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見李蓉眉眼間有喜色飛揚,他轉著扇子,攬著姑娘,走在華京繁華街頭,替李蓉擋開周邊的人,笑道:“除卻道義、家人、舊友,裴文宣的一切,都是殿下的。”
“道義、家人、舊友,”李蓉念著,頗有些不高興了,“除卻這些,那你還剩下什麽呀?”
“若這些都不除去,”裴文宣無奈,“我人生只有殿下,豈不是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人?殿下喜歡這樣的人嗎?”
李蓉想想,倒也是不喜歡的,而且她心底裡也清楚,若真有這樣的情分,她也是要不起的。
她說著好玩,但裴文宣說話慣來認真,她也就不再追問,只是頓住了步子。
裴文宣見她停下腳步,扭頭瞧她,李蓉張開雙手,輕揚了下巴:“算啦,既然你能把自個兒給我這麽多,我也勉為其難對你好一點。”
說著,她瞧著裴文宣的外套道:“把外套給我穿上。”
裴文宣聽得這話頓了頓,他愣愣看著李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李蓉見他呆愣著,不由得催促他:“快呀。”
裴文宣得了這話,才回過神來,他解下衣衫,披到了李蓉身上,在他將衣服拉到李蓉身前那一刻,元宵節的煙花盛放而起,街上來往人群,男男女女,都一起看向天空。李蓉也不例外,她急急抬頭,隨後就見煙火落到她眼裡,也就是這個時候,裴文宣悄無聲息握住她的手,在眾人仰頭看著煙花那一瞬間,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那吻一瞬即逝,同煙花一般瞬間消散,卻驚得李蓉站在原地,久不回神,畢竟裴文宣慣來是個謹慎又有幾分古板的人,在人前做這件事,她是從不敢想的。
然而對方卻依舊是從容姿態,握著她的手,笑著道:“殿下,走了。”
李蓉沒說話,她就由他拉著,他走在前面,她踩著他的腳步。過了好久,她低聲道:“那麽多人,你親我幹嘛呀?”
裴文宣走在前面,她看不見他其實染了紅暈的臉,只聽他一貫清雅中正的聲音,染了幾分難言的旖旎,低聲溫柔道:“蓉蓉,我很高興。”
他沒解釋太多,只是說了那麽一句,他很高興。
至於他在高興什麽,歡喜什麽,為什麽會有那一瞬間的失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回憶起那時候的裴文宣,李蓉再看看現在閉著眼睛挺屍的人,忍不住歎了口氣,念了聲:“歲月催人老啊。”
“說得好像你不老一樣。”
裴文宣聽她念及以前,煩得側過身,嘀咕道:“老太婆。”
李蓉輕輕“呵”了一聲:“糟老頭子。”
裴文宣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聽著李蓉說這些,就覺得心裡難受。
如果不提及過往多美好,就意識不到如今的自己多狼狽。
李蓉提醒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過少年時那樣的心境,那樣從容的、溫柔的、坦然的、充滿希望且無畏的心境。
他記得自己年少的時候,也有諸多喜好,他會畫畫,也會作詩,興致來時,還能撫琴舞劍,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世家公子。
他會在晴朗的天氣踏山而上,又或乘舟縱情山水之間,那時候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很好,所有事都很美,尤其是李蓉,每次她彎眼笑的時候,他都覺得這世上,似乎再也不會有冬天。
可是他自個兒也不知道怎麽了,李蓉和他爭吵,分開,他母親離世,李蓉和蘇容卿在一起,秦真真死在后宮,李川性情大變,他手中權勢越大,位置越高,一切也就變得的越奇怪。
他每一天都覺得疲憊,什麽事都累,每一日辦完公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不要有任何人,讓他關上門,一個人呆著。他害怕見周邊人,因為每一天見到的人,不是要爭吵,就是要謹慎討好,又或者是保持警惕。哪怕是李蓉,見了面,也是無休止的嘲諷和謾罵。
日日夜夜,歲歲年年,反覆如此,越累越躁,越躁越累,往複循環之後,他活得像是一隻困獸,每天四處亂撞,直到此刻回頭,才發現早已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面目全非。
他聽著李蓉說起如此美好的過往,再睡不著,只是睜著眼盯著晃動的車壁,一言不發。
李蓉抿著茶,見他似乎是睡了,便從旁拿了帳本來翻看,沒一會兒後,她突然聽到裴文宣道:“我很討厭是不是?”
李蓉頓住動作,過了片刻後,她緩聲道:“我不也很討厭嗎?”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垂眸翻了書頁,平淡道:“老和你吵架,老說你不是。大家都一樣,你也不用自卑。”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一時說不出話來,李蓉知他或許是想到什麽,心緒難平,便勸道:“你喝了酒,腦子不好用,別多想了,趕緊睡吧。明天我們就去九廬山找秦臨,按著時間,楊家被圍困的消息很快就會到前線,到時候前線的楊家人肯定要弄點麻煩,川兒怕很快就得過去,在這之前,我們要說服秦臨陪川兒一起到前線去。”
裴文宣聽著李蓉冷靜和他商討著局勢,他幾乎是慣性的聽完了李蓉的話,應聲道:“秦臨這人我有數,最怕的其實是崔清河……等明日,九廬山看看情況,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