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見到席向晚顯然走神, 席元坤不滿道,「想什麼?」
「我在想……許多人實在是沒必要那麼懼怕寧端。」席向晚抿唇笑道,「只要你真心待他, 他自然傾力回報。」
席元坤聞言看了會兒席向晚, 才道, 「你真覺得他這麼盡心盡力對你, 是因為你『真心待他』?」
「不然呢?」席向晚疑惑道,「他從我身上又沒有什麼可得的,不過是一片誠摯罷了。」
席元坤沉默了會兒, 突然又溫和地笑了起來, 「你這麼想倒也沒錯。」
——他家的寶貝麼妹,可沒這麼容易就被寧端拐跑。哪怕先一步陷進去的是寧端, 也不行。席家人總歸是護短的。
席向晚只當他不再生氣,也跟著放鬆下來,道,「三房東窗事發,包氏能被捉走, 一定連帶著祖父也不好過,若是他還有些聰明,就差不多是時候該讓位了。」
「若不能,便想辦法再添一把火吧。」席元坤淡淡道, 「我在都察院裡這些日子, 也不是白乾的, 多少能幫上些忙。」
他說得輕描淡寫, 字句卻很篤定,席向晚聽著一笑,點頭道,「等我們再回席府的時候,就是時候分家了。」
席府四房遲遲沒有分家,那是因為當家的大家長、武晉侯仍然是席明德,他的四個兒子不出什麼大事自然用不著分家。
可等席明德讓爵位給了自己的兒子,那兄弟們自然不能再賴在席府中,也只有席明德還能留著。
那時什麼三房四房的,全都再和武晉侯府關係不大了,除了能按照族譜每年分些錢之外,再蹭不到現在那麼多好處,統統要搬走。
「只看三房能不能再翻出水花來了。」席元坤道。
而事實上,三房這頭正在火燒眉毛地試圖瞭解包氏究竟是怎麼被抓走的、事情又鬧了多大,近些日子沒了生息的四房卻暗中準備玩一局大的。
且說席存彰拿了銀錢之後就出去大肆購買各種投族老所好的東西,還特地和已經焦頭爛額的席明德提了申請,親自去迎接了幾位族老回到席府。
大兒子不在,三兒子忙著,二兒子根本不會說話,席明德又自持身份,能出去的也確實只有席存彰一個了。
席存彰不動聲色地和幾位族老紛紛寒暄,明裡暗裡示好,又悄悄暗示了自己的意思,趕來的四位族老裡,兩位嚴厲地斥責了他,而另外兩位則是有些心動的意思。
席存彰頓時有了把握,大肆將金錢花在後兩位族老身上,第二日便送了更多的財物過去,更是許下無數未來的空頭許諾,這才讓兩人鬆了口,和席存彰悄悄約定了時間去祠堂悄悄將席存林對的名字削去。
席明德不知道自己四兒子暗中的小算盤,他仍然一心撲在三兒子的未來和包氏的案子上。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區區一個包氏的案子竟讓三法司共同會審,聲勢浩大,席明德試了幾次居然都不得其門而入。
這時候他再想起來那日大理寺卿說的話,才又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包氏這次肯定是踢到鐵板了。
席明德想清楚了來龍去脈,便打算按照那日大理寺卿的說法,趕緊想辦法將大兒子一家人弄回來,免得自己再度遭殃——包氏被捉拿歸案,席澤成在八仙樓惹的事,再加上他早幾日的被彈劾,風風雨雨不僅沒有斷過,反而有變本加厲的意思,讓席明德不由得擔憂起自己的前程來。
就在席明德開始想東想西,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來到了席府。
「嵩陽長公主?!」席明德聽清楚了這個名字,驚得立刻跳起來,「先將人請進來,把所有人都通知了,我這就過去!」
他原本想換身朝服更顯尊重,可又不敢讓大慶朝一等一尊貴的長公主等著,最後只好穿著普通的袍子就去了廳堂,帶著家中眾人一點不敢怠慢地行了大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了。」嵩陽長公主笑著道,「我來,卻沒提前派人知會左宗人,是我的不是,快起來吧。」
嵩陽當仁不讓地坐在廳堂最鄭重象徵地位的地方,席明德也隻敢坐在她下首,謹慎地隻放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方便隨時起身,「長公主來臣家中,不知是有何要事?」
「要事,確實有一件。」嵩陽放下茶盞,向自己帶來的下人招招手,臉上笑容平易近人,席明德卻更不敢放鬆。
這可是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行禮、手中握著先帝遺詔和令箭、唯一一位能干涉朝政的嵩陽長公主!
嵩陽接過下人遞來的盒子,將其打了開來。席明德一瞥,只見得其中黃澄澄的那色彩十分眼熟,他似乎為官這麼多年,見到的次數還並不少……
聖旨?!
「我是來替人說親的。」嵩陽笑了笑,仿佛不知道席府現狀似的,「看中的,是席府的大姑娘,席向晚。」
席老夫人行禮道,「不知長公主是為了京中哪一家而來?」
「自然不是樊家。」嵩陽將聖旨展開,道,「是都察院的左副都禦使,還有聖上的親口賜婚。」
席明德背上都滲出了冷汗,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大兒子趕出去了,乃至於這時候,就算有人煽動攛掇他,他都得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讓對方閉嘴。
皇帝賜婚,這是天大的榮耀,一年裡也不過幾樁的數量,偏偏就掉到了席府的頭上。
嵩陽像是沒看見席明德的臉色似的,雙手提著聖旨各一邊,正要開念,似笑非笑道,「各位,接旨吧。」
席明德如夢初醒,帶著眾人一道跪在地上將滿是褒獎稱讚的聖旨聽了一遍,確確實實是為甯端和席向晚指婚的,他可沒那個膽子、也並不想拒絕這門鑲了金的親事,遂規規矩矩地低頭稱謝。
席明德爬起來正要接過聖旨時,嵩陽卻又將聖旨放了回去,她若無其事道,「雖說指婚的聖旨是下了,我也念給左宗人聽了,可大姑娘卻不在府中,這手詔,我是要交給她本人保管的。」
席明德心虛不已,躬身答道,「臣的大兒子一家——」
「左宗人家中事務我不想過問。」嵩陽一口截斷了席明德的辯解,她慢條斯理地將盒子蓋上,淡淡道,「若是席大姑娘回不來,這聖旨,我只能去她在的地方再念一遍了。」
這話中的意思也就是:席向晚到時候,也就不會從席府出嫁了。
席明德自然是不肯的,他立刻信誓旦旦地承諾道,「承蒙聖上青眼賜婚,臣的家事自然是微不足道,豈能辜負聖上一番美意?請長公主不必擔心,臣不日定會處理妥當!」
「那就好。」長公主微微一笑,起身道,「那這門親事,就算是說定了?」
她問這話時,眼睛卻不是看著席明德,而是向著席老夫人的。
席老夫人沉吟半晌,才福身向嵩陽一禮。
嵩陽長公主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那等手詔到了席大姑娘手裡,副都禦使的聘禮,也就能下了。我這個媒人不好太小氣,等到了時候,就給席大姑娘添些嫁妝當個點綴吧。」
「多謝長公主!」席明德大喜過望,只覺得自家如此受皇帝看重,皇親國戚也不過是一步之遙,三個孫女如今嫁得一個比一個地好,剩下的就只是看幾個孫子到底能不能尚個公主回來了!
送嵩陽長公主離開後,席明德難得沒和唐新月竊竊私語,而是一路追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見了她便不由分說道,「跟我走,趕緊去把老大一家人喊回來。」
前腳剛回院子的席老夫人正拿著一把銀剪子修剪花草,聞言朝他看了眼,「去了也沒用,去什麼?」
「我就不信我不能給我兒子下命令了!」席明德皺著眉暴躁道,「你把剪子放下,趕緊跟--」
席明德的話還沒說完,席老夫人就舉著剪子站起身往他走了過來,明晃晃的尖銳剪子讓席明德嘴裡打了個磕巴。
席老夫人冷笑,「還是上過沙場的人,老了連這點東西也怕。」她將剪子交給趙嬤嬤,又洗了手,才慢條斯理道,「你沒誠意,去了也沒用的。」
「我怎麼就沒誠意了?!」席明德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心虛似的抬高了嗓音。
「你想將兒子趕出去就趕出去,說削他族譜就削,換成誰家兒子都會心冷。」席老夫人擦著手道,「我也不和你打誑語,只要將武晉侯的位置直接給了林兒,他們自然會回家裡來住。」
席明德張嘴就想反駁,可隨即又想起這不是他能再固執己見的時候,遂恨恨咬了牙,「我還沒死呢,他已經在想我的爵位了?」
「這家中上上下下,誰不想呢?」席老夫人冷嘲熱諷,「若不是因為你是武晉侯,你以為誰會慣著你一個糟老頭子?」
席明德七竅生煙,「刁婦,你就是這麼和你相公說話的?!」
「那你大可休了我。」席老夫人眉毛都不抬一下,有恃無恐。
席明德是真不敢。他磨著後槽牙黑臉站了一會兒,才陰森森道,「好,我可以留一封書信,就說我的爵位只會留給老大,絕不會給別人,但那也要等到我死後才能承過去!」
席明德自持自己還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等到時候席老夫人早一步熬死,或者更早有什麼其他的變故,他自然可以找到時機和方法再做修改。
「你先寫,寫了送到禮部去,然後咱們再出去尋林兒一家。」席老夫人壓根不急,「讓宗人府留個檔,別到時候空口無憑,全是放屁。」
席明德什麼時候聽這位官家出身的髮妻說過粗話,一時間腦子懵了一會兒,才道,「好,拿紙筆來,我這就寫!寫完,咱們立刻就出門去禮部!」
「好。」席老夫人淡然點頭,吩咐道,「給老爺準備文房四寶。」
席明德幾乎是在席老夫人的注視下把承諾自己武晉侯的爵位只會傳給大兒子的本子給寫完了,又讓席遠去拿了他的私印官印蓋好,正要喊席老夫人一道出門,卻見她已經先一步將本子收了起來,「我信不過你,令尋人去送,明日再去找林兒。」
席明德拗不過席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眼不見心不煩。
待他走了,席老夫人才展開本子看了兩眼,確認上頭的內容席明德沒耍滑頭,才神情嚴肅地將其交給趙嬤嬤,「讓人做個副本,一份托鎮國公送去禮部,另一份……」她沉吟半晌,道,「送去都察院左副都禦使的府中吧,莫要讓人發現了。」
「是。」趙嬤嬤躬身應是,悄無聲息地從院子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