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宗政霖御前稟明之顧,太后對慕夕瑤十分和善。若非慕氏為人所害,也牽扯不出對她施術之人,更無法查出兩朝安插在盛京的暗探。
得了老祖宗賞賜珊瑚貝雕並一尊青玉水仙,慕夕瑤神采煥然,便是為人異色注目,也是儀態大方,哪裡有在宗政霖面前諸多彆扭。
女眷湊一處,自然少不得比對。這麼被宗政霖府上側妃拔了頭籌,太子妃心頭自然不會覺得舒泰。給了身後側妃一個眼色,那女人也是識趣的,尋了話頭慢慢就說到屋裡擺件的學問。
「這古玩,可不是尋常能夠糟蹋。便是單個插屏,講究也頗為繁複。像是老祖宗宮裡這件古銅漆花瓶,最宜長枝大花,牡丹中珍品豆綠、景玉最是相襯。」
「姚黃就不好?」
「話也不能這麼說。姚黃初開時色鵝黃,之後盛放花朵金黃,比起豆綠景玉,色澤上襯了這插瓶,稍遜一籌。」
花花草草,女人最是喜愛。這話頭一起,立馬引起諸府女眷熱鬧,就連後宮妃嬪也湊過來聽大夥兒說得各自在理。
慕夕瑤撚了剝好的松子兒,心不在焉,閒閒惦記著回府後怎麼管教她兒子,莫叫那小豆丁興奮太過,不樂意睡覺。
「慕妹妹覺得如何?」
墨蘭暗地裡碰碰主子手肘。這位在太后跟前都能走神兒,真不知如何說好。
恍惚中聽人叫了聲「慕妹妹」,慕夕瑤回神第一反應,便是朝慕夕婷望去。
呵呵笑語聲傳來,卻是太子側妃趕忙告了罪。「原說怎麼沒個聲氣兒,這會兒是看得明白了。都怪妾沒喚清楚人,叫妹妹誤會了去。」朝著慕夕瑤嬌嬌媚媚甩了帕子,態度十分親善。「妾是想向六殿下側妃討個主意來的。妹妹就不覺這花兒插在瓶裡,單枝顯得清冷了些?妾欲插了石榴花賞玩,可偏就想不出能配了哪樣,湊一處才討得了喜氣。」
外間傳聞,慕氏好盆栽。六殿下對其恩寵隆盛,專門辟了花房與側妃賞玩。不過但凡觀賞過慕氏「得意之作」的賓客,無不背地裡偷偷取笑。側妃一手切花剪枝技藝,別說精湛,便是「能入眼」也是遠遠夠不上的。贊一句「匠心別具」,倒是不負盛名。
傳得多了,盛京城裡女眷無人不知,慕側妃喜愛花草,不惜一擲千金。即便毀去珍品無數,也是放不開手的。
這時候太子側妃有此一問,顯見沒打算讓慕夕瑤安安生生過了這年節。
打量下周遭眾人眼色,慕夕瑤朝宗政霖處瞅瞅。殿下,您在老祖宗面前給妾掙的臉面,這會兒有人找上門來,打算當眾給落了去!
她怎會看不出這群女人心中所想。插花的講究,她也未必不懂。不過是不耐煩按著規矩,墨守成規弄出些看著就死氣沉沉的堆砌之物。本是自個兒偏好,倒叫人小瞧了去!
當今大魏朝,於花道頗有建樹,聞名遐邇之名士,當屬有著「花夫人」美名的豫州秦氏。其半生所著《百花圖鑒》,極受盛京貴婦小姐們推崇喜愛。不過若要說起插花……慕夕瑤成竹在胸,埋頭佯裝琢磨半晌。
「大魏禮制,凡名門貴婦,世家小姐均有終身服侍之婢女。世人皆以為,美人需豔婢隨侍,方得儀容圓滿。而淑女貴婦之美,與侍婢自然大為迥異。若是婢子之美看上去與主子不甚調和,反倒為其拖累,徒惹人笑話。」
皇貴妃放下茶盞,對她所言極有興致。「這又與插花有何干係?」雖然文人墨客常將女子比作花中名品,但說起婢子的,卻是極少。
「娘娘就不覺得,這插花也是能用上這個理兒的?」
慕夕瑤眸子清亮,水汪汪十足招人。模樣也俏皮得很,一張芙蓉面龐被圍脖攏得瑩潤白淨。
「哦?你倒是說說,該怎麼個調和法?」金太后揮退丫鬟,來了勁頭。躺得久了,終於聽到個新鮮的。
「老祖宗,奴婢閒來無事,倒想出些點子。今兒既然說到這處,您也幫著奴婢給瞧瞧,倒是好是不好。」起身款款挪步至屋裡插瓶前,慕夕瑤撫著瓶裡臘梅,躬身輕嗅了嗅。
「這花兒,別看它平日裡不出聲兒,其實也是有性子的。花中也有主子,自然就有婢女使令。莫不然為何世人皆以為姚黃乃花中之王。這便是那性子,豔中頗有傲骨。」
「諸多花婢也是同理。其姿態各盛一時,濃淡雅俗,亦有品評。水仙玉清,山茶鮮妍。丁香瘦憐,玉簪寒秋。而海棠,卻獨獨占了個嬌字。」
「這麼一作想,這做配也就十分簡單。梅花以迎春瑞香為婢,牡丹以薔薇木香為婢,芍藥以罌粟蜀葵為婢,蓮花以山礬玉簪為婢。若論臘梅,」慕夕瑤輕輕點了梅枝,笑靨明麗,燦若春桃,「當是以水仙為婢的。」
「至於側妃所問,石榴以紫薇大紅千葉木槿為婢,姐姐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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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了風頭?倒是挺會討老祖宗歡喜。」宮宴過後,宗政霖皇子轎輦中,慕夕瑤挽了袖口,露出潔白皓腕上相映生輝的羊脂玉鐲子。六殿下單手支肘,握了她柔荑在手。對這麼個每次進宮,必定盤弄些物件回府的妞妞,總覺她身上帶了些吉慶運道,跟那祥瑞貔貅極像,可勁兒豐實自個兒私庫。
「殿下,妾本是老老實實待角落裡,十分守規矩。許是否極泰來,這福運呐,竟是從天而降的。」幾句話就能哄得金太后高興,抹了手上鐲子當場賜下,這麼便宜的買賣,做得!
宗政霖握了她套著羊脂玉的手腕,湊近唇邊落了個吻。
「似淡淡暖香。」小女人身上無處不美,體香更是催情之物。「嬌嬌對花這般有心,莫不是花妖轉世。」但凡展顏,便如嬌花妍麗。
之前慕夕瑤在奉安宮裡那席話,不僅太后滿意,就連元成帝也覺得眼前一亮。誇了句「蕙質蘭心,用心堪比鮮花鍍層之精巧。」這女人便得瑟至今。
「殿下,妾回回入宮都給您長臉。便是花妖,也是個好的。您還得多疼著些才好。」最好莫過,之後那事兒千萬別罰了她……
轎輦行至明德門,宗政霖帶著慕夕瑤幾步便上了車駕。身後諸女,未曾一顧。
赫連敏敏神情淡淡,再未湊上去討了不自在。只蘇藺柔卻是沉不住氣的。
「殿下,待會兒守歲……」
「爾等與皇子妃一處即可,叫田福山好生伺候著。」說完便叫葉開啟程,獨獨帶了慕夕瑤往城東大宅緩緩行去。
今兒個這好日子殿下唯獨招了瑤主子陪侍,丹若苑裡一應人等自然覺得臉上有光。只留下皇子府各院主子,背影寂寥,蕭索著帶了人各自回屋。
守歲,又叫熬年。不該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圍在一處迎接來年,盼個好兆頭的嗎?可為何皇子府裡依舊清冷如故,半點不見年味兒……
往年眾人還聚在一處吃個年飯,自赫連正妃入府,慕氏遷了出去,到了年節,竟至這般模樣。齊氏倚門而立,只覺這日子越過越沒了意思。
六殿下侍妾覺得日子不好過,可他兒子卻歡喜得緊。
誠慶被慕夕瑤死死鎖在懷裡,就怕他不知輕重,湊上去被爆竹傷著。這可玩笑不得。
「娘!」誠慶小豆丁使勁兒掙扎,額頭漸漸有了細汗。肉團子似的身子抱起來雖然舒服,但這攪磨性子卻十足讓慕夕瑤頭疼。故意板了面孔,唬得小不點兒小嘴兒跟著癟了下來。
「爹爹。」小包子一身福娃娃打扮,十分招人疼。宗政霖每每看著,心裡都軟軟帶了暖意。這會兒見他兒子可憐兮兮,眼裡含了金豆子,哪裡能還能袖手旁觀。
「凶他作甚。」宗政霖疼兒子,伸手從慕夕瑤手裡抱了人,立刻換來誠慶興奮嚷嚷。
「殿下,您又慣著他!」父子兩個長得像,性子也一樣煩人。大的她強不過,小的又機靈得很,知道找老子撐腰。
「小兒愛看爆竹,莫曲了他天性。本殿給看著,嬌嬌勿急。」當爹的一言九鼎,果真抱了誠慶,挑了姑娘家愛玩兒的煙花在他近前放了,只喜得那小不點兒嗷嗷直叫。等到點爆竹時候,宗政霖一雙大手護著誠慶肉嘟嘟小耳朵,終是讓一旁緊張看著的慕夕瑤徹底放了心。
這男人,當真心疼了人,也是能細緻入微的。
等到誠慶一臉滿足玩得累了,慕夕瑤趕緊喚人將他帶回屋裡,既怕吹了夜風受涼,又怕人小睡得不好。
「放心,本殿兒子養得極好。嬌嬌這時候倒知道心疼。」宗政霖對慕夕瑤所出兩小子十分滿意。眾兄弟府上,也沒見哪個小兒如他兒子般結實聰慧。
攬過她肩頭,兩人並立廊廡之下,望著院子裡眾人玩樂,主屋院子此時正是嬉笑歡騰。慕夕瑤抬頭望望身畔男人側臉,嘴角慢慢便起了弧度。
袖袍下,一雙小手正被六殿下攏在一處,絲絲熱氣自指尖緩緩傳入心底。
「殿下。」
「嗯。」
「妾在府裡過得很好,比妾之前閨閣裡盼著的日子,還要好。」
當年她是做了充分準備,以為入了宗政霖後院便是你爭我奪,暗無天日。沒成想驚喜太大,竟叫她得了建安帝用心。這轉折,最初引來卻是她狐疑叢生。如今想來,實在好笑。
再是冷硬之人,也並非鐵疙瘩做的。
宗政霖聽她呢喃軟語,目光輕柔溫軟,也不顧院子裡下人,直接就將慕夕瑤扣在胸前,展開天青色氅衣,復將兩人遮得嚴嚴實實。
「那便這麼著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