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抬起頭,一個穿著黑衣的蒙面人騎在梁上,正努力擺弄那隻狂響的電鈴。
刺耳的鈴聲不住響起,電鈴中間一盞紅燈飛快地閃爍著,中間還夾雜著幾聲尖叫:“警報!警報!”
電鈴也用的無線輸電技術,那黑衣人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電線、開關之類的東西,最後氣惱地大罵一聲,“媽的!”然後一拳揮出。
“呯”的一聲,電鈴被一拳砸扁,零件飛迸而出。
“讓你再叫!”黑衣人從梁上躍下,拿著那隻電鈴喝道:“誰乾的!咹!”
眾女連忙搖頭。
黑衣人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轉了轉,“怎麽還在響?”
程宗揚黑著臉道:“前面還有一隻呢。”
黑衣人把電鈴丟給他,“什麽破東西,吵死了。趕緊關掉!”
“你什麽意思?偷偷摸摸地鑽到我家裡,幹嘛呢?”
黑衣人雙手叉腰,厲聲道:“我來查房不行啊?”
“天剛黑你查個鳥房啊!”
“哼哼,誰知道你有沒有背著我溜出去鬼混?說!你剛才去哪兒了?是不是去偷人了?”
程宗揚無奈道:“你管得太寬了吧?”
“那當然!本公主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
程宗揚扶住額頭。還能說啥?她高興就好吧。
“程頭兒!”吳三桂在外面叫道:“出了什麽事?”
“沒事兒,警報器被一隻瞎眼的老鼠撞到了。前面的複一下位。”
楊玉環粉面含霜,“你才是瞎眼的老鼠!”
“得,你說是就是。”程宗揚扶住趙飛燕,“嚇到你沒有?”
趙飛燕輕笑道:“剛開始嚇了一跳。還好太真公主打跑了惡賊,救了我們這些人。”
程宗揚看著楊玉環,由衷佩服地說道:“這是你剛編的?真行啊你。”
“一、二、三、四……”楊玉環煞有其事地數著人頭,然後長眉一挑,“不對!老女人呢!”
孫壽怯生生道:“雉奴不舒服,在屋裡休息。”
“還敢裝病?取家法來,我打死她!”
成光道:“回公主,雉奴今天洗衣服,水太涼,有點兒受寒。”
楊玉環頓時笑逐顏開,“這個好!這個好!高力士,回頭把本公主的衣服都拿來,讓她一塊兒洗了!洗完你檢查一遍,沒洗乾淨的,抽她一頓鞭子,讓她重洗。洗乾淨的都扔了。”
程宗揚忍不住道:“扔了?”
“萬一她給我下毒呢?反正本公主隻穿新的,舊的就給她練手好了。”
“洗完再扔,你這不是折騰人嗎?”
楊玉環左顧右盼,“咦?紫妹妹呢?”
真是轉移話題的高手,沒鋪沒墊的,就硬轉。
程宗揚給她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庭中。
“紫丫頭在晉級,”程宗揚低聲道:“驚理陪著,其他人都不知道。”
楊玉環神情凝重起來,“晉級還是破境?”
“哦,是入微突破到坐照境。”
“在哪兒呢?”楊玉環說著往旁邊的地洞看去。
“去了城外。”
“為什麽不去我那兒?”楊玉環皺眉道:“我找人給她護法。”
“你仇家一點兒都不比我少。還是隱秘一些,不想驚動太多人。”
“你怎麽不陪著?荒郊野外,萬一出事怎麽辦?你個負心男!”
“她閉關的地方別人進不去,回頭你就知道了。她說了十二個時辰,這會兒已經差不多了。”
楊玉環愕然道:“十二個時辰?這麽快?”
程宗揚怔了一下,“很快嗎?”
楊玉環露出古怪的眼神,“程老爺,你都六級修為了,難道還不知道破境需要多長時間?築基需要三個時辰,往後每次突破境界都要翻倍。紫妹妹是入坐照境,所謂坐而忘機,觀照正理,這一關最是耗時費神。三十六個時辰都是快的,閉關五天五夜也不算多。你不會告訴我,你當初是睡著了,就那麽水過來的,連時辰都沒記住吧?”
我要是告訴你,我連十二個時辰都沒用,就是積累得太多,然後“咣”的一下突破了呢?
“十二個時辰太快了嗎?”程宗揚不放心地問道:“你當時用了多久?”
“哼哼哼哼,”楊玉環傲然道:“本公主當初隻用了十五個時辰!堪稱天資縱橫,震古爍今!遠的不說,就長安城這地面,古往今來再沒有比本公主更牛逼的人物!”
“你馬上就不是了。”
“紫妹妹這麽厲害?”
“也就比我差一點點吧。”
“天才程,要不咱們兩個打一架?”
“要什麽不?不要!”
“來嘛,正好更新一下戰榜。”
“別跟我提戰榜!你要把內宅打通關是怎麽著?”
“錯了,我要打兩遍!誰敢不服,上不封頂!打到服為止!”
“別鬧了,今天外面多熱鬧,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找你過節不行啊?”
“過毛節,明天不才是上元嗎?”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明晚我要陪太皇太后去觀裡祈福,哪兒有空過來?”
楊玉環自己的太真道在曲江苑,所以把曲江苑搞得跟她家裡似的。雖然她在紫雲樓待得時候比在觀內還多,但趕上道門最要緊的上元節,好歹也要去作作樣子。
楊妞兒雖然說得挺合理,但程宗揚壓根兒不信,“你穿成這樣找我過節?”
“你以為我這麽閑嗎?”楊玉環義正辭嚴地說道:“找你有正事!”
稀奇啊,楊妞兒居然會有正事?程宗揚打起精神,“什麽事?”
“蘭姑說,水香樓要改個名……哎,你別跑啊!”
“我當多大的事呢!這叫什麽正事?”
“不許跑!”楊玉環拽住他的袖子,“咱們兩個的生意,憑什麽讓我自己動腦筋?想讓我起名也成,先拿一萬金銖出來!”
“你堂堂鎮國大長公主,有這麽缺錢嗎?”
“缺!就缺!”
“張嘴就是一萬金銖,你怎麽好意思?”
楊玉環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問你要錢怎麽了?不舍得給女人花錢的男人,那還叫男人嗎?給你個花錢的機會你都不珍惜!”
“一萬金銖我扔水裡還能聽個響呢。給你?連跳個舞都不肯!”
楊玉環惱道:“一萬金銖就想看本公主跳舞?起碼一萬五!”
“給你一萬五,你就給我跳?”
“不就是光屁股跳舞嗎?”楊玉環拍著胸口道:“這麽說吧,只要你出十萬金銖,本公主這會兒立馬躺平,你愛怎怎樣!隨便!”
程宗揚看著她前凸後翹,豐腴誘人的身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
楊玉環掀開面紗一角,香舌在飽滿的紅唇上輕輕舔過,充滿誘惑地膩聲道:“十萬金銖哦。”
程宗揚正要開口,外面忽然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頓時心頭一喜,匆忙往前院走去,“不跟你說了!紫丫頭回來了!”
楊玉環頓足道:“小氣鬼!摳門兒!不是男人!”
程宗揚心情雀躍地出了垂花門,只見敖潤領著一個奴仆打扮的漢子進來。
“程頭兒,”敖潤道:“有人請你赴宴。”
空歡喜一場,程宗揚壓住心下的失望,“是哪位?”
“回君侯,”那奴仆大咧咧地施禮道:“太真公主命在下過來捎話,請君侯前往十六王宅的鎮國公主府赴宴。”
程宗揚一怔,下意識地往後看去。
老敖也是人精,看到他背後的身影,微微吃了一驚,隨即不言聲地往後挪了一步,堵住那人的退路。
楊玉環緊追上來,這會兒從他身後露出戴著面紗的面孔,巧笑嫣然地說道:“原來是太真公主有請啊。勞煩尊駕回去說一聲,程侯府裡有客人,今晚可能沒空呢。”
那奴仆板著臉道:“這可是太真公主的意思。”
程宗揚也回過味來,笑眯眯道:“閣下可能不知道,在我這兒,太真公主的名頭也不好使。”
那奴仆語帶威脅地說道:“程侯遠來是客,可能不知道太真公主的名頭。長安城有名的惹不起,上至王侯,下至百姓,無不聞風喪膽!”
“這麽大的威風?”程宗揚猶豫道:“要不我去一趟?”
“不許去!”楊玉環挽住他的手臂,嬌聲道:“今晚你要陪人家嘛。”
程宗揚攤開手道:“這就沒辦法了。要不你跟公主說一聲,乾脆來我這兒算了?”
那奴仆一拱手,**道:“太真公主的面子可不是誰都好下的。程侯好自為之!告辭!”說罷拂袖而去。
程宗揚與楊玉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口道:“長伯!”
“高力士!”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盯住他!”
然後兩人你瞪著我瞪你,都是一臉的沒好氣。
程宗揚道:“你幹嘛踢我?”
“什麽叫我的名頭在這兒不好使?沒聽說我是長安城有名的惹不起嗎?”
“搞清楚,你腳下站的這地方,屬於我舞陽侯國領土的延伸,唐律在這兒都不好使。”
楊玉環花容失色,“什麽意思?我在這兒不受法律保護的嗎?”
“說對了,從這兒到法雲尼寺,都歸我說了算。我的話就是王法!”
楊玉環美目發亮,“那我以後逮到仇家,往你這兒一丟,豈不是打死都沒人管?”
程宗揚嚇了一跳,“你可別胡來!”
楊玉環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嬌聲道:“侯爺,收我做小吧!”
“松手!”
“不許跑!再跑我就給你來個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飯!”
“你台詞搞反了吧!耍流氓啊你!”
◇ ◇ ◇安興坊。淨住寺。
淨住寺雖然只是一座小寺,此時寺前也點了數十盞銀燈,幾名僧人敲著木魚趺坐誦經。
寺後一間僧舍內,隻點了一盞油燈,豆大的燈焰又小又暗,影影綽綽映出周圍一圈人影。
一名瘦小的漢子閃身入內,低聲道:“少主,那賊子不肯去。”
樂從訓左臂打著繃帶吊在頸中,將右手的茶盞往地上一擲,惡狠狠咒罵了一聲,“混帳!廢物!”
一名老者咳嗽了一聲,“樂少將軍何必心急,豈不聞好事多磨?”
樂從訓惡聲惡氣地說道:“昔大主灶,這可都是你的主意,要把程賊引出來殺!結果呢?他連頭都不冒!我手下上百兒郎可是東奔西走,折騰了一天!”
昔名博頭一縮,不再作聲。
一名商賈打扮的富態男子笑道:“樂少主息怒。那位程侯既然在城中,遲早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無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罷了。”
“阿彌陀佛,李施主說得是。”一名黑衣僧人道:“程魔禍亂天下,為佛法所不容!我等齊心協力,定當斬妖除魔!”
“得了吧,延真和尚。”一名穿著黃衣的內侍尖聲道:“這事兒是你們大慈恩寺挑的頭,結果窺基大師不出面也就罷了,特大師、觀海法師、淨念法師一個都不露頭。隻來了兩名和尚,三名沙彌。不知道的,還當你們是來助拳的呢。”
另一名僧人延濟道:“匡公公誤會了。誅除妖魔,我十方叢林責無旁貸,只是今晚諸位大師都在做法事,為朝廷祈福,無暇分身。”
“哎喲……”匡佑拖長聲音道:“說得咱家就跟多閑似的!要不是為你們這事,我今天早跟著乾爹去給王樞密使送葬了,耽誤我多少營生!”
那富態商賈笑道:“匡公公莫急,此番若是事成,公公耽誤差事的損失都包在我李宏身上!”
匡佑眼中露出一絲貪婪,口中卻陰陽怪氣地說道:“李大東家身家豐厚,請來的這些高手聽說是花了重金,不過今晚怎麽沒見到那位柴大俠啊?不會臨到事上就跑了吧?”
李宏哈哈笑道:“匡公公說笑了。今晚有燈會,柴大俠被他那位夫人纏住,非要上街觀燈。不過都說好的,只要咱們這邊動手,他立刻趕來!”
死肥豬!別讓人耍了就是好的。匡佑心下冷笑,窺基大師找了這麽個有錢的土財主來斬妖誅魔,分明是把他當成肥羊,自己不宰白不宰。
匡仲彈了彈衣袖,“咱家損失點沒什麽,要是壞了公公的大事,可就萬死莫贖了——你懂吧?”
“在下曉得!在下曉得!”
話裡話外敲打了幾句,匡佑暗自得意,扯著公鴨嗓子說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那位柴夫人生得……嘿嘿,豐姿穠豔,難怪能迷住柴大俠。有道是溫柔鄉是英雄塚,柴大俠進去可就難出來了。”
座中傳來幾道笑聲,李宏隻當沒聽出來他話中的揶揄,笑嘻嘻道:“無妨!我還請來了真正的涼州第一高手!涼州盟的盟主!周少主坐鎮!取那位程侯的首級,如探囊取物!”
周飛目光淡定地掃過全場,淡淡道:“未來。”
昔名博深以為然,點頭道:“擂台還沒打完,如今便叫盟主是早了些。”
延真看了旁邊那位臉頰刀削般瘦長的年輕人一眼,說道:“聽聞涼州盟為了選盟主,擺下擂台,周少主連戰連勝,從無敗績?”
周飛摩挲著長槍,冷峻地點點頭。
座中響起一片讚許聲,紛紛誇讚周少主英雄了得!
匡佑笑道:“周少主好身手!哎,今晚怎麽沒見尊夫人呢?”
昔名博道:“少夫人還要操持家事。”
“原來如此。”匡佑笑嘻嘻道:“據說那位柴大俠的夫人以前是涼州第一美女,可周夫人的姿色,還在柴夫人之上。還有那位左護法,也頗有美色,這涼州盟可是美人兒窩啊!嘿嘿……”
匡佑尖笑幾聲,周圍人都不好接腔,他有些訕訕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周少主是涼州第一高手,周夫人是涼州第一美女,英雄美人,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李宏笑道:“匡公公說得好啊!”接著他身後的眾人紛紛應合,對著周飛好一通吹噓。
在場的各方勢力,以李宏這位富商花費重金邀來的人最多,除了周飛、昔名博,還有來自周族、劍宵門、青葉教的高手。
其次是田令孜的義子匡佑。神策軍的兵權在魚朝恩和仇士良兩人手中,不過田令孜掌管朝政,與朝廷管轄的各地節度使勾結極深。尤其是蜀中一帶,是他那位靠打馬球當上節度使的兄長掌管,專門派了一批軍將,供其調遣,號稱隨駕五都。這次匡佑從中挑了批好手,與李宏請來的人馬加在一起,佔了在場人數的一多半。
但真正出動人手最多的,還是樂從訓的魏博牙兵。只不過樂從訓對那位舞陽程侯恨之銜骨,眾人商量設下圈套之後,便把手下的牙兵都派遣出去,主動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埋伏。
樂從訓心頭窩火,悔不該聽了昔大主灶的鬼話,說什麽上元佳節,程賊必定會帶姬妾出行遊玩,為防止他遊玩路線行人太多,難以下手,專門出主意,用申服君的名義將他引到鴻臚寺館的方向,最好是穿坊而過,趁萬人空巷的機會,在坊內下手。而且還煞有其事地分析說,在興道坊最合適。
眾人信以為真,於是攛掇李宏這肥羊拿出重金,賄賂囊瓦,在申服君跟前說項,趁著上元節邀請程賊赴宴。囊瓦見錢眼開,自無不允。眾人連夜布置,搶先在鴻臚寺館附近的興道坊設伏,誰知程賊說先接到陳王李成美的邀請,把昭南人的邀約給婉拒了。
眾人一合計,十六王宅就十六宅!於是把埋伏的地點轉移到十六王宅方向的興寧坊。結果這一等又等了一上午,那程賊壓根兒就沒出門。
眾人都懷疑是不是被程賊給耍了,接著昔名博又宣稱收到一則隱秘消息,說程賊與涼州盟的人私下有勾結,即將前往涼州盟的駐地。眾人打起精神,再一次改變方向,從興寧坊殺到城西埋伏。
事實證明,昔大主灶的密信就是個屁。一大幫人活活等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將黑,程府大門仍然緊閉,程賊蹤影皆無。
眾人昨晚開始忙碌,白白折騰了一天一夜,無不心浮氣躁,對那個自命謀主的昔大主灶更沒好臉色。
昔大主灶倒是毫不氣餒,立馬又謀劃了一個新方案:假借太真公主的名義把程賊騙出來!理由是姓程那賊子好色如狗,聽聞太真公主有請,必定色令智昏,有如燈蛾撲火,一去不返!
於是誅魔聯盟又從城西轉移到城北,這回也不去興寧坊了,選了更近的安興坊,重新安排設伏,一邊挑了個不怕死的,去程府下帖。
這會兒最後一招也落了個竹籃打水,等於一整天的奔波都成了白費力氣,樂從訓沒有當場罵娘已經算給昔名博面子了。
匡佑打了個呵欠,起身道:“今兒個是沒戲了。咱家先走一步,大夥也都散了吧。走了!走了!”
匡佑招呼隨駕五都的軍將離開,李宏追上來道:“辛苦匡公公了,寒舍就在左近,要不去寒舍坐坐?”說著往他手裡塞了一隻沉甸甸的荷包。
匡佑眼睛一亮,口中假意推讓道:“天色已晚,怕是打攪了吧?”
李宏笑道:“公公大駕光臨,小的歡喜還來不及!快請!”
隨從牽過馬來,匡佑翻身上馬,打發隨駕五都自行回四方館,然後與李宏一路說笑著出了淨住寺。
昔名博跨上老驢,肅然道:“老夫早有預言,得長安者可得天下!如今少主的無敵之名已然傳揚出去,待拿下盟主之位,必定聲名遠播,天下震動!”
周飛淡淡道:“名利不過身外之物,我遺憾的是未能與程賊交手,以我的大天龍大霸王之槍斬妖除魔!揭穿他外強中乾的本來面目。”
昔名博深以為然,“他不過是個坐享其成的紈絝之徒,徒有其表罷了,怎比得了少主人厚積薄發,冠絕天下?”
周飛冷哼一聲,一手握著長槍,一手提著韁繩,端坐在馬背上,腰背挺得筆直。
昔名博滿眼寵溺地看著他,捋須笑道:“今晚無事,又正值上元佳節,少主何不與少夫人一同賞燈遊玩?”
周飛身體晃了一下,沉聲道:“先誅魔再說罷。”
昔名博道:“誅魔雖是關乎天下的頭等大事,可也不能因公廢私,冷落了少夫人——老夫還等著抱抱小小主子呢。”
周飛低下頭,匆忙打馬而行。
昔名博搖頭笑道:“都已經成親的人了,還是這麽面嫩……”
樂從訓一腳將幾案踹翻,案上的油燈直飛出去,怒道:“十方叢林是什麽意思?故意找些白癡來坑我們魏博牙兵?”
延真與延濟交換了一個眼色,“實不相瞞,特大師對此也頗有微詞,但窺基大師執意如此,我等只能遵奉窺基大師的法旨行事。”
“呸!弁韓那家夥算什麽東西!竟然也敢稱少主!”樂從訓恨聲道:“當日要不是他當先逃躥,我魏博牙兵虎狼之輩,怎會折損如此慘重!口口聲聲吹噓同階無敵,結果一招敗北,自不量力的東西!”
延濟道:“周飛雖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本事還是有的。不然也不會娶到黎門主那等人物。”
樂從訓獰聲道:“當著你們的面我就直說了!待殺掉姓程的,我們聯手做掉周飛!他老婆歸我,其余的都歸你們。”
“阿彌陀佛,”延濟道:“若是之前倒也罷了,如今周飛半隻腳已經登上涼州盟盟主的位置,便是殺掉他,也不好對他的遺孀下手。”
樂從訓伸過頭,與延真和延濟抵在一處,低聲道:“那就找個機會,讓特大師渡化此女。不然……”
樂從訓往椅中一靠,“我們魏博的兄弟死傷眾多,對周飛滿腹怨氣,要是沒點好處,我可使不動他們。”
延真與延濟交換了一個眼色,“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沒什麽好只是的!就這麽說定了!”
◇ ◇ ◇“你們啊,恐怕還不知道。”匡佑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嘴臉,“那個弁韓的家夥不曉事,早就得罪了義父大人。”
李宏口氣中透出一絲緊張,“真的?”
匡佑眼也不眨地說道:“我還能騙你?你想,我義父跟王樞密使一向不怎麽對付,周飛呢,一直削尖了頭,走的王樞密使的路子,義父大人能高興嗎?”
李宏恍然道:“多謝公公提醒!”
“如今樞密院是我義父一個人說了算,他老人家要是不點頭,什麽事都辦不下來。你們啊,早該走走義父大人的門路了。”
“若非匡公公提點,小人險些誤了大事!”李宏道:“依公公看,小的該如何補救?”
“這事兒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匡佑壓低聲音道:“你呢,花倆錢,我呢,在義父大人面前美言幾句。找個合適的時候,讓周夫人去給義父陪個罪,這事兒就算成了。”
李宏道:“什麽時候合適?”
“你是個聰明人,還要我說透?哪天晚上悄悄把人送來……咦?”
匡佑正說著,突然大吃一驚,舌頭幾乎打結,“仇……仇……仇公公……”
身著紫袍的仇士良在一群內侍簇擁下打馬而來,看到匡佑不由皺了皺眉頭,尖聲道:“明晚上元夜,聖上要在城樓與百姓同歡,宮裡宮外都忙瘋了,你還有閑心在這兒瞎轉悠呢?怎麽著?你爹不在,你們就放羊了?”
匡佑趕緊跳下馬,垂手立在一邊,“回公公,侄兒是給義父辦點事,一會兒就回去。”
田令孜那混帳坑死王守澄,還故意在王爺面前賊喊捉賊,仇士良這會兒看著那混帳的義子,眼睛裡就跟扎了魚刺似的,直想往外滋血。
“不老實。”仇士良冷哼一聲,“揍他!”
隨駕五都被打發回四方館,匡佑身邊連個幫腔的人都沒有,跑也不敢跑,趕緊跪下哭訴。
仇士良身後幾名內侍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把匡佑掀翻在地,抄起馬鞭、棍棒一通暴揍。
“著實打!”
“好生打!”
匡佑的哀嚎聲一聲接著一聲,聽著就過癮。仇士良出了口惡氣,回過頭打眼一看,“吔,這不是李宏嗎?正好要找你!給我過來!”
李宏陪笑上前,“仇公公。”
仇士良陰惻惻道:“說吧,王樞密使在你那兒存了多少私房錢?”
“這個……”
“還跟我耍滑頭!”仇士良從袖中抽出一張簽過花押的票據,“看見沒?”
李宏慌忙下跪,“哎喲,仇公公,是小的眼拙!”
“得了,你李大善人也是長安城呼風喚雨的人物,用得著跟我低三下四?我也不蒙你,趕緊帶上錢銖,送到王爺府上,就當是你孝敬王爺的。”
李宏感激地說道:“仇公公真是……善心人啊。”
仇士良往旁邊瞥了一眼,“匡佑那小子不地道,離他遠點兒。”
“小的明白。”
“行了,我一會兒還得入宮,就不請你到家裡坐了。改天再聊。”
李宏恭敬地說道:“公公慢走。”
等仇士良走遠,匡佑才哭喪著臉爬起來,“他怎麽跑這兒來了?”
李宏道:“仇公公家就在前面。”
“原來如此……哎?你們是鄰居?我怎麽聽說過?”
李宏笑道:“寒舍不遠,就隔了四五個坊。來這邊呢,本來是想請公公在仇公公家門口上路,這下倒是省事了。”
匡佑大驚失色,“你——”話未說完,嘴巴便被人捂住,接著他眼珠猛地鼓了出來,胸口露出一截雪亮的刀鋒。
一名漢子一手捂著匡佑的嘴巴,一手握著尖刀,望向李宏。
李宏點了點頭。
那漢子握住刀柄用力一擰,鮮血泉水般淌出。他摘下頭巾,露出一顆光頭,然後大喝道:“有刺客!”
說著拔出尖刀,一刀斬在李宏的手臂上。
李宏負痛大叫,“救命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