抵抗之力,而您身為長公主,權高至此,新君容不下您,而您也容不下一個,會鉗製您的新君。”
“所以殿下,”蘇容卿眼帶悲憫,“其實,有沒有那個煉丹師,您與李川,都是必死之局。只是早晚而已。”
李蓉說不出話。
蘇容卿說的每句話,其實都沒錯。
利欲熏心,她當年忍李川,是因為李川是她的弟弟,如果是李平或者李信任何一個人登基,如李川一樣違逆於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到什麽時候。
李川也沒看錯她,他若死,帶走她以免妨礙下任新君,再正確不過。
在高位慣了,什麽都沒有,就只能緊緊抓住權力。
如今回頭來想,別人面目全非,她又何嘗不是?
煉丹師是李川不相信她的引子,可如果李川是十七歲的李川,早就打上她大門來,問她是怎麽回事。
只是四十八歲的李川,早已是誰都不信、也誰都可以舍的君王。
李蓉想明白這些,忍不住笑了,她低下頭:“所以,你如今所做一切,是為了報仇嗎?”
“殿下,”蘇容卿苦笑,“上一世的事,重活一輩子,談什麽報仇?容卿只是覺得,哪怕重來一世,李川也重蹈覆轍。”
“李川好大喜功,莽撞偏執。他容不了世家,也容不下未來的殿下。殿下您不是甘願養於深宮後院中的女子,一國不容兩君,李川登基,早晚有一日,你們要走到刀劍相向。”
“我知道殿下是覺得,這一世重來,我們若能做得更好一些,就能改變什麽。可要如何做得更好呢?上一世我們對李川不好嗎?他被李明廢了,成為落難太子,是世家集結百家之軍力,送他上的皇位。可後來呢?”
“他上來就要北伐,群臣不允。他執意行事,於是北伐失利,國庫空虛,又逢南方水患,無銀賑災,以致屍橫遍野,民不聊生。”
“他當這是世家之過,不顧實際改製,以致四處起義,戰火紛飛。”
“之後為提寒門,后宮獨寵秦妃,前朝打壓世家臣子,殺舅困母,將太后囚禁於行宮,又造冤案,陷害我蘇氏一族。直到最後,為了權力,連你都沒放過。”
“殿下,您還要如何改?”
蘇容卿盯著她,質問:“他並非本性暴戾,只是天真無能又獨斷專橫。等他成為皇帝,您是要陪著他北伐,還是陪著他改製?大夏積弊百年,無論是貿然北伐還是貿然改製,都是冒失之舉。如果殿下不陪著他荒唐,您想勸阻,上一世您勸不住,這一世您又能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