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瑩一身粗麻斬衰,括髮素顏。面上清清淡淡,不見絲毫悲痛。不像尋常人家跪靈謝禮,反而身姿筆挺,站在那裡神思遠走。楊國康身前納的兩個通房畏畏縮縮跪在她身後,連哭靈都是不敢。就這麼著三人湊一塊兒,讓來往憑弔賓客越發沉靜起來。
慕夕瑤一身杏白裙襖,頭上只別了玉蘭絹花,落後赫連敏敏半步,與蘇藺柔並肩跨入靈堂。
才一入內,就見赫然挺立的宗政瑩一副孤高樣子,若不是知道她新喪守寡,慕夕瑤還以為這女人也是來往吊客之一。
靈堂裡一片素白,香蠟火燭煙塵冉冉。依禮祭過,慕夕瑤隨著眾人退到女賓處站定,剛一抬頭,便與對面宗政霖目光碰個正著。
今日六殿下一身墨黑朝服,人越發顯得冷清起來。只這麼靜靜看去,倒是威嚴甚重。
這男人這時候看著她幹嘛?慕夕瑤微微錯開,只偷偷送個眼神兒過去。
殿下,您今日這般冷峻,妾覺得十分好看。
宗政霖下朝後與諸皇子先到一步。此時一眼望見女眷中小女人嬌嬌俏俏,自是多看兩眼。沒曾想暗中倒招來她一記媚眼。
宗政霖面上靜靜聽著喪主念哀辭,實則不時留意慕夕瑤那頭動靜。如此安靜肅穆場合,小女人難得規規矩矩沒耍花樣。正覺她有了長進,便見那女人小腦袋連點兩下,立刻小心翼翼抬頭偷覷下四周,見無人注意,竟是埋得更低些,那模樣,分明就是偷懶打瞌睡。
昨夜裡沒使勁兒折騰她,偶爾起早一回,竟也是睡不夠的。慕夕瑤被他嬌養得越發慵懶,這場合都能偷空補瞌睡,也就她幹得出來。
耳邊是嘰哩咕嚕聽不明白的古文,行文深澀難懂,篇幅冗長繁綴,聽得慕夕瑤沉沉欲睡。棺材裡躺著那人,她一回沒見過,而且極其看不上眼。能這麼隨著眾人裝模作樣已是頂天的守禮。
沒看上面那個披麻戴孝的,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守靈守得,存心給死人氣受。
好容易挨到過場做足,慕夕瑤隨眾而出,到院子裡歇歇腳,只等著她家殿下過來接人。
赫連敏敏自為「她」生產守足一夜,之後都是冷漠相待,連起碼的客氣都沒了影兒。蘇藺柔本就嬌氣,站了大半時辰已是腿腳發軟,這時候帶了丫鬟到亭裡指著人叫揉捏。慕夕瑤嫌棄方才屋裡香燭味太重,自帶了趙嬤嬤墨蘭往院子裡透氣。
「今日那慕氏可真夠出挑的,看她那狐媚相,硬是招得男人止不住往那處張望。」
「可別說,人生得好,自然招男人喜歡。沒聽說六殿下寵得跟什麼似的。」
「就是。月初參加皇子府滿月宴,那操辦的規制,根本就是遠遠超出,與嫡子也相差不遠。就不知那慕氏使了何種手段,竟迷得六殿下如此看重於她。」
「這有何稀奇。聽說那女人床上功夫了得,能將男人迷得沒了魂兒。」
喲,出來隨處走走,也能被她逮住說壞話的。前面廊簷下幾人,竟一個都不識得,莫不是她坐月子時候,又出了什麼新鮮事兒?
「主子,左邊說話那幾位,都是近日進京的錦州火騎營副都統、參將家裡夫人小姐。隸屬太子麾下。旁的多是五殿下和八殿下麾下都尉內眷。」
她有這麼招人恨?錦州的官家夫人都知曉她煙視媚行狐媚惑主?慕夕瑤眉頭一挑,她家殿下昨個兒還嫌棄她不夠主動,殊不知外面各人倒是對她仰慕得很。就不知背後攛掇之人存了什麼居心。
太子……最近沒得罪那位啊。慕夕瑤不解。
「怎麼,堂堂側妃也興背著人偷聽?」宗政瑩面無表情,一雙冷眼直直向她射來。其間怨毒幾乎噴湧而出。
再看她身後跟著的人,慕夕瑤瞬間了然。倒是赫連葳蕤將她做的好事給告密了不成?難怪剛才在靈前宗政瑩剜她那眼如此深刻有力。
「這路就這麼個走向,何來偷聽一說?妾這麼隨意而來,倒是頗有驚喜。」揚眉看看不遠處尷尬收聲,紛紛避讓她目光之人,慕夕瑤絲毫羞愧也無。背後說人是非,她才是苦主。
「今日你可是得意?」宗政瑩壓低聲音,湊近她耳畔。「莫不是以為你背地裡做的好事無人知曉?本宮告訴你,今日受辱喪夫之痛,來日必定原原本本一併奉還。」
「四公主此言何意,恕妾聽不明白。若是公主悲痛太過,妾也只能道聲……萬望保重。」想報復回來?那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她可沒打算放任這個屢次找茬的女人繼續這麼聒噪下去。
宗政瑩借喪夫一事到元成帝面前痛哭一場,終是讓元成帝動了惻隱之心,解了她禁足。這樣也好,免得縮在公主府裡留下這麼個隱患。
「別以為有宗政霖護著,就能安然無恙。六皇弟也只是皇弟而已。」
慕夕瑤見她背著宗政霖什麼話都敢往外放,當著人卻次次不討好,被那男人周身氣勢壓得不得不避其鋒芒。暗自反省自己莫不是太過良善好欺,讓人沒個顧忌?
不過有句話宗政瑩卻是說錯。宗政霖還真就不只是皇弟而已……
「主子,殿下喚人來尋。」趙嬤嬤看不遠處葉開遙遙朝這邊打手勢,便知那位是不見主子,派了人四處尋人,到了此地葉開卻不方便露面。
「六殿下前面等著,妾這便先行告退。公主還是節哀順變的好。」慕夕瑤規矩做足,屈膝一禮就要離去。
「側妃慢走。上回側妃送妾的大禮,妾感激不盡。」一直沉默著的赫連葳蕤陡然出聲,讓慕夕瑤轉身的動作為之一頓。
感激?這眼神要能是感激,她這雙眼睛也就白瞎了。只看赫連葳蕤皮笑肉不笑的狠勁,慕夕瑤便知這女人心裡是恨到極處。
月子一出,各路牛鬼蛇神統統找上門來,果然除了宗政霖,真沒太待見她的人。這麼被人指著找事兒,慕夕瑤微微露了笑意。
「喜歡就好,多了也就習慣了。」
赫連葳蕤神情一凜,繃著嘴角直直盯著面前淺笑輕吟的女人。沒了男人在身邊,慕氏姿態迥然不同。沒了嬌弱軟膩,看上去溫和慈善,實則機鋒暗藏。這樣子,才與她印象中的人對得上號。
這卻是赫連葳蕤想得岔了。今日是來弔唁,慕夕瑤這是避忌。換做平日,招惹了她,不管身旁有沒有人,在府裡都是橫衝直撞的張揚。至少在赫連敏敏與蘇藺柔看來,慕夕瑤從來就不是軟柿子人,這女人作威作福不是一兩日功夫。
步子一錯,慕夕瑤自兩人身邊繞過。宗政瑩眼看她纖腰婀娜,目中無人也不等她開口就擅自告退,眸中厲色乍現,竟這麼光天化日之下,從袖口抽出馬鞭直直向她背心抽打過去。
「公主且慢!」赫連葳蕤大驚失色,宗政瑩這麼明著下手,蠢到極致。遠處站著的幾位夫人小姐,明明已是注意到這頭。宗政瑩鞭子一揮,外人眼裡便是她們當先行兇。
慕夕瑤眸子一縮,胸前玉佩驟然發熱。身後突襲帶起的風聲,令她驟然驚覺。正要側身避過,卻見前方兩人並肩而來。
本打算閃避的動作戛然而止,就這麼施施然帶著淺笑繼續前行。
身後女衛救護動作正當出手,聽主子低聲喝止,眨眼間的猶豫已是來不及阻擋。
「主子!」墨蘭臉色煞白,撲身向前,還未將人推開,背後追襲而來的馬鞭已是驟然斷作兩截軟軟跌落地上。
「作甚!」宗政明臉色陰沉,全然沒了尋常溫潤謙和,一雙狹長眸子盯著宗政瑩怒不可遏。
「老祖宗讓你堂前守靈,你便是在外面逞兇行惡,傷害無辜?父皇一時心軟竟讓你變本加厲不成?」
宗政瑩神色一緊,僵著的手把馬鞭一甩,轉身便走。
「站住!哪裡學的規矩,見了人不知招呼?」宗政明眼見她囂張跋扈,過後不知悔改賭氣而走,當場發作將她生生喝得停在原地。
「四哥,五哥。」宗政瑩咬牙轉身,草草行禮。
「今日這事,暫且記下。若是再犯,太后跟前自去領罰。」
「四妹還是即刻返回靈堂為好。」宗政雲陰陰看她一眼,再撇眼驚嚇過度,眼中還存著慌亂,已是軟在丫鬟懷裡的慕氏,臉色已是非常難看。
「公主,還請讓妾陪著您回去。」赫連葳蕤上前給兩位殿下請安,扶著宗政瑩匆匆告退。
「公主方才卻是莽撞了。」
「本只是警告,不想她身邊之人如此不濟。若是傷了,也是她自己的人救主不力。」宗政瑩臉色漲紅,之前被宗政明當面喝斥,已是羞惱。如今又被赫連葳蕤明著說了不是,語氣更見不耐。
「公主這樣以為?」赫連葳蕤一聲輕笑,語調耐人尋味,「慕氏身後跟著的丫鬟,據殿下說,那可都是習武之人。」
宗政瑩腳下步子豁然停住,轉頭死死盯住她,一張臉猙獰可怖。
「你是說她有意……賤人膽敢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