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喜氣洋洋地給席向晚張羅著婚事要用的衣裳首飾, 忙得是不可開交,兩個兒子新得了差事似乎比從前更忙起來,她也無暇多去分心:兒子總歸是糙一點的,在外受些挫折沒什麼,但獨獨一個的寶貝女兒風光出嫁,卻是絕對不能委屈了的。
說起來,由宣武帝的旨意,甯端和席向晚的婚期定在了三月二十七日,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準備,可雙方去年只來得及訂了口頭婚約, 第二天席明德就死了, 連下聘這步還沒走過,一連串規章走下來, 時間實在是太緊太緊了。
因而王氏每天除了忙這事兒也沒時間分心,雖然忙碌, 嘴角的笑意卻沒摘下來過。
別看席卿姿和席青容兩個似乎嫁得早又嫁得門第不低,可現在有誰敲出個水花兒來了?最後倒是不爭不搶的她女兒嫁得最好,當朝首輔,天子近臣,更是個好孩子,再適合不過的夫家了。
就算曾經王氏對樊家還有些念念不忘和可惜, 這會兒這份可惜已經全被她忘在腦後了。
嶺南那麼遠, 若非有什麼意外, 她怎麼捨得女兒遠嫁?自然是就嫁在汴京城裡頭最好了, 一想念隨時都能走動,再親近不過。
席向晚原是嫁過兩次的人,更是後來一手操辦了樊承洲和甄珍兒女各自的親事,對婚嫁之事頗有經驗,可想從旁幫手時卻被王氏好氣又好笑地趕了出去不讓插手。
「哪有姑娘家自己給自己準備這些的,傳出去羞死人了!」她說,「人家還當你多迫不及待想嫁過去呢!」
席向晚原先還拿話調侃翠羽兩句,沒想到竟都是口頭調侃,整個人都閒了下來,每日不過是做嫁妝的靈巧繡娘和打造首飾鳳冠的首飾行珠寶匠們帶著滿臉笑容出入她的院子罷了。
「這紋樣我是挑不好了。」席向晚瞧著那十分複雜的嫁衣紋樣冊子,看了三日王氏竟還沒選出最滿意的,而她自己三日下來,看什麼東西都罩著個紅影了。
王氏長籲短歎,「個個都好看,卻又不能都一氣堆到你嫁衣上去,那就俗氣不好看了。」她又翻了兩頁紋樣,突然道,「阿晚,再來看看這個,我瞧著龍鳳呈祥也不錯。」
席向晚一聽龍鳳呈祥四個字,頓時就想起上元那日樊子期使計讓人送到自己手裡的龍鳳玉佩,當即搖頭,「不要龍鳳呈祥。」
王氏遺憾地又瞅了眼那紋樣,往後邊看邊道,「那鴛鴦總得有吧?你看看是這邊兩只好看,還是那邊的兩隻?」
席向晚垂眼一看,只覺得都差不多,登時有些頭疼,「母親,時間可不多了,再這麼挑下去,繡房要來不及趕制了。」
王氏歎氣,「我還能不知道麼?可你就出嫁這麼一回,總想著給你辦個最好的,誰家姑娘看著都要羡慕得紅了眼的,方才覺得沒白等著十幾年的。」
席向晚笑著將她手裡冊子抽走,隨意挑了幾個紋樣出來,不等王氏反駁便轉手交給了繡房的姑姑,道,「就這幾個吧。」
繡房姑姑笑著領了賞銀,嘴上還沒忘說幾句討喜話,「大姑娘生得這樣花容月貌,隨意一穿也比別人家姑娘精心打扮來得好看。」
王氏眉開眼笑,「這倒是的。」她拉著席向晚的手看了會兒,突又道,「你總不能站在首輔旁邊,被他比了下去。」
席向晚聞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噗嗤一笑,回頭給甯端寫信時將王氏這一嘴給加了上去,問他:我這汴京第一美人的名頭,要不還是讓給你得了?
寧端看完了信,提筆嚴肅地在信旁寫了一個否字。
*
宣武帝下令大赦之後,刑部忙得找不著北,他們有太多的犯人需要審議是否夠得上大赦的範圍,又要定下每個能被贖走的犯人所需要的金額,整個刑部忙昏了頭,上下轉了好幾天才堪堪將一切都給安排好。
獄中的犯人們,如果得到通知,知道自己是屬只要出錢就能贖回良籍或者奴籍的,便會想方設法往外找認識的人出錢將自己贖出牢去,大多是親人,沒有親人的,也只能找朋友甚至只是一面之緣的人了。
金蓮縮在牢房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被念到時,枯瘦的臉上嵌著的那雙死水般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作為席向晚原先的大丫鬟,雖然偷了主子的香囊交給別人,但罪行未遂,最後頂罪的是包氏身邊的秦媽媽,而她一個小角色,還沒來得及被包氏料理,後者就自己麻煩纏身再無力去管別人了。
因而,金蓮一直被關在大牢中,沒想到自己居然等到了天下大赦的這一日。
按照大慶的律法,她罪行不重,只要有人願意出三十兩銀子來贖人,她就可以從這牢裡出去了!
想到這裡,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天日的金蓮不由得有些激動。
區區三十兩銀子,入獄前的她自己都能拿得出來,只要隨便找到一個曾經認識的人,幾乎都能拿得出這筆錢來將她贖走!
當獄卒一個個挨個問囚犯要不要往外遞消息的時候,金蓮斟酌許久才走了上去,壓低聲音對獄卒道,「這位爺,我想往席府裡頭遞個信兒,讓我的熟人來贖我。」
獄卒聽見席府兩字,抬頭多看了金蓮一眼,不耐煩的臉色好了一些,「給席府的誰?」
「席府大姑娘的大丫鬟,碧蘭,我叫金蓮,她聽了就知道我是誰的。」
獄卒唰唰記下金蓮所說的名字,搖著腦袋道,「席府的姑娘,很快就要稱甯夫人咯。聽說席府姑娘心地好,你要是個稱職的丫鬟,想必三十兩銀子她還是會替你出的。」
金蓮一愣,她在這獄中根本沒有和外界接觸的渠道,認知還停留在幾個月前剛入獄的時候,「姑娘要嫁人了?」
「怎麼不嫁?」獄卒甩了甩手中冊子,「嫁的可是當朝首輔,大慶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那位,要是你沒進這牢裡,陪嫁過去日子就好過得很了。」
金蓮咬咬嘴唇沒說話,目送獄卒走遠,又縮回了陰冷窄小的牢房角落裡。
她並不在意席向晚究竟嫁得好不好,又嫁給了誰。她最想知道的,是三少爺席元坤現在成親了沒有?定親了沒有?她若是出了牢去,還有沒有機會當他的貼身丫鬟?
刑部的動作很快,從牢裡發出的信件很快就送向了大慶的各州,汴京城裡的人自然是第一批收到信函的。
碧蘭莫名其妙拿到這信的時候還愣了一會兒,只道自己又不識字怎麼會收到信,轉頭讓翠羽拆了給念了。
「這個金蓮,就是先前姑娘的大丫鬟吧?」翠羽想了想,回憶起了這個被自己頂替的前大丫鬟,「三十兩銀子?她可真看得起自己,臉皮真夠厚的。也就是姑娘那晚上早有預料,防備得好,若是真讓那包氏成了事,姑娘的名聲就被她踐踏了——居然還有臉回頭來找你求救?」
翠羽說著,唰唰就將信給撕了,沒再還到碧蘭的手裡。
碧蘭卻有些猶豫,「我和金蓮自小一起在姑娘身邊長大的,情同姐妹,她也不是原來就這樣……只不過三十兩銀子,我還是掏的出來的。金蓮沒有別的親人,我總不好讓她就這樣在牢裡蹉跎一輩子。」
翠羽斜睨了碧蘭一眼,知道席向晚身邊這個大丫鬟憨厚老實得有些過分,但也沒想到能這麼人人欺負。她想了想,道,「這樣,這幾日姑娘怕是沒空出門,你在府中伺候姑娘,我代你去牢裡看一趟那個金蓮有沒有悔改之意,若是有,再問姑娘准不准贖人,如何?」
碧蘭自然是同意了,翠羽第二日就去了牢裡。
這大概是各個監獄人氣最旺的時候了,來來往往有不少的人探望著自己的親朋好友,就連裡頭似乎都不顯得那麼陰森森了。
翠羽進牢裡一點也不陌生,甚至不用人指引,隻和在門口的一個獄長點了點頭,問過金蓮的位置便掛了訪客的腰牌往裡頭自顧自走去。
獄卒們見到她的腰牌便將目光移開,也不管她是不是獨自行走。
這牢裡雖說不是誰都能來的地方,但若是有了門道和特權,哪怕腰牌不掛也是能進出自如的。
翠羽不多時便找到金蓮的牢房前,那間窄小的牢房裡關押了足足三個女犯,當翠羽停在那牢房門前的時候,三個女人同時驚喜地望向了她,可隨即三雙眼睛同時暗了下去。
「金蓮是哪個?」翠羽問著,將目光落在了牢房中最年輕的一人身上。
金蓮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跑向翠羽,隔著柵欄看她,「碧蘭是你的什麼人?」
「不用你多問。」翠羽面無表情,「你想贖身?席府憑什麼替你出這筆錢?」
她極其看不慣金蓮這個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出賣主子的小蹄子——別說是自己主子,哪怕只是個普通的朋友甚至泛泛之交,都不該這麼陷害別人的。
更可笑的是,這金蓮居然還求救求到被她害過的人身上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蓮有些狐疑,「我怎麼信任你?」
翠羽上下看她一眼,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金蓮這才急了,她抓著欄杆用力將頭從中間探出去,抬高聲音喊道,「如果姑娘救我出去,我能告訴她一個秘密!」
翠羽停下腳步,轉臉時神情有些輕蔑,「你在牢裡半年了,能知道什麼秘密?」
「真的!」金蓮急切道,「是秦媽媽死前告訴我的,如果姑娘不聽,一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