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脫個身。」樊承洲低聲道, 「儘管出手。」
「樊子期不能走。」寧端說著, 手上力道猛地一沉將槍尖壓了下去,欺前一步便將樊承洲擊得倒退出兩步, 「後患無窮。」
樊承洲很快穩住腳步再度上前堵住寧端,「我知道他的路線!這時候追, 只能留住樊子期,但先將他放走,在後面跟著, 能揪出樊家更多藏在暗中的力量!」
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樊家藏得太深,若不是宣武帝和寧端早有準備, 今晚樊子期這麼一發難, 汴京城可能都要亂上兩三天才能恢復秩序。
而這一碗在城中作亂的力量, 竟都是樊子期的棄子,只是用來供他逃跑的, 物盡其用之後說扔就扔, 好似一點也沒在心疼的這架勢讓寧端更為警覺。
樊家暗中藏起的勢力和人手, 或許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龐大。但能讓樊家毫不猶豫捨棄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也要保住的樊子期,一定更為重要。
更何況, 樊子期兩度求親又頻頻對席向晚示好, 早就在寧端這裡掛上了號。
於是,即便樊承洲有理有據,寧端還是沒聽取他的建議, 可樊承洲就是嚴嚴實實堵在他前進的道路上, 無論如何也沒讓開過半步, 看起來還真有些誓死斷後的意味。
樊家的死士已經一一被周圍將士們清理乾淨,剩下奮戰的不過是三五人,眼看著也根本逃不過圍剿的命運,樊承洲才無奈地將□□末端插入地面柱好,無奈地道,「我知道,他將會是心頭大患,但有他沒他,樊家家主仍然就在嶺南,他才是樊家的主心骨,樊子期不過是個培養了許久的繼承人。」
他說完,見寧端手中長刀沒有歸鞘的意思,咬咬牙又道,「他在汴京引發了這麼大的動靜,你難道以為他會忘記你最重視的人?」
旁邊幾名死士聽見他們的對話,輕呼一聲,「你是叛徒!」便扔下面前的敵人朝樊承洲殺去。
樊承洲側臉稍稍一瞥,單手將□□拔出,一揚手便准准刺中第一名死士的咽喉,力道之大,帶著這名死士往後刺穿了第二名死士後,才將□□抽了出來,手腕一轉化槍為棍將第三名死士擊倒在地,而後足尖一點迎著第四名死士的刀刃貼上去去,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刀鋒,劈手打在對方的喉嚨口,奪過他脫手掉落的武器向下刺入了第三名死士的心口。
他一口氣連殺四人,只是兩個眨眼之間的事情。
周圍將士一時之間都被樊承洲如虹氣勢鎮住,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此人是敵是友。
殺掉了在場最後一名死士,樊承洲隨手將□□插入土中,熟門熟路地彎下腰去就在死士的屍體上翻找起來,「這些死士受過訓練,是不會招出任何東西的,你們應該都見過。他們還有專門互相傳輸信號的手段,不同顏色的煙火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喲,找到了。」
他說著,從一名死士的身上找到一束包好的煙花,給寧端看了看。
「殺了樊子期,不如讓樊子期走。這之後朝廷定然要對嶺南出兵,樊子期輾轉逃回嶺南少說也要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嶺南必定要花心思去接應他,耗費巨大的精力人手,豈不是更好?」
隻樊承洲拖延的這一會兒功夫,載著樊子期和他身旁死士的兩匹千里馬已經跑得沒有影了。
寧端沒有收刀入鞘,他沉默著低頭看了樊承洲一眼。
周圍將士略帶著兩分緊張之情等待著寧端的決斷。
樊承洲拆出其中一種煙花舉在手中,不慌不忙道,「我手裡的這種煙花放出去之後,樊子期看到就知道死士全滅,追兵緊跟其後,他沒有更多餘地,只能選擇預先選擇好的路線;而若是我不放,那他會怎麼想就不知道了。首輔大人認為我是該放還是不該放呢?」
「他預備如何走?」寧端問。
「路取禹城,走陸路到白水湖坐船去泗水島,泗水島下有藏在水中的通道,直通川薊,再出來便是苕溪,繞路過了大理,不過半日的光景,就回到嶺南境內了。」樊承洲說得極快,這條路線早就記在了他心中,在地圖上都能輕而易舉地畫出來,「這是樊家平時用不上的通路,樊子期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便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他說完之後,往寧端身旁掃了一眼,道,「你安排在這處的人,都可信麼?」
不少將士立刻對他怒目而視。
樊承洲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寧端的回答,他舉著煙花往寧端的刀看了一眼,有些悻悻,「難道席大姑娘沒和你說,我是跟你們一條船上的?」
寧端終於將停留在樊承洲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他將佩刀收回鞘中,吩咐道,「把他打暈。」
樊承洲:「……」他將兩隻手都舉了起來,「我又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如果你是,你已經死了。」甯端抽走樊承洲手中的煙花,「但你想要當內應,就必須和這些人的屍體一道運回去,才不會引起誰的懷疑。」
樊承洲見寧端上下打量煙花,剛要開口告訴他如何點燃這特製的煙花,寧端已經從身邊一名頭頭模樣的人手中接過火摺子,乾脆利落地拆出其中的信子點燃了。
紅色的煙花很快衝天而起,在夜空中停留了許久,樊子期離開沒有多久,所在的方位定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樊承洲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用處也就暫時到此為止了。他悻悻地看著自己的愛槍,「你們會將這些屍體的武器也都帶回去嗎?將我的槍也帶上吧……」
話音剛落,後頭不知道是誰已經一手刀砍在了他後頸上,力量重得好似能將他脖子打碎。
樊承洲腹誹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暈過去之前在心中碎碎念著這男人居然就是席向晚要嫁的人……他又哪一點配得上會編好看的花環溫溫柔柔哄人的席向晚了!
「十人運送這些屍體回都察院,交給王虎;剩餘人往禹城方向追。」寧端吩咐完,抬頭望了一眼衝天的煙花,上了坐騎,調轉馬頭就回了汴京城。
他確實是沒有打算追得太遠,汴京裡頭太多事情離不了他,樊子期也知道這點,他一路扔棄子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和寧端比誰更能熬。
這比試讓樊承洲硬生生地從中間給打斷了。
若是樊承洲鐵了心要以命相搏,寧端或許真能被他拖上好一會兒工夫,那也足夠樊子期逃跑。
寧端在西城門逮住正在收殮滿地樊家死士屍體的錢伯仲,讓他抽人去盯好甄珍,自己則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席府。
縱然出城前已經派了人去席府護著守著,他也只堪堪離開一小會兒,寧端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只想快一些親眼見到她。
王猛怕是今晚全程官兵將士守城軍等等之中最閒的人之一。雖說領的是個極為嚴峻的任務,但他領人在席府周圍戒嚴了大半夜,除了碰見一個慌不擇路跑錯路自投羅網的盜賊之外,什麼危機也沒碰上。
席府裡頭更是安安靜靜,好似知道外頭有事發生似的,早早地熄了燈入睡,一點兒事都不滋生。
若是換成以前席明德當家的時候,外頭一有事,席府裡面往往比外頭還熱鬧。
坐在席府後門臺階旁的王猛嚼吧嚼吧嘴裡的青草,百無聊賴中忽地聽見一陣疾風聲,登時振了精神跳起來,低喝道,「什麼人?」
那人在他出聲時已經靈巧地跳上席府的院牆翻身而入,只留下一句冷淡的「是我」。
王猛辨認出寧端的聲音,懵了一會兒:大人回來,說明外頭的事情都解決得差不多了,那這夜他是帶人接著守,還是不守了?
他把已經嚼爛的青草隨口吐到腳邊,望著勾欄瓦肆仍舊衝天的灰煙歎了口氣,「算了,總比那頭救火的兄弟來得安逸……」
寧端也顧不得自己樑上君子般的舉止,進了席府後院便直奔席向晚的院子——說真的,這事兒他做了也不止一次兩次,只不過從前席向晚都知道,還會等著他的來臨;而這一次她不知道。
雲輝院離後門說遠不遠,寧端沿著院牆幾個起落很快就到了。他悄無聲息地縱身落在院中蓮花池旁,望了一眼屋子裡頭,見裡面黑黢黢的沒有火光,想是席向晚已經睡下。
首輔大人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想進去看一眼,又覺得這行為實在太過唐突,思來想去正要打一聲呼哨喊翠羽醒來,卻聽見屋子裡傳出了說話的聲音,立刻凝了神細聽。
「翠羽,什麼時候了?」是席向晚有些迷糊的聲音問話。
接著窸窸窣窣一陣,是翠羽答話,「姑娘,快要丑時了。」
「外頭火好似滅了。」席向晚似乎是打開了窗眺望外頭的景象,她頓了一會兒,又道,「不知道寧端忙完了沒有。」
「姑娘不用擔心大人。」翠羽道,「大人定然知道您牽掛,明日忙完了一定一早便來看您的。況且大人那麼厲害,樊子期如今甕中之鼈,哪裡是大人的對手?」
席向晚笑了笑,她的聲音離寧端越來越近,「我知道寧端厲害,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畏他敬他?」
甯端細聽著席向晚的腳步聲,知道她已下了床,似乎想開靠他這頭的窗,趕緊足尖一點避開就在面前的窗杦,側身貼在了窗子的旁邊。
幾乎就是下一刻,窗從裡頭被一雙手推開了,原先隔著一層屏障的聲音也跟著變得清晰起來。
「可他再厲害,再沒有敵手,該擔心的時候還是會擔心的。」席向晚歎息,「即便不受傷,也不知道這一夜能不能好好休息上一會兒。」
她的歎息聲幾乎像是長了腳似的爬進了寧端的耳道裡,讓他下意識繃緊了渾身肌肉,比方才和死士短兵相接時還要緊張得多。
「姑娘再不休息,睡不安好的就是您了。」翠羽十分不解風情,「夜間冷,姑娘還是將窗合上吧。」
席向晚笑道,「我說了怕你不信。方才我總有種感覺,好像寧端就在外頭等著我,便開窗看看。」
翠羽不由得也笑了,「姑娘這是想念大人了。」
「嗯……」席向晚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良久才輕輕笑了笑,道,「時不時就能見的,有什麼好想念。」
寧端屏住了呼吸,悄悄轉過頭去看向席向晚的側臉,只能望見她挺翹的鼻尖和晃動的青絲。
席向晚接著又道,「只不過是想著方才要是一開窗,他真的就正站在外面,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