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水村的戰局直到天空微亮時才算塵埃落定。
雖然被一萬大軍偷襲,但因為張維堵截及時,並沒有讓他們越過防線;陳奇的惡鬼營救援得最快,迅速把場面控制下來。
直到禁衛隊和惡鬼二營的五個校前來支援時,更是穩占上風,殺得周家軍心生降意!
大將周雲濤被歐陽泰硬生生殺成了碎屍,震撼的一幕也徹底擊垮周家軍的軍心。他們沒想到手舞長斧、宛如殺神般的將領,竟然敵不過歐陽泰一個照面,被硬生生斬於馬下。而這人還是單槍匹馬的在陣中沖鋒,在他們的面前將周雲濤碎屍萬斷。
一千兵馬能把他們拖了這麼久,也倚仗張維關鍵時候的取捨。他冷靜分析形勢,毅然焚燒了門樓拖延了時間,但到底是寡不敵眾。最終一校全軍覆沒,他和張蓮蓉也相依而亡,雖然為趕來的援軍贏得了時間,但勝利的代價十分慘重!
千軍萬馬中來回的沖殺,歐陽泰斬掉的不隻是一個個人頭,飛舞的血花更是匕首般地刺在周家軍的心頭。尤其在惡鬼營的人馬陸續到來時,黑壓壓的騎兵早就令這幫人失去抵抗的勇氣。有的人隻不過是臨時抽來的壯丁,根本不具備打仗的意顧,被圍困後也沒有反抗之心,立刻丟掉兵器,喊著投降了。
許平半夜接到緊急奏報時,隻是皺了皺眉沒多說什麼,沒理會其他人的戰戰兢兢的候命,第一時間策馬來到響水村。進入營地時大戰的硝煙還沒散去,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濃重焦味和血腥味!兵將們正忙著收殮兄弟的屍骨,順便埋了叛軍的屍體。
陳奇深深皺著眉頭。面對一校的壯烈,心裏確實有些不好受,剛一轉頭,正好看見策馬而來的許平,趕緊跪下行了個禮:“參見殿下!”
“參見殿下!”
全部將土一看主子來了,忙丟下自己手裏的活,跪地行了個禮。不知道是不是面對昔日兄弟的死亡讓他們有些低沉,隱隱可見每一個人臉上或多或少有種濃郁的陰霾,連喊出的話都帶著壓抑的感覺!
許平隻帶著十幾騎就趕過來了,胯下蒙古戰馬高大威猛,通體白毛細潤如雪,鬃毛的舞動在晨光中似乎閃閃生輝。身上雖然穿著白衣儒袍,顯得十分的飄逸,但俊美臉龐上卻是陰雲滿布,不但沒有任何文雅的秀氣,反而令人感到更深沉的怒意!
“平身!”
許平下馬後看著遍地的殘肢血水,不禁狠狠皺了一下眉頭。這一仗打得夠慘烈了,沒想到惡鬼營一校竟會全軍覆沒,更沒想到的是在重重包圍下,紀龍竟能偷襲響水村,讓自己吃了大虧!
收到消息趕過來的劉士山氣喘籲籲,一下馬立刻帶著麾下學子們聚集在許平的旁邊,還沒來得及請安先悄悄朝村內方向一瞥,細聲的提醒一句:“主子,您看!”
周家軍幾乎差一步之遙就可以進村了。
惡鬼營的將士們沒人走近一步收殮那一帶的屍體,因為蕭瑟的風中站立兩具身軀,靜止不動在風中微微搖曳著。全身上下的衣物和盔甲都破爛不堪,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血水幾乎把他們染成血人,腳下血泊流得很遠,幾乎彙成一條血河,讓人一看就感到深深的震撼。
兩個血人依偎在一起,看樣子似乎身上血液都流盡了,稍能看到的一點皮膚顯得蒼白無比。在他們的旁邊還跪著一個人,一看許平過來就跪地磕了好幾個響頭,低頭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待什麼責罰,周圍士兵也沒人敢上前一步攙扶他。
“張維呀!”
許平走上前,繞過跪倒在地的歐陽泰,徑直走到張氏夫婦的面前。
這時候他們布滿傷痕的臉蒼白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傷口布滿全身幾乎看不出原來的相貌。已死的二人相互依偎,看起來那麼淒厲,又特別可歌可泣,讓人心裏有種莫名的沉重感!
看著他悲壯的模樣,即使死了屍身還不倒下,許平心裏真有說不出的滋味。
一開始想提拔他是因為張家的關系,但後來也證實張維是個可塑之材,不僅睿智冷靜,身手又好,是難得的文武之才。許平一直想好好培養他成為手下的左膀右臂,沒想到他竟然會死得那麼慘烈,為了阻擋周家軍而和妻子一起共赴黃泉!
張維死時竟然隱隱帶著滿意的笑,張蓉蓮隨夫而去時也不顯得淒涼,似乎能生死相隨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如果這時候沒有傷口、沒有血腥的話,這一幕絕對是人間至羨的鴛鴦!但這卻讓許平怒火中燒,牙齒都咬得吱吱作響,語氣陰森的問:“周雲濤呢!”
“他……”
陳奇似乎很是為難,看了看歐陽泰後,指著旁邊一個已經辨認不出是什麼物體的屍塊堆,小心翼翼的說:“逆賊周雲濤無投降之意,執意率兵頑抗,已被歐陽大人斬了!”
許平轉頭一看,胃酸頓時翻滾。這哪還是個人了,說不好聽點,連是什麼動物都不知道了。斬於馬下有斬得那麼慘的嗎?明顯是被戮屍很久了。經過那麼多次的亂戰,許平自認已經習慣這種血腥場面,但現在猛一看還是感覺有些腦袋發腫!
“歐陽泰!”
許平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別被這不明肉塊影響思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歐陽泰後,問:“是你殺的?”
“臣魯莽!”
歐陽泰同樣一身是血,不過這血更多的是敵人所出。在全軍萬馬中的沖殺他幾乎沒受什麼傷,此時那把已經染成腥紅色的雙頭槍丟落在地;冷靜下來後,多少有些悔恨的愧疚,趕緊跪地請罪:“臣一時沖動起了殺意,本應生擒活口才是。歐陽泰自知過大難免,求主子賜罪!”
“起來吧!”
許平腦子急速運轉,隻是看了他一眼就什麼都沒說,又站到張氏夫婦的屍身面前久久端詳。他目光深沉的看著他們似乎沒有遺憾的容顏,不由得深歎了一聲。
張蓮蓉確實是個女中豪傑,配得上張維這個忠烈之人。
“主子,我……”
歐陽泰滿心愧疚,也不明白許平到底是喜是怒,再加上心裏對自己深深的責怪,根本不敢站起來。
“快起來吧!”
劉士山一直跟在許平身後,從歐陽泰身邊走過時,悄悄遞了個眼色,壓低聲音說:“別惹主子生氣了。”
“是!”
歐陽泰這才拿起了雙頭槍,滿面自責的站到旁邊,低著頭不敢再說半句。此時渾身不是血就是灰,看起來頗為狼狽,不過大家望向他的時候都有著敬佩。不管是這股敢殺敢恨的血性,還是節裏的四面兇器雙頭槍,剛才的屠戮給人感覺實在太震撼了,讓這幫血性軍人無不欽佩。
“傳令!”
許平呆呆看了張維好一會兒後,才略帶嘶啞的說:“著禮部,將張維夫婦好生厚葬。按五品禮不得有絲毫怠慢!京城張家人才輩出,為國效力為朝廷憲,賜張維金甲一副隨葬,以表其忠心與戰功!”
“殿下仁愛!”
眾將一聽,立刻又跪下去高呼大喊。張維確實當得起這個殊榮,在一千對一萬的懸殊情況下,又無險可守還撐了那麼久,沒有絕對的智慧和堅強的勇氣,根本做不到。大家感慨之時,也沒人覺得有不妥之處。
“歐陽泰平亂有功!”
許平饒有深意的看了看歐陽泰一眼,突然豪邁一笑,滿口贊許的說:“千軍萬馬中親手斬下周雲濤首級,立我惡鬼營的軍威,宣示朝廷平亂的決心。著賜禦酒十壇,以聊嘉獎!”
“臣,謝恩!”
歐陽泰慌忙跪地謝恩。許平的意思已經夠明確了,不獎勵他斬上將首級之功,但也不會懲罰他一時魯莽之過,這種功過相抵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許平看了看一千將士的遺體,心裏確實有夠疼的;但想想這些將士忠心不二,以死相拼也不讓周家軍踏過半步,又感覺特別的欣慰。著人仔細收殮屍身,火化後,待到凱旋回京時再為他們風光大葬。這一舉又贏得其他將士感激的眼神,覺得死去的兄弟們已經算值了,太子千歲的高呼聲在響水村上回蕩不停。
匆忙處理不少公務,收拾著戰後淩亂的坡道,唯獨在營後有幾個倉庫沒人敢去碰,因為張維在火燒門樓時幾乎拋棄一切可燃之物,卻獨獨未燒碰這裏的一木一草。許平不說,自然沒人敢問裏面儲存的是什麼東西,不過看這謹慎的態度,不是奇珍也該是至寶,所以眾將都不敢魯莽的靠近。
其實對於這次的詭異偷襲,不少人心裏都存在疑問。除了周雲濤率領大軍大搖大擺的侵犯,而崗哨沒有察覺外,更多的還是他的目的。響水村雖然交通便利,但絕不是津門大軍突破包圍的好地方。
想在這打開缺口可以,響水村沒有天險的庇護,確實是難以防禦;但惡鬼營也能迅速收攏兵力合圍,隻要時間上有些拖滯,就會前功盡棄。就算能咬開一個口子突破出去,但還沒出河北就會遭遇到趙猛的河北駐軍,到時候可就四面受敵了。這樣一看,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許平不管別人的疑問,一切心裏有數,吃了這個暗虧後也謹慎不少。一校覆滅後,趕緊安排換防的區域,直接把陳奇的惡鬼一營放到這裏來。在這個小地方安插一萬兵馬把守,這一舉讓其他人更為困惑,但也沒人敢提出半點疑問。
清理戰場、安排軍務花去兩天時間。把一切事情處理完後,許平也帶人回了塘縣,在自己的府邸裏繼續忙著手上的事。隨著天機營的重兵壓境,大戰已經是一觸即發,這個時候容不得半點疏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肯定要一次平定津門叛逆,要不然也不會拿出天機營這支大明隱藏最深的奇兵。
“主子!”
陳奇忙完軍務也趕來塘縣,彙報完大概情況後,見許平已經坐在案台前忙碌,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問:“響水村一戰,張維以死拖住十倍於自己的大軍,歐陽大人也斬了周雲濤,可算是大勝。但我們手上現在有五千多的周家軍俘虜,每日糧草耗費都不是少數,還得派兵看守著!您看一下……”
許平頓時皺起眉頭。這兩天因為張維的壯烈犧牲,心裏一直有些不快,手裏不知不覺的一用力將毛筆折成兩段。啪的一聲脆響讓所有人都心裏一突。
這幾天主子的轉變太快,讓他們有些適應不了。以前許平雖然也用心辦事,不過都是嘻嘻哈哈的,這會兒卻是面沉如水,看不出表情。
看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力,也影響到這位深藏不露的大爺。
“有俘虜嗎?”
許平臉上陰霾隻是一閃而過,馬上又恢複沉靜。一邊拿過新的毛筆繼續批示奏報,一邊語氣平淡的說:“我記得響水村一戰是全殲敵軍,陳將軍是不是記錯了。”
話語輕描淡寫,但卻有著讓人顫抖的殺意。陳奇開始先是一愣,但馬上也琢磨出來。餓狼營一戰以全殲收場,讓朝廷顏面掃地,主子這是想借這個機會給天下人看朝廷的戰力;或許多多少少也因為張家夫婦的死而想坑殺周家軍,這樣的處理辦法雖然血腥,卻也不算是殘暴。
“末將明白了!”
陳奇眼裏兇光一閃,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看著他沉重的腳步,誰都知道那五千多俘虜在劫難逃。隻言片語斬數千個人頭落地,語氣間似乎連點感情都看不到,或許這也是皇權至高無上的表現。
議事廳裏的眾人面面相覷,小心翼翼看向繼續埋頭疾書的許平。似乎這幾千個人頭隻是小事一樁而已,和殺幾條狗沒任何區別。不少人都重新將這個主子在心裏定位,原本以為初到河北斬數十門生已經夠風行雷厲,但現在再一看,那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廳內瞬間安靜一片,隻能聽到毛筆在紙頁上書寫的聲音。許平忙碌的看著一份份的奏報,頭也不抬的說:“你們沒什麼事的話各忙各的,坐在這一個個和啞巴有什麼區別。我不需要你們在這當擺設,有閑功夫的話把手裏事務好好的處理。”
語氣裏雖然聽不出任何怒火,但有的人也感覺到主子不滿的情緒。孫正農最近一直在前線充當指揮官,這會兒也歸來坐在眾學子之中,雖然不是很想做出頭鳥,但這裏他的年紀最大、功勞最高,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他,無奈之下孫正農還是站起來稟報說:“稟主子,周家軍夜襲響水村的原因已查明。”
許平一聽,突然停下書寫的動作,馬上輕描淡寫的說:“說吧!”
響水村之前的防線是羅城縣,也是崗哨比較密集的地方。知縣是個地道的糊塗官,雖然被紀龍拉攏卻不敢投靠,但態度仍是若即若離,光吃好處不辦事。周雲濤是利用美人計得到了他的官印,暗令手下冒充府衙的人撤了崗哨,又命一部分人穿上壓庫的老兵服,才得以通過那麼多的崗哨暗襲響水村。
“人呢!”
許平臉色頓時有些陰森,手上力道一個控制不住,毛筆再次硬生生折斷成兩半,禁不住搖頭歎息:“馬尾絨毛、象牙筆桿確實精細。不過這麼金貴的東西卻不酎用!告訴造辦處,以後別送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了。”
“是!”
下人們戰戰兢兢的把斷筆收走。這種筆算是十分堅固的了。看這樣不是毛筆的品質不好,而是主子的火氣已經上來了!
“已經拿下了!”
孫正農一看許平平淡中壓抑的怒火,也不敢出大氣。主子現在一臉的平靜是更可怕的。要是他能罵上幾句還行,這會兒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讓人更是膽顫心驚!
“連那些崗哨一起送刑部吧!”
許平已經有點心煩,不過還是讓自己稍稍冷靜下來,悶哼一聲說:“這當口朝廷也需要一點成績給百姓看,光圍不打也不是辦法,該怎麼上報你懂了吧!”
“臣明白!”
孫正農何等聰明,立刻明白許平的意思。這些人不能是糊塗官、不能是被蒙蔽的兵將,更不能是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在奏折上他們隻能是叛逆,隱藏極深的叛逆!朝廷要摘他們的腦袋給天下看!如果說是因為當官的糊塗而害了千名兵將犧牲的話,等於是硬生生的扇了主子一巴掌。
“下去吧!”
許平感覺心裏的火氣有點穩不下來,抿了口茶後,看著屋內繼續沉默的手下們,微笑一下問:“你們不會真的來這做擺設給我看的吧,我甯可擺幾個漂亮丫鬟更好點。一個個沉著臉像怎麼回事,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你們來我這要債呢!”
“哈哈!”
眾學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但笑得多少有些勉強,也有點尷尬。
任憑許平的話再幽默,但這會兒誰又真有膽子讓自己輕松的開懷大笑呢!
許平也是不想他們太過於沉悶,這樣不僅會影響到這幫人的腦子,也會影響到自己的思維,才強壓著怒火。不過眼神一掃卻是有點差異,廳裏有人是強顏歡笑不假,唯獨角落裏的歐陽泰低著頭,眉頭緊鎖,感覺也有很大的怒火在憋著!
“歐陽!”
許平滿面微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怎麼沉著臉呀,是不是賞賜的酒太少你不滿意?或者是這群小氣鬼以假充次,影響我們歐陽大人的心情了!”
“主子!”
歐陽泰卻沒有附和許平刻意的調侃而笑出聲來,而是猛的在廳中一跪,咬著牙說:“歐陽泰請命帶禁衛隊出戰,求主子恩準!”
“哦,你請什麼戰?”
許平微微一愣,馬上感興趣的笑道:“你不會想帶著禁衛隊去打津門吧,雖然我覺得我的兵馬很不錯,但似乎也沒強到那個地步吧!”
“主子!”
歐陽泰臉色有幾分猙獰,咬牙切齒的說:“響水和羅城縣的駐軍節令楊東海,在明知周家軍路襲而過時,稱病拒不出兵。眼睜睜看著周雲濤從他的防區上路過!不僅如此,駐軍其餘將領更是怯戰怕死,甚至連來奏報送信的都沒有,在一校以死相拼時更無一兵一卒前去增援。臣請命將這些不忠之人拿下,以慰一校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哦,還有這樣的事!”
許平似乎很不以為意,輕聲問:“這駐軍合起來有多少人,能抵抗得了周雲濤的一萬大軍嗎?”
“約一千六百人!”
歐陽泰說話時盡是憤慨之意。張維靠著一千人馬,以夫婦一起殉情的代價硬生生擋了周雲濤一夜。駐軍卻守而不出,哪怕連事先預警也不敢。這種懦弱行為別說他心念舊人憤怒難當,就連惡鬼營上下都有壓不住的怨氣。
“那你打算怎麼處理?”
許平笑得很是親切,但熟悉的人一看這笑容就會受不了。這種和善表現說明主子的火氣真的上來,而且是將要爆發,已經不是略帶戲耍的笑罵了!
“將楊東海斬首示眾!”
歐陽泰說話時已經抬起頭,滿面期待的等著許平一聲令下,他就可以帶兵策馬而去,將這怯戰而害得故人身死的懦夫擒拿,拿他的人頭祭祀亡者的在天之韁。
許平收起笑容,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面沉如水的思索。每敲一下似乎都在考驗著別人的心髒,咚咚的聲音十分刺耳,有節奏的敲打似乎在帶領心跳,沉重得讓人感覺有幾分窒息感。所有人不約而同低下頭,簡直像是犯了錯在等待責罰一樣的忐忑!
“杜宏!”
許平沒理會歐陽泰的義憤不滿,突然朝旁邊正在奮書疾筆的杜宏問道:“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這段時間各種軍務開始緊張的運轉,手上的人才明顯不夠用,許平就把杜宏這個比較欣賞的學生也調過來,杜宏在身邊表現得也是可圈可點。雖然是太子禦點的人,但處處謙虛不敢和前輩們爭風頭,一直老實的跟在許平旁邊處理事務。
響水村之戰,他也隨許平一起到了現場,看見那個悲壯的場景,隻是回來後卻同樣沉默著,沒人看出他見過到副慘狀後到底有何感慨。
最近夥食好,臉上那些發綠的菜色已經不見了。但因為太過忙碌,杜宏並沒有感覺精神有多好,反而略帶一絲憔悴。許平突然問他的意見,這一點倒是讓不少人有些驚訝!因為他一直在旁邊記錄,安靜得讓人容易遺忘他。
“主子,響水村一戰,上報朝廷的奏折還沒寫好!”
杜宏也是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依舊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也沒在意別人羨慕的一目光。站起身後有些壞笑的說:“不過臣以為,此時正是朝廷平亂的大好時候。軍心、民心缺一不可,任何影響士氣的事都必須扼殺!要讓天下百姓知道這種怯而不戰的事,對朝廷來說是丟臉的大事了。”
“直說!”
許平贊許的點了點頭,嘴角總算有一絲笑意。其他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好奇這杜宏繞了一大圈到底想說什麼!
“眼下朝廷包圍津門、太子殿下囤兵河北是不爭的事實,天下已經是婦孺皆知。”
杜宏突然跪了下去,滿面嚴肅的說:“而天機營更是十萬盡來,隻等蕩平叛逆。這時候卻出了怯戰之人,這不僅是在影射殿下帶兵無方,甚至會讓津門的叛逆嘲笑聖上是昏君,此時斷不能治楊東海不戰之罪!”
“混賬!”
歐陽泰第一個聽不下去,像是被人紮了一刀似的跳了起來,朝他怒吼道:“你太放肆了,小小知縣竟然敢妄議朝政。甚至無知犯上,質疑聖上的明治聖意!你可知這是滅門之罪!”
“閉嘴!”
許平喝止歐陽泰的怒吼,朝已經伏地不敢直腰的杜宏道:“繼續說!”
“是!”
杜宏被眾人淩厲眼光所注視,卻一點都不以為意,反而侃侃而談:“此時如果治楊東海怯戰之罪,不僅會影響將士的軍心,更會惹來百姓的非議,斷不可有此一為。”
“那你說怎麼辦!”
許平說話時已經微微瞇起眼,似乎有一點明知故問的意思,但平靜的臉上隱隱有殺氣,更像是在借杜宏的滔滔之言說出自己的意思。
“響水村一戰尚未上報朝廷。”
杜宏猶豫一下,又用善意的眼神看向怒不可遏的歐陽泰,突然語氣陰森的說:“微臣以為奏折上可以這麼寫:楊東海率兵增援一校,無奈周雲濤兵多勢重,駐軍無力能敵!楊東海率全體兵將與其一拼,全軍盡隕表忠亦無法阻止周家軍的襲擊!”
好狠毒呀,不隻是其他學子,連歐陽泰聽完這話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腦子裏不約而同出現這個想法。這杜宏算是不聲不響,但心機慎重得嚇人了。自己隻想殺了楊東海而已,這家夥竟然早就算計好了,大手筆的想屠殺所有駐軍。
潛移默化的歸屬思想作怪,尤其在這個動亂的時候。
太子門生和禦林軍惡鬼營一脈相承,死忠於國之儲君,互相都有血脈相連一般的親切感。這次一校的全體陣亡確實讓大家憤慨不已,即使生為文官的門生們無一不怒火中燒,幾乎想棄筆從戎了!文武兩邊同仇敵愾,變得空前團結。
讓人沒想到的是杜宏的算計竟然那麼狠,還敢於把本該發向朝廷的奏折悄悄壓下來。不僅冠冕堂皇地說著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更是老辣的借局勢將駐軍全部屠殺,出一口惡氣。這樣的縝密心思、這樣的冷靜頭腦和毒辣的手段,確實是難見!
“準了!”
許平聽完冷笑一下,點了點頭說:“奏折就杜宏來寫吧,好好用點心,表彰一下駐軍的忠心知道嗎?”
“微臣領旨!”
杜宏笑了笑就坐回闆案上,笑得還是那麼親和隨意,但這會兒任誰都不敢小看這個清瘦的年輕人。少年老成不說,關鍵時候的細心已經夠讓人驚訝了!
杜宏狠毒的一招呀,給你楊東海一個不錯的虛名,讓你當一把忠烈,實際上卻是趁機要了你們的命。就算到時候真的讓你為國盡忠,也不會有任何禮遇。在暗地的知會下,禮部會自動忽略這些人,甚至歌功頌德後沒準會把他們丟到山裏去喂狗。大戰過後誰還會記得有這一幫無恥的人呢!
這家夥最讓人欣賞的就是這地方,平時不聲不響,但腦子轉得比誰都快;有的話由別人嘴裏說出來比較好一點。許平對他贊歎的笑了笑,馬上轉過頭來朝有些回不過神的歐陽泰說:“歐陽,這樣的話你就去查看一下吧。駐軍眾將皆為國盡忠,看一下戰後還有沒有活口了。”
在說到有沒有活口時,許平的語氣咬得有點重。是個人都能聽出其中的意思,歐陽泰自然也是明白了,感激的看了看杜宏一眼。一開始還以為這家夥是狂妄自大的書生,沒想到卻出了這麼明正言順又歹毒異常的一招,讓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將這幫家夥殺個一幹二淨!
“哦,對了!”
杜宏一臉散漫,似乎什麼都沒說過一樣,在歐陽泰轉身的時突然一拍腦子,滿面憨厚的笑道:“歐陽大人,連日戰亂難免會有霍亂,一旦傳染的話,百姓可是苦不堪言,您也得小心點呀!”
“這家夥!”
許平搖頭笑了笑,抿著茶什麼都不想說了。杜宏確實是個鬼才,如果加以提拔,確實會省去自己不少的事。
“霍亂有藥可治?”
歐陽複眼一閃,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故意說出這話給在場的其他人聽,但看向杜宏的眼神卻更加欣賞。這種陰險的家夥,以後不上朝堂為官就是暴殄天物了!
“未有所聞!”
杜宏輕輕搖頭笑著,話裏卻略帶陰森的說:“為了河北百姓的安危,碰上霍亂者,您還是別有憐憫之心為上。”
“謝年弟提醒了!”
歐陽泰哈哈笑完,走出議事廳時難掩怒火的說:“霍亂危害一方,但凡有染者,兄定當一個不留!”
“霍亂,害人呀!”
許平搖頭歎息了一會兒後,又繼續主持軍務。一邊給各個學子安排任務,一邊督促杜宏趕緊把奏折寫好,報向朝廷。至於暗地裏的那一封密信,自然得自己來操刀了!
羅城縣外的駐軍營內,楊東海正焦急的走來走去。心裏全是惶恐和不安,臉色蒼由,布滿了冷汗。周家軍夜襲的時候自己確實發怯了。不僅是自己,那些混吃混喝的手下和親戚們都害怕了,不說沒有去增援,連通風報信都不敢;這會兒一千惡鬼營以死盡忠的消息傳來,立刻讓滿營人馬陷進恐慌之中。
白天時羅城縣令和一些官員已經被押往京城,但這會兒卻沒有傳來任何對自己不利的消息。楊東海雖然膽小怕事,但不代表是傻子。越是這樣安全的局面,越是讓人不安。要是自己怯戰不出的事情被報上去的話,自己這小小的節令殺十次都不夠給惡鬼營洩恨了!
就在楊東海煩躁的時候,營外突然變得喧鬧起來。似乎有不少人在哭喊著什麼,楊東海不由得心煩起來,沒好氣的罵道:“吵什麼吵,軍營之內不得喧嘩!”
“這聚集廢物的地方也算是軍營?”
一道陰沉至極的聲音穿過大帳外的喧囂傳來,突然七、八個斬下的首級直直飛了進來,伴隨著血水掉落在地上,瞬間流成血泊;有的鮮血甚至噴到楊東海臉上,把低嚇得更是面無人色。
“惡鬼營禁衛隊駕到!”
帳外喧囂一聲高過一聲,這時候楊東海才聽清雜亂聲音裏是馬蹄聲,刀劍的破口音和一聲聲淒厲慘叫。再細看幾個親信的腦袋在自己面前,幾乎在腳下滾動著,立刻嚇得褲襠都濕了。
“楊大人!”
帳篷門簾突然被砍開,一個滿身黑甲的年輕人騎著一匹烈馬走進來。手裏一把詭異的雙頭長槍染滿鮮血,清秀面容更是有讓人無法形容的猙獰。
“你、你……”
楊東海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這時隱隱看見帳外的一切,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黑色魅甲的惡鬼營騎兵來回沖殺,將自己手下的兵將輕易斬於刀下,到處都是慘叫連天,殘肢斷首更是掉落滿地。
“張維讓我來找你!”
歐陽泰面色突然陰森下來,看他這副無能的樣子,心裏恨意更甚,怒不可遏的喝道:“他讓你去黃泉路上陪他,他要親手將你送進地獄裏去,告訴你什麼叫做忠心不二。”
“不要呀……”
楊東海的一聲慘叫響徹天邊,首級被斬下的一刻似乎還在恐懼的嘶吟著。歐陽泰看著他的無頭屍搖晃倒下,不屑的甩了甩槍頭上的血,馬上扯下一塊布將血擦掉後,厭惡的丟到了一邊,似乎沾染上這種懦夫的血是對雙頭槍的侮辱,甚至是對師傅鬼夜叉的羞辱一般!
夜晚慘叫連連,火光燒得駐軍大營到處都是焦肉刺鼻的味道。明亮的火焰照亮一張張帶著仇恨的臉,仔細檢查,確定沒有任何活口以後。歐陽泰才命人將楊東海的屍首丟到山谷裏喂狗,領著腥氣逼人的禁衛隊昂首返營,丟下一千多具充滿恐懼的屍體!
屠殺,完全一面倒的屠殺。禁衛隊一方幾乎沒有死亡,受傷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人數相近的情況下竟然會出現這種大勝利,連歐陽泰都不禁搖頭歎息:這些人就算去救援,不過是送到周雲濤嘴裏的肉而已,戰鬥力之弱真是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