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席向晚說了只問不催, 但翠羽拐彎抹角, 到了兵部亮出自己的腰牌便請人進去找到首輔大人問要忙到幾時——這總不算催吧?
「忙到幾時」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府中來問的,同寧端共處一室、原本正在認真凝神聽他說話的官員們頓時面色都有些古怪起來:敢情看起來冷颼颼的寧首輔, 家中夫人也是很掛念著的嘛, 連幾時回府都要派人問, 這一定是在等著吃飯了。
寧端自己卻聽了通傳就知道不對勁。席向晚向來對他放心又縱容, 即便他前幾日都是忙到淩晨才回,她也不曾多問過一句, 臨睡前還會令人在房中貼心地為他留好燈火、準備填肚子用的茶點。
特地派人來問何時才能忙完回府,這卻還真的是第一次。
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寧端想著, 往面前的地圖上看了一眼, 擰起了眉毛。
身周的官員們無一不是眼力超群的人精, 見狀頓時紛紛收斂神情呼吸,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互相用眼神推搡,最後兵部尚書輕咳一聲,「甯大人……」
「家中有事,」寧端打斷了他的話, 一拱手, 「我先走一步。」
兵部尚書飛快地將自己後頭的話打了個轉兒,「甯大人放心, 今日通宵達旦定將沿途糧草補給地點全數編排完畢,明日便交給您過目。」
寧端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 「若有任何,派人到府中尋我。」
眾官稱是,紛紛拱手將寧端送走,而後面面相覷良久之後,有人小聲開口道,「我看甯大人莫不是個懼……」
兵部尚書用力地握拳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其他人紛紛擺手乾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哈哈哈哈哈……」
翠羽在兵部外頭等了一會兒,原以為會等到傳話的人來回復寧端要多久回府,誰知道等來的是大步流星面色凝重的寧端,立刻頭皮一緊,「大人。」
「出事了?」寧端劈頭就問。
「沒有沒有!」翠羽趕緊將今日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才道,「我瞧著夫人心情不好,便自告奮勇問她是不是問問大人您今日什麼時候回府,夫人看著挺高興的,我就……」
甯端被這一句無心的「挺高興」捧了一下,皺緊的眉心鬆開了幾分,「我現在回府。」
翠羽下意識探頭往後面看了一下,「兵部的事……」
「處理好了。」
甯端的馬已經被牽了過來,他毫不遲疑停頓地翻身上馬,將翠羽甩在了身後。
翠羽習以為常,甚至還有些不太急地慢吞吞牽著馬走了起來,心中琢磨著夫人見到大人之後會不會覺得心情好一些。
事實上,席向晚繞到去了趟小甜水巷,乾脆在裡頭買了不少東西,一部分尋了個跑腿的鋪子直接送去了武晉侯府和王家,另一部分才提上了自己的馬車。
碧蘭看著馬車車廂裡香氣撲鼻的各種食物,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席向晚今日午後開始便在外頭奔波,也確實已經過了寧府平日的飯點。
席向晚見碧蘭一幅口水都快滴出來的模樣,無奈笑道,「不是給你包了小盒的酥餅麼?你先吃那個墊墊肚子,從甜水巷回去還要一會兒。」
碧蘭懷中揣著個小紙包卻不太想吃,珍惜地捧在手中道,「聽說這個玫瑰酥餅一個月裡隻賣兩天,還貴得很,我不捨得自己吃。」
席向晚原本沒多想什麼,可一轉念從碧蘭話中發現了不對勁,「這會兒還熱乎著是口味最上佳的,你現在不吃,準備什麼時候給什麼人吃?」
碧蘭的臉頓時漲紅了。
見狀席向晚便了然起來,她擺擺手失笑道,「看來我這大丫鬟,很快又得再換一個了。」
「不是,夫人。」碧蘭有些急了,「我要永遠陪著您的。」
「嫁人便該學著管家了。」席向晚揚眉道,「可你日日跟在我身旁,碰見的也就是那些人——武晉侯府的你都從小看到大了,應當不至於。是寧府的誰?錢管家?」
碧蘭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席向晚思索了會兒,陡然想起碧蘭每每都是自告奮勇去都察院跑腿的,眯了眯眼睛,「都察院裡的?」
碧蘭的腦袋停住了。
「我替你掌掌眼?」席向晚也無意多干涉身邊小姑娘的情竇初開,隻懶懶道,「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應該沒人有那個膽子戲弄騙你,若是受了委屈便來找我,我替你教訓他。」
碧蘭悶聲不吭地點點頭,將懷中的玫瑰酥餅抱得更緊了些。
「如今這樣的日子真不錯。」席向晚看了會兒窗外,突然道,「我認識的人都好好的。」
上輩子的時候,碧蘭隨她一道去的嶺南,卻因為忠心耿耿,是代她死了的,死得極早,但也正是她的死將當時頗有些渾渾噩噩的席向晚從自欺欺人從喚醒了過來。
「夫人?」碧蘭一臉疑惑。
「我先一步嫁了,你也馬上要嫁人。」席向晚笑吟吟地支頤望著軒窗外逐漸顯現出來的寧府正門,輕柔地道,「我希望往後的一切即便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也萬事太平。」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翠羽誠懇道。
馬車又往前走了些,席向晚看見了停在寧府門口那匹體型矯健的棗紅色駿馬,嘴角笑意加深,酒窩悄悄陷了進去。
她在上元節在橋上、對著河燈都許了願,或許還真是有用的。
立在門口的人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來,同席向晚對上了視線,冷硬的神情瞬時就柔和了下來。
席向晚朝寧端甜甜一笑,馬車一停便搶在碧蘭前頭掀開馬車的簾子,扶著車廂往後頭一看,見寧端已經走近了過來,另一手一提裙擺就朝著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寧端心臟都漏了兩下,他快跑兩步正好接住跳進自己懷裡的席向晚,見她眉間已經沒有陰鬱之色,才放下心來,彎腰將她放到了地上,「我聽翠羽說了今日武晉侯的事,便直接回來了。」
席向晚笑了笑,她勾著寧端的手指往寧府裡頭走,道,「我已經都辦好了,大嫂母子平安,不幸中的萬幸。我只是那時想到可能有人還在暗中……便有些氣惱。」
寧端還沒聽翠羽說過詳情,聞言皺了皺眉,「背後有人指使?」
「所有的時機都太巧了,我偏生是個不太信巧合和運氣的人。」席向晚說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剛才還在想,上元時我許的願或許還真實現了也說不定。」
甯端知道席向晚許了什麼願望,他心中一軟,「若我聽見你許願,也定捨不得你願望落空。」
「那你呢?」席向晚轉臉狡黠地笑道,「那一日,在放花燈時,你許願說希望我的願望都能成真,但在橋上時,你許了什麼願望?」
寧端一怔,沒想到三個月前的事情,每個細節席向晚還記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掩飾地輕咳了一聲,「是一樣的願望。」
席向晚狐疑地盯了寧端一會兒,哪裡還能看不出他說的不是實話,頓時起了好奇心,搶快兩步擋在了寧端面前阻止了他的腳步,笑眯眯道,「和什麼一樣的願望?」
寧端立刻站定了腳步,兩個人面對面距離得太近了些,他甚至想往後再退個半步拉開距離。
——太近了,席向晚幾乎能算得上是貼在他的胸膛上那樣。
寧端剛剛這樣想完,席向晚就往前逼近了半寸,耍賴地雙手抱住他的腰,仰起頭將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不依不饒道,「什麼願望?」
寧端:「……」他深吸了口氣,於是席向晚的腦袋也跟著緩緩起伏了一下,她自己卻沒察覺到這細微的動作,隻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安安靜靜又十分堅持地等待著一個答案。
席向晚往日裡總是平靜淡然的模樣,像是輕輕柔柔吹在人臉上涼爽的夏日微風,這幅乖巧天真的討巧模樣卻實在極為少見,就連寧端……不,應該說,寧端可以說是尤其輕鬆地被其吸引得飛蛾撲火。
迎著席向晚期待的眼神,年輕首輔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道,「我……」
席向晚似有所感地屏住了呼吸。她想,如果這一刻寧端說出的是她想的那句話,如果寧端在上元節時許的是那個願望,如果他真的選擇先開口說出來……那她就現在立刻實現他的願望。
再不管什麼時機不時機的狗屁了,只要他說,她就立刻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