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車夫語調裡帶了些猶豫,“是……裴大人。”
聽到這話,李蓉頗有些詫異,片刻後,車外傳來裴文宣平穩的聲音:“殿下,今夜風寒露重,不宜出行,殿下請回吧。”
他的語氣很溫和,和平日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這樣的溫和,卻讓李蓉驟然意識到,其實裴文宣什麽都知道。
他說他出去,或許就是在這裡一直等著她。
她坐在馬車裡,沉默很久之後,她緩聲開口:“你吩咐的你人,把他帶來,我有話想同他說。”
這個“他”不必言說,兩人就知道是誰。
“蘇氏已派出人手,”裴文宣恭敬回她,“微臣的人在察覺殿下的人在附近後告知微臣,微臣便已要求他們全部回來了。他的生死,殿下無需擔心。”
“本宮不是擔心他的生死,”李蓉知道裴文宣是在阻攔她,冷著聲解釋,“本宮是要見他。”
裴文宣長久不言,在李蓉幾乎以為他要妥協時,他驟然出聲:“回去。”
話音剛落,李蓉便聽外面傳來拔刀之聲,她不曾想裴文宣的人居然敢對她亮刀,她坐在馬車內,低聲笑開:“裴文宣,你什麽意思?”
“今日殿下見不到蘇容卿,”裴文宣聲音很淡,“太子登基之前,殿下也都不會見到蘇容卿。”
“太子登基?”
李蓉聽到這話,仿佛聽到一個巨大的笑話。
“好,”她應聲開口,“回去,想必裴大人有許多話想問我,也有許多話,想同我說。”
他們出來還不到半條巷子長的距離,回去也十分容易。
等兩人進了房間,李蓉便等不及,回頭就問:“你想怎樣?”
“應當是我問,殿下想怎樣?”
裴文宣守在雙門前,雙手攏在袖中。
屋裡沒有點燈,只能依靠窗外婆娑落入的光,在暗夜裡隱約看見裴文宣的面容。
他神色很冷,好似上一世無數次和她爭執那個裴相,李蓉看見這樣的裴文宣,心裡便抽了起來。
她轉過身去,坐到位置上,扭頭給自己倒茶,遮掩著所有情緒:“我知道你是川兒好友,你一直都是支持川兒的。那今日我們開誠布公談,”李蓉茶水倒滿,房間裡化作一片寂靜,好久,她才出聲,“我不想再幫李川了。”
裴文宣不言,李蓉將蘇容卿給她的話轉述給裴文宣。
“崔清河是蘇容卿的人,他大概已經遭遇不測,秦臨五萬人馬指望不上,這也就意味著,我們手裡一共能用的兵馬,最多不過六萬。”
“蘇容卿給李誠養了一個替身,無論真的李誠是死了還是活著,肅王都會活著。我們和蘇容卿聯手,扶持一個假的肅王登基,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這個李誠必然會讓出許多權力給我們,假以時日,我們就殺了他,再另選幼帝。”
“這樣一來,其實就是和父皇、蘇容卿化友為敵,上官氏不過是為了權益,也不是不可拉攏。最後犧牲的……”
“也不過只是太子殿下。”
裴文宣接過李蓉的話,他站在暗夜裡,注視著李蓉,李蓉不敢說李川的死,她喉頭哽得有些疼,她緩了很久,故作平靜:“川兒是個有能力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若登基,怕是不好控制。”
“這是蘇容卿和你說的嗎?”
裴文宣聲音很低,李蓉點頭:“嗯,其實現下,把賭注放在李川身上,不如放在李誠身上。李誠需要依賴別人,可李川不一樣,他只要願意放棄我和母后,放棄上官氏,他就可以得到其他世家和父皇的支持,順利登基。”
“文宣,”李蓉抬眼看他,面上帶笑,“現在是我和李川都在選擇。他選擇放不放棄我,我選擇放不放棄他。”
“然後你選擇放棄了他。”裴文宣平靜說了結果,強調,“在他放棄你之前。”
其實他沒有什麽語氣。
可不知道為什麽,李蓉就覺得,像是一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臉上。
這話任何人說,她或許都覺得無所謂。畢竟那些人,早就放棄了她。
她的父皇、母后,弟弟,朋友,戀人,在權勢和她之間,都沒有選擇過她。
而裴文宣是唯一一個,始終堅持到最後,堅信著她的人。
可他卻說她錯了。
她盯著暗處那個人,語調中帶了些嘲諷:“你也怪我?”
這話讓裴文宣氣息一頓,這樣的停頓對於李蓉而言,仿佛是一把大錘重重砸下來。在她心上瘋狂的錘擊。
她不由得站起身來,死死盯著裴文宣:“你也覺得我不應該?”
“我不該爭取我想要的權勢,”她抬起手,放在心口,“我不該放棄李川,我就該為他赴湯蹈火,我就活該為他送死,為他肝腦塗地為他粉身碎骨為他付出一切還不能要求半分是嗎!”
聲到最後,已近聲嘶力竭。裴文宣看著面前這個這般失態的李蓉,看著她盯著他,仿佛是在質問公平,質問天道。
“可憑什麽!”
“我已經在當年為他嫁給寒族出身的你!我為他三十年殫精竭慮!我為他付出了一輩子,這輩子我為我活不可以嗎!”
裴文宣不說話。
他站在原地,好久後,他啞著嗓音,詢問出聲:“所以,嫁給我,是羞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