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還餘半頁?」
「主子,您安心寫下去,少些打岔,不比字字過問強上許多?」
「渾身不自在,坐不住。」
宗政霖靜立廊下,隔簾聽著主僕兩說話。
她口中「某些人」,可是指的他?經了第五佾朝一番點撥,再念及那一掌,宗政霖不覺沉默。
尋常嬌氣之人,挨了那一下子,定是痛得狠了……
六殿下獨立門外,隱隱有著心疼。屋裡慕夕瑤突地哀嚎一聲,竟是片刻靜不下來。
「殿下怎地這般狠心?妾手酸得抬不起來。」
輕聲埋怨鑽入耳中,宗政霖眸色起了變化。
透過支起窗櫺向內望去,慕夕瑤一身小襖,閒散梳了髮髻,只簡單放在胸前,已是十分清麗。
昨日那張俏臉,發怒時候,也是雪膚粉腮,眸子晶亮。
半刻鐘後,慕夕瑤咬著筆桿,眉頭緊皺。「還有一遍?」這不要人命了?
「不寫又怕挨罰,這日子好難挨啊!」宗政霖恃強凌弱,欺負她形單影隻。
「難受了,便歇著去。」
渾厚男聲自身後響起,慕夕瑤豁然轉身,眨巴著眼望向來人。
「殿下,之後都能免了?」慕夕瑤反應極快,趁著宗政霖這時候好說話,立馬打蛇上棍,得寸進尺。
看她眸子瑩潤澄澈,仰著頭,期盼望著他,宗政霖忽的有些晃神。
昨日她伸手時候,他未曾理會……
「不行?」久不見他回應,慕夕瑤小腦袋微微低垂,有些懨懨。
宗政霖揀了她身旁扶手椅坐下,抬手摸摸慕夕瑤髮頂,難得沒有再訓人。
「在府裡乖乖待著。本殿得閒,自會帶嬌嬌出府。若是應了,抄書也就作罷。」
慕夕瑤怔愣看著他,一雙眸子一瞬不眨。
宗政霖這轉變,似乎有些微妙。
「殿下,您心疼妾了?」
受罰不過一日,慕夕瑤自覺沒那本事,能讓六殿下隔日就「自食其言」。
「便是心疼了又如何?」
宗政霖起身,彎腰將人並著膝上毛毯一併打橫抱起。轉身尋了軟榻,將人輕柔放在腿上。
昨日負氣而走,沒曾查看她是否帶了傷……
「為何不說與本殿知曉?若是嬌嬌肯盡相託付,如實以告,怎會招來昨日責罰。」宗政霖五味陳雜,拿她無甚辦法。
慕夕瑤摟著他脖子的手瞬時僵住。逕自垂眸,眼中盡是複雜難言。
原是如此,莫怪乎今日態度大變。探查出她此間用意,所以才急急趕至,稍作安撫?
「嬌嬌,為何不肯信賴?」宗政霖掰正她身子,深深望進慕夕瑤眼中。唯有她一人,得他如此用心,為何慕夕瑤始終不肯再進一步?
深吸一口氣,慕夕瑤緩緩抬了眼眸,目光澄澈無波,不帶絲毫遮掩。
「殿下,您對妾,又何曾有過信賴?」
你我二人,半斤八兩,各自保留。
「若有信賴,住在西山別院那女人,殿下您不會對妾三緘其口。若有信賴,昨日殿下何需大動肝火?若有信賴,殿下,您這會兒怎會有此一問?」
一句問話,三個若是。橫亙兩人之間,落地生根。
宗政霖眸子緊縮,擁著她的手臂倏然收緊。
原來她心裡一清二楚,竟是藏得太深,不為他所察覺。
如她所說,之於慕夕瑤,他從未實實在在放下心來。這個女人心思太深沉,極難摸得清楚。性子又傲,真的受了委屈,輕易不會宣之於口。最習慣莫過於冷眼旁觀,守著她那穩妥打算,就這麼一輩子馬虎將就。
平日她鬧得再厲害,嬌嚷著告狀訴苦,也不過區區小事,哪裡又是真的放在心上,不過玩鬧而已。
這麼個女人,要如何讓她心甘情願,死心塌地?
「昨日讓嬌嬌雙臂落空,可有難受?」
「不曾。」慕夕瑤回得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宗政霖眸子緩緩瞇起,心也漸漸沉了下去。正覺這女人鐵石心腸,就聽慕夕瑤不滿嘟囔。
「沒反應過來,已是嚇得狠了。再之後,屁股疼得厲害。當時感覺,早已分辨不清。」
宗政霖撫著她背脊,一雙鳳目深邃暗沉。
「嬌嬌。」許久過後,宗政霖出聲喚人。
慕夕瑤輕嗯一聲,靜靜等待。
「下回直接上前。再是惱怒,本殿也不至將你推開。」
「……」
殿下,您就這麼盼著被妾招惹?莫不是昨日被妾氣得糊塗了?
皇子府中,蘇藺柔早早收拾妥當,只等著殿下派人來接。起初還帶著期盼,可眼見日頭漸漸升起,又逐漸西落,卻是一個傳話的人都未曾等來。
「如何?」蘇藺柔扶著門框,焦急問話。
戴嬤嬤疾步而來,卻是離得一丈開外,已是搖頭嘆息。「門房那兒已是問過,殿下尚未回府。老奴又去大管事處才得了消息,殿下應是往東邊兒去了,今日指不定就不回來了。」
同樣是側妃,境遇怎就天差地別?戴嬤嬤想不透,蘇藺柔卻是一清二楚。
不被六殿下放在心上,便是事先得了通傳又如何?男人說話,隨時可以不作數的。
「罷了,擺飯吧。殿下今日不會過來了。」
「那事兒沒成?」赫連敏敏眉頭一挑,目中透出了然。「也對。丹若苑那女人,怎會讓人擾她清閒日子。沒得被白白分了寵,誰也不會甘願。」
可惜殿下好容易鬆口,卻被那女人暗中攪和。慕氏枕邊風就如此厲害?
女人心思便是如此難測。宗政霖答應帶蘇藺柔出府,赫連敏敏心中膈應得慌;如今被慕夕瑤從中阻撓,人沒走成,她又更不爽快。說到底,不是自己得寵,怎麼也不會樂意。
赫連敏敏認定慕夕瑤從中作梗,這念頭,也不算完全是誣賴。那女人還真就存了這般想法。
「殿下,您不是說,今日蘇側妃會過來?」大院兒正屋,慕夕瑤縮在被窩中看話本故事,時不時嬉笑出聲,引來宗政霖隨即一瞥。
昨兒一大清早,宗政霖人雖沒過來,卻讓田福山送了消息,說是要收拾了東邊小院與蘇側妃暫住。
慕夕瑤當即撅嘴,十分不樂意。好容易擺脫那一屋子不省心的女人,竟然還緊跟著跑到她地盤上鬧心。
本想著等宗政霖回來與他商量,撒撒嬌,磨著人把那女人隨便弄個地兒,反正別在她私產中晃蕩,看著就礙眼。
誰知今日碰了面,宗政霖不但隻字未提,人也沒見接來。這是那頭沒打點妥當,還是宗政霖改了主意?
「不是不喜自個兒物件被旁人碰觸?」經了披風一事,宗政霖還有何事看不明白。
慕夕瑤眸子一亮,小臉立刻帶上笑意。
「殿下,妾那句話說錯了。您還是很有男兒胸襟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便讓宗政霖想起她那句「深以為恥」。臉瞬時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