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自己原先也是擔心寧端照顧不好席向晚那些人中的一員, 見到新任首輔被自家麼妹吃得死死的時候, 席元衡還是有些無語對蒼天。
好歹這門親事是定對了,好在席明德堪堪晚死一天。
要是席明德在嵩陽長公主來之前就一命嗚呼, 誰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變故呢。
席元衡心情十分複雜地歎了一口氣, 道, 「墓地那種鬼氣森森的地方,准嫁人的姑娘,過去了總歸不好。」
「別人家還有娶媳婦衝喜的呢。」席向晚想了想,道, 「寧端近日沒時間,可我能跟著大哥你一起去, 不進祖墳,隻到金陵附近轉轉,可好?」
「不行。」席元衡以一敵二, 態度堅決, 「我要真帶你去了,還不被父親和祖母打斷腿?」
席向晚撇撇嘴, 有些遺憾, 「那你……將翠羽帶上吧, 等她回來,我聽她說說。」
席元衡這才鬆了口氣,連聲應下, 生怕席向晚反悔似的, 起身對寧端告了聲辭, 飛快往雲輝院外走去。
「碧蘭,你去喊聲翠羽,就說讓她收拾了行李找我大哥一道去金陵。」席向晚趕緊道。
碧蘭應聲而去,院子裡終於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寧端。
席向晚給寧端倒了水,笑道,「你等一等,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她說完便進了屋,找到秀坊送來的紋樣冊子出來給寧端,翻了幾頁,對寧端道,「你喜歡這個,還是這個?」
寧端深以為這兩個紋樣其實沒有太大區別,但見席向晚一臉正經地等待著他的回答,思索半晌,選了左邊那個,「這是用在什麼地方的?」
「繡在嫁衣上的。」席向晚又翻了一頁,面色自然地道,「我選不好,便問問你喜歡什麼。」
寧端:「……」他又將那兩個大同小異的紋樣在腦海中重現了一遍。
確實是左邊的更襯席向晚一些。
「聽說你那頭的籌備,都是嵩陽殿下在做的?」席向晚好奇道,「這幾日她來府中頻繁得多,和母親有太多事情要商量了。」
寧端沉默了一會兒,道,「自我幼時她便派人照顧我,像家人一樣。」
「也是,她既替你提親,膝下又沒有孩子,應當是對你很看重的了。」席向晚上輩子倒是不知道寧端和嵩陽關係如此親密,但寧端既然如此解釋,她便將疑問拋到腦後不再多想。
寧端卻盯著她看了幾息,而後默默吸了口氣,「其實……」
他說了兩個字,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
席向晚等了半晌沒等到下文,好奇地轉頭看他,「其實什麼?」她想了想,半開玩笑,「你現在又反悔,不想成親了?」
「不是。」寧端立刻否定,生怕席向晚又當著他的面來再哭一場,「是關於嵩陽殿下的事情。」
席向晚眨眨眼睛,見寧端神情緊繃得好似要吐露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背,「殿下的事情,你又不必要往外說,緊張什麼?」
甯端反手握住席向晚的手掌,手指擠進她的指縫,像是在汲取什麼力量似的。他緊了緊指間的力道,才再度開口,「我是殿下的私生子。」
席向晚捏在冊子紙頁上的手都停住了,一時之間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耳朵不好使聽錯了。
甯端是嵩陽的兒子?
若是私生子,那就代表著甯端並不是那位大將軍的孩子,而是嵩陽和別人生下的。
席向晚腦中一瞬間就浮現起了席老夫人不久前告訴她那個和嵩陽有關的故事。
她喃喃自語似的道,「畫師……」
「你知道?」
「不。」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立刻將冊子推到一旁,雙手一起合握住寧端的手,神色嚴正,「我曾聽祖母說起過嵩陽殿下年輕時候和那個畫師之間的逸聞,但語焉不詳,更像是經過美化和臆想的,更沒提到其中居然還有……後代子嗣。」她頓了頓,有些緊繃,「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大慶皇室中只有先帝和陛下知道,嵩陽殿下身邊的僕從也有一些。」寧端頓了頓,「我見過的人中,就只有這些。」
「那還有你不曾見過的人。」席向晚微微皺眉,她不自覺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寧端的指背,「還有那名畫師身邊的人,或許也是知情的。」
她不僅開始思考,前世的寧端之所以會死,是不是和這樁秘聞也有關係?
嵩陽亡夫的舊部報復?還是宣武帝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你……」席向晚原想問寧端還知不知道那畫師更多的信息,抬眼卻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神色裡有些緊張,不由得笑了起來,將先前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既然嵩陽和永惠帝聯手將這秘密瞞了這麼多年,就連皇室中也只有這區區三人知曉,那一定是不想這個秘密公諸於眾的吧。
那如果這個秘密不會危及寧端的性命,她也就……不要再去多探究了。
誰又想一出生就頂著私生子的名號麼?
席向晚微微低下頭去,用臉頰蹭過寧端的手背,笑著道,「以後再碰到其他人,不要再像今日一樣隨意地就將自己的秘密交出去了,真叫人擔心。」
「你也是。」寧端道,「那些未卜先知的本領,不要隨意對其他人提起,很危險。」
席向晚聞言眨眼看看寧端,眉眼彎彎地鬆開手只留給他一根小拇指,「拉勾起誓。」
寧端不假思索又帶點不熟練地和席向晚幼稚地拉了勾約定兩人的秘密都不再外泄,等誓言說完之後,他卻沒放開席向晚,而是又像之前一樣輕輕地與她十指交握,有些迷戀這種感覺。
「這幾日也很忙嗎?」席向晚任他握著,邊問道,「我剛才還想和大哥說,要是你陪我一道去金陵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不怎麼忙。」寧端一語帶過,「陛下日日還催著我回府,說我在宮中時間太多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笑,側臉露出個微微凹陷下去的小酒窩,甜得好似裡頭盛滿了蜜糖,「你不會再跑一次了,是不是?」
「不會。」寧端輕咳一聲,想到自己鐵石心腸明明都想好了不能將席向晚拖入泥潭中,卻還是敗在她眼淚攻勢之下,有些赧然。
錢伯仲還說女人有什麼絕活叫一哭二鬧三上吊,席向晚根本用不到後兩條,寧端的防線就徹底在她面前崩塌了。
想到這裡,他有些不自在地在手指上施加了兩分力道,學著席向晚曾經做的那樣,在她的手心裡輕輕撓了一下。
席向晚怕癢地縮了縮,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寧端,難以想像方才那舉動是他有意做出的。
兩人對視了幾息的時間。
席向晚:「……」大約是意外。
她正要低下頭去,寧端又撓撓她的手心,這次動作更明顯了。
「你……」意識到甯端真是有意這麼做的,席向晚張了張嘴,話才出口一個字,卻抑制不住地紅了耳根。
她的皮膚實在太白,在白日裡看著幾乎沒什麼血色,和身上素色衣服是一個色調的。這樣的膚色一漲紅起來,比雪地裡的紅色臘梅還要顯眼。
寧端看得怔了怔,胸口的震動越發洶湧起來。他無師自通地按著石桌的桌面向前靠去,近距離打量了幾眼席向晚面上再明顯不過的薄紅。
席向晚的臉更熱了兩分。她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小聲抱怨道,「我臉上有什麼呀。」
寧端突而笑了,他的聲音比往日更低沉兩分,「你害羞了。」
席向晚更是羞憤欲死——她少說也是經歷了兩場大婚,先後嫁過一對兄弟的人。雖說都只是面子功夫,從沒有過夫妻之實,但也不是什麼容易害羞的新嫁婦,更不知道自己這個年紀了居然還會後知後覺地害羞起來。
而寧端所做的,不過就是碰了碰她的手掌心罷了。
她乾脆伸手去擋住寧端的眼睛不讓他接著看了,「我……是紅色紋樣映的!」
寧端的笑聲仍沒停下來。
席向晚深吸兩口氣,正滿腦子想著要怎麼反駁寧端,可臉上熱氣卻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反而越發往頭上湧去,就算席向晚面前沒有鏡子,也能想到自己大致是個什麼模樣了。
她咬了咬嘴唇,腦子一懵就出了個昏招——她迅速將雙手同時抽出,而後舉起冊子往寧端臉上一拍,將他的視線再度擋了個嚴嚴實實,自己起身快步就往雲輝院外走。
兩個丫鬟全給派到了外頭,這窘迫時刻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可她的動作哪有寧端快,才剛站起來,寧端已經一手接住紋樣冊子,一手將她的手腕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