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是因為你。」
——那等定親解除了之後呢?
席向晚這麼想, 卻沒問出口。
未來的變化太多太多了, 但她和寧端只要如今這樣……就很好。
和包氏見面的事情加上來回路程也不過半個時辰, 有寧端的協助,幾乎沒驚動任何不必要的人,席向晚就已經回到了雲輝院中。
席向晚耐心等了不過兩日的時間,翠羽就帶來消息,說包氏在獄中招供了, 且雖隻招供了些許內容,卻都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尤其是其中的一條,令大理寺卿也驚了一跳,在包氏簽字畫押之後便立刻去面聖了。
可還沒等皇帝作出反應,國公府卻更快一步地每況愈下。
國公夫人捉住了穆君華對鎮國公暗下毒手的證據,當場人贓俱獲,穆君華百口莫辯, 被國公夫人著人打了之後才通知了大理寺。
由於事情涉及到國公府, 一時也沒公開, 席府的人能知道, 還是因為和老國公夫人的交情,以及那日席向晚對國公夫人隔空的一句提醒。
國公夫人在將穆君華送給三法司之後, 特地派人低調地送了謝禮給席向晚,雙方心照不宣。
若不是席向晚提到那句似是而非的話, 國公夫人也不會對穆君華就此上了心, 而後捉到她偷偷絞了鎮國公頭髮又背著人焚燒作法。
席向晚聽了翠羽的稟報, 方才知道她先前所猜的竟是**不離十——鎮國公陡然病倒, 不是因為蠱術,而是因為厭勝!
厭勝之術又稱壓勝,時而用來鎮宅,時而則用來害人。前者倒也罷了,後者這等邪門歪道,在大慶原是嚴令禁止的,但民不告官不究,暗中終歸還是有許多民間的道姑婆子等等做著類似的生意。
誰能想得到,堂堂鎮國公府中,他最重新的愛妾居然也是玩弄巫術的高手?
大理寺在將穆君華人帶走的同時,也從她的院子和屋內搜走了許多厭勝有關的符紙木偶等等,更有整整兩疊剪好的紙人,色彩不一,上頭寫著不同的年庚八字。
這樣大的案子,自是三法司共同會審,這些年庚八字找人的事情,都察院處理起來比大理寺要快得多了。
而順著這些八字一個個摸下去,三法司竟發現每一個都能查得到是誰。
鎮國公本人自是不必多說了,此外鎮國公夫人、世子、府中下人、乃至於席卿姿,年庚八字居然都在紙人上出現過。
「大人特地看了,上頭沒有姑娘的。」翠羽說到這裡,特地詳細補充道,「除去包氏與席卿姿之外,並沒有席府其餘任何人。」
席向晚卻沒有覺得輕鬆下來,「唐新月送出去的那封信,仍然查不到是送去了什麼地方嗎?」
「查不到。」翠羽輕輕搖頭,「姑娘疑心國公府一事和那唐氏也有關係?」
「只覺得……不該這樣簡單。」席向晚沉吟片刻,才道,「寧端該要忙上一陣子了吧。」
光是六皇子和樊家的事,就夠都察院在上頭耗時間的,如今鎮國公府這場大案一出,在水落石出之前,三法司誰也閒不下來。
翠羽想了想,道,「可大人讓我轉告說,與姑娘的約定他會記著的。」
這話沒頭沒腦,也只有席向晚和寧端兩個人能聽得懂了。
然而汴京城今年的第一場雪雖然來得早,第二場卻比席向晚想像中遲了許多。
整個十一月,發生了許多大事。
月頭上時,六公主突然高調地與樊子期走近,兩人看起來十分親密,讓不少人暗中猜測是不是好事將近,皇帝和皇貴妃的態度卻都十分模棱兩可。
初七時,鎮國公突然病倒,太醫院忙得團團轉也診斷不出病因,險些一命嗚呼。
初十那天,席包氏在獄中招供,稱穆君華是憑著一手巫術玩得好才能被鎮國公納為妾。也正是同一天,穆君華果然因為玩弄厭勝之術被國公夫人當場逮住送官。
三法司會審了整整十天,穆君華閉緊了嘴不招供,尋了獄卒鬆懈的時候,於十一月廿一在獄中自縊而亡。
然而都察院仍舊順著穆君華院中的下人以及繪符的材料追查了下去,最後證據竟一路指向了和大慶隔著一座沙漠的鄰國東蜀。
大慶建國到如今,才剛剛是第二任皇帝。
王家之所以有那麼大的重量,自然是因為他們是開過功臣、手握重兵,並且,建國才過了沒有多久,元勳仍在,自然不是輕易能動的。
先帝都曾經是和王家的前輩一起上過戰場的,差點就和現今的王老爺子結拜兄弟,被王家前輩好說歹說給攔住了。
皇帝的把子哪裡是那麼好拜的?只看王家的開國元勳走了沒多久,王家險些就倒了也能想得到,在多疑的皇帝面前想當重臣,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王家如是,未來的寧端也如是。
王家上一輩在開國時是定海神針一般的用兵之神,曾經領導過諸多戰役,其中最有名的一場就是和東蜀的沙漠之戰,於天人絕境中打了一場絕地反擊、以少勝多的勝仗,至今仍然被人津津樂道口耳相傳。
東蜀和大慶之間那片沙漠因為多見胡楊,民間俗稱為胡楊大漠,那場重要到足以左右大慶見過與否的名戰也就此命名為胡楊之戰。
胡楊之戰中,東蜀作為敵軍,狠狠地丟了一回臉。大慶建國時他們就未派來使慶賀,近幾年兩國更是摩擦不斷,兩看兩相厭。
這兩年,大慶在胡楊大漠附近的軍力是越投越多,一點也不敢鬆懈。席向晚的二哥就在那頭的邊關上服役。
若說東蜀是硬攻不下,想另尋他法從內部瓦解大慶的肱股之臣,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美人計自古以來都是只要用在刀刃上,連禍國都可以一試的好計謀。
在都察院證實了穆君華的奴籍確實是偽造的之後,皇帝下早朝後發了好大一場火。
「他們能安插一個人到朕的官員後院裡,就能安插第二個、第三個!誰知道多少官員上朝時對朕說的話,是不是都被女人枕頭風吹來偏聽偏信的?」永惠帝重重將拳頭砸在面前龍案上,面色凝重,「仔細地查,不論是汴京城還是地方上,五品……不,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員家中妻妾、全部都查一遍!只要有一處對不上,統統造冊投入牢中,不得贖人!」
跪在室中的的眾官員無人應聲,他們知道這話不是對他們說的。
只有寧端的聲音在一片鴉雀無聲中響了起來,「臣領旨。」
眾臣雖然低著頭不敢出大氣,心中卻都明白了一點:都察院的權力,從今日開始恐怕又要更上一層樓了。
被皇帝付以重任的寧端本人卻鮮少地有些走神,離開皇宮時,他喊住了欽天監的監正。
尹監正被寧端嚇得不輕。他剛納一房妾室,正五品的官職又正好在剛才永惠帝說要嚴查的層級之中,寧端的眼睛一盯過來,他頓時冷汗涔涔:難道都察院找查到他新納的妾室有什麼貓膩,他要在鎮國公之後第一個被開刀了?
「尹監正。」寧端行了個便禮。
尹監正戰戰兢兢地回禮,強撐著笑容,「副都禦使有何要事?」
「要事算不上。」寧端沉吟片刻,問道,「欽天監曾說過年末會有鵝毛大雪。」
聽到了完全沒料想到的話,尹監正一頭霧水,「是。這有什麼問題嗎?上次我知會過戶部工部,應當都有所準備了……」
「初雪之後,沒再下過雪了。」甯端的神情嚴肅正經,「一個月後,大雪還能下嗎?」
尹監正:「……」他謹慎地觀察了兩眼寧端的神情,確定他沒在隱喻也沒在和自己開玩笑,才咽了口口水,正色道,「副都禦使放心,如有變動,必定會稟報聖上告知,副都禦使也會聽見的。」
寧端頷首,「那就好。」
尹監正小心道,「副都禦使喊住我,就是為了此事?」真不是做個鋪墊,好引出接下來的話?
「是,勞煩尹監正了。」寧端道,「在下還有命在身,先走一步。」
尹監正白白提心吊膽了一場,心裡鬆了好大一口氣,恭敬地彎腰將寧端送走了,沒敢多耽擱一刻鐘。
大慶上下從正一品到從五品的官員不計其數,徹查親眷更是繁複,即便由都察院來辦,又有了永惠帝的放權,也不是幾個月之間就能辦得完的事情。
別說甯端,就連席元坤,都接連好一段日子忙得不著家,吃住都在都察院裡解決了。
但大徹查確實見了成效。不過一個月左右的光景,汴京城中一二品官員們的內宅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就連專事奴籍買賣的牙行都清查了一遍,其中居然有多達三十三人的奴籍是假造的,均為貌美年輕的女子。
其中更有兩位官員的妾室通房在都察院來拿人時當場自殺,場面十分駭人。
這同時也證實了永惠帝的猜想是對的,東蜀不僅僅只針對鎮國公出了手,而是想從根本上動搖大慶的社稷和統治。
一時之間汴京城中人人自危,六品以上的官員們都有些不敢碰自己後宅的妾室——明媒正娶的妻子家世當然有保證,可妾室就不好說了。
暗潮湧動中,小年來臨,同時,汴京城的第二場雪也姍姍來遲。
席元坤小年這天正輪到休沐,通宵達旦埋頭文書之中的同僚們前一天是綠著眼睛將他踢出都察院的——誰都知道席元坤能輪到小年休沐絕不是因為什麼運氣,而是因為沾了他妹妹的光!
席元坤自然也不會蠢到拒絕這份沾光,拍拍衣服就回了家,第二日一起來,卻見到都察院裡也不是人人天天能見到的寧端居然出現在席府,登時愣了一會兒才上前道,「副都禦使,我今日是休沐……」
他下意識以為寧端是來尋他回去繼續幹事的了,才解釋了一半,席向晚從另一頭走出來,手裡拿著個剪了一半的窗花。
「三哥起得忒晚。」席向晚揶揄著將手中窗花連著剪子一道不由分說地塞進席元坤手裡,「正好,窗花你來剪了貼,我去招待客人。」
席元坤接過剪子和紅紙,似笑非笑,「父親的客人,還用你一個未嫁姑娘特地招待?」
「對寧端,可算不上『特地』。」席向晚也不羞惱,笑吟吟地回頭朝席元坤吐吐舌頭,「況且寧端也不是父親的客人,而是我的客人。」
席元坤有些瞠目結舌,見席向晚帶著寧端就往院子裡積了雪的地方跑,不由得歎了口氣,對自己嘟囔道:左右再幾個月就嫁了,隨她去隨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