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左右,阮母聽見按門鈴的聲音,叮咚。她正坐在客廳裡邊看深夜頻道,邊等阮念初。一聽見響動,立刻裹著衣服過去開門,嘴裡不住抱怨:「你這死丫頭片子最近怎麼在搞什麼?要麼夜不歸宿要麼玩兒這麼晚,你……」
不料門一開,阮母當場愣在原地。
門外的自然是阮念初。只是,還多一個人。此時,她女兒正四仰八叉地掛在那人身上,一身酒氣,又揮手又傻笑,嘴裡還胡言亂語。
阮母頓時黑臉。這幅模樣,明顯是喝得爛醉。
「這孩子怎麼……」她皺眉,然後才把視線轉向厲騰,目光疑惑:「你好,請問你是?」
厲騰禮貌地問好:「阿姨你好,我是厲騰。」
阮母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所以只反應兩秒鐘,她就明白了,臉上隨之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哦,原來是厲騰啊。」
當初介紹阮念初相親時,劉阿姨就對這個年輕的空軍上校贊不絕口,今日一見,阮母才知劉阿姨所言不虛。這厲騰,別的不說,光長相就她就能打出個滿分。
這時,厲騰捉住懷裡那雙亂舞的小手,朝阮母笑了下,「阿姨,今天念初和朋友聚會,喝得多了些。您別生氣。」
阮母生平頭一回見準女婿,心情激動,哪裡還顧得上生阮念初的氣,只擺擺手說:「不氣不氣。」邊說邊側身讓開一步,去扶阮念初,嘴裡道:「你叔叔睡了,來厲騰,搭把手,和阿姨一起把念念扶進去。」
「阿姨你歇著,我來。」說完,厲騰略彎腰,一手橫過阮念初的腰,一手從她的腿彎底下穿過,直接把她抱了起來。
「我還能再喝十瓶……」阮念初稀裡糊塗地冒出句話,臉紅紅的,一邊唸叨還一邊比劃,「來划拳!四季財五魁首六六六……」
「……」阮母冒火,照著她的手臂就是一掐。
阮念初雖醉,但疼還是一樣的疼,頓時「哎喲」叫出聲來,眼淚打轉。
厲騰垂眸,問懷裡的人:「你又怎麼了?」
「喝醉了嘛,誰知道她發什麼神經。」阮母還是笑著,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來,說,「厲騰,這邊走,念念的屋在最裡面。」
這晚,阮念初確實醉得不輕。以致於,當厲騰把她放到床上時,她甚至還抱著他的脖子喊喬雨霏,嗓音嗲嗲,怎麼也不肯撒手。
厲騰扒了下她的手,沒扒開,又生怕弄疼她不敢大力,只好擰著眉,僵在離她十公分的上方。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最後,是阮母結束了這個局面。阮母拉著臉,上前兩步去掐阮念初的腰,撓她癢癢。她怕癢,邊推搡邊笑得打滾,這才把手鬆開。
厲騰站直了身體。黑色的襯衣領口被那姑娘抓得皺巴巴,他微側頭,抬手整理了一下。
阮念初也瘋累了,閉眼睡去,呼啊呼的。
阮母給女兒蓋好被子,轉過身,朝厲騰窘迫地勾了勾嘴角,「真不好意思啊。我們念念出這麼大洋相,讓你見笑了。」
厲騰視線無意間掃過床頭櫃。上面擺了一個相框,照片裡的女孩兒大約兩三歲,小臉圓圓的,花裙子,羊角辮,沖鏡頭咧著嘴笑。看上去傻乎乎的,連門牙都缺了一顆。
他看著那張照片,輕挑了下眉,「念念?」
「哦,你還不知道吧。」阮母笑盈盈地跟他解釋,「這是念初的乳名。她小時候缺牙,那個'初'字兒的音老發不準。我和她爸就喊她'念念'。」
「挺好聽的。」
厲騰彎了彎唇,看向阮母,「阿姨,今天這麼冒昧地上門,實在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我改天再來看望你和阮叔叔。」
阮母說,「你看你這孩子,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們姑娘給你添了麻煩,我要謝謝你才對。」說著一頓,嘆氣道,「我這女兒,別看她平時樂呵呵的,脾氣上來了可犟得很,怪毛病多。厲騰,麻煩你讓著她點。」
「念初這麼好的姑娘,是我高攀她才對。」
一聽這話,阮母臉上樂開一朵花來,笑說: 「你們年輕人的事,阿姨不懂。你覺得她好就好。」
閒聊幾句之後,阮母把厲騰送到了家門口,連讓他常來玩。
厲騰笑著應下了,離開。
看著消失在樓道裡的高大身影,阮母喜滋滋的,心裡別提多欣慰。她覺得,自家閨女這麼些年不正經談戀愛,也是好事,俗話說,人品攢多了才能一朝爆發。否則這麼好的女婿,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第二天,阮念初毫無意外地宿醉。
她太陽穴快炸開,蜷在被窩裡翻來覆去,不停地喊頭疼。沒喊幾聲,阮母就端著醒酒湯進來了,罵道:「喲,現在知道給我喊頭疼,喝酒的時候你幹嘛去了?」
阮念初把醒酒湯接過來,皺眉道,「我都這麼難受了,您老人家就省省口水吧少說兩句。」
「你這倒霉孩子,說你兩句還嫌你媽嘮叨?」阮母氣得想給她兩下,「醉成那德行,要不是人家厲騰送你回來,你這會兒還睡在大街上我告訴你!」
「……」阮念初被嘴裡的藥湯嗆住,詫異道:「你說什麼?昨天不是喬雨霏送我回來的?」
「誰說是喬雨霏?是厲騰。」阮母在床邊坐下來,「昨晚上,大概一點鐘的樣子,他把你送回房間就走了。 」
阮念初更驚:「他還進我房間了?」
「進了。」
「媽,」阮念初閉眼,無力扶額,「你怎麼能讓一個外人,還是一個男人隨隨便便進你女兒房間?這合適麼?」
阮母清了清嗓子,「……昨天你喝醉,我抱不動你,你爸又睡得那麼沉,我只好請厲騰幫忙啊。而且他也不算太外人吧。你男朋友,進來一下也沒什麼吧。」
她脫口而出:「他不是我男朋友。」
「……」阮母一愣,眉頭頓時打結,「你說什麼?不是男朋友?你們鬧矛盾了?」
阮念初默。如果把她和厲騰已經分手的事說出來,照她媽的性格,肯定又會給她安排一系列相親流水宴。
於是她做了個深呼吸,氣定神閒地鬼扯:「暫時沒分。不過也離分手不遠了。」
「到底怎麼回事?」阮母越聽越著急,「厲騰對你不好? 」
「不是。」
「那是他為人不好?」
「不是。」
「這不是那不是,到底為什麼?」阮母有點生氣了。
「因為性格不合。」阮念初抬眸看向阮母,一字一頓道:「他性格不適合我。我也不適合他。」
阮母聽她說完就放鬆下來,好笑道:「性格這東西是磨合出來的。我覺得厲騰挺喜歡你。你喝得那麼醉,又瘋又鬧跟要拆房子似的,他都沒嫌你煩。我也覺得你挺喜歡他,否則昨晚也不會抱著人家不讓他走。」
「……」
阮念初驚得手指都抖了下,「我抱著他不讓他走?」
「可不是。」
她閉眼捏了捏眉心,無語。由此可見,酒這玩意兒真是萬惡之源。
阮母繼續:「行了,小年輕,鬧彆扭很正常,別動不動就提分手。媽媽告訴你,總之我很欣賞厲騰。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你就必須給我好好跟他處對象。馬上二十六的人了,還當自己十七八呢?」
對此,阮念初選擇左耳進,右耳出,蒙上被子睡大覺。和厲騰相處的這個把月,她是真的累。那人陰晴不定反覆無常,今天說喜歡你,明天說不定就又對你冷若冰霜。
跟神經病談戀愛,誰愛去誰去,反正她是怕了。她要聽喬雨霏的話,對有病的男人敬而遠之。
*
阮念初想對厲騰敬而遠之,但,世事偏偏不如她願。就在星期一的早上,她就又在她家樓下見到了他。
厲騰靠在綠化壇旁的樹幹上,看著她,眸色不明。
晨光熹微中,一身軍裝的大帥哥,這種場景,換誰都要感嘆一句養眼。可阮念初是個例外。她不覺得養眼,她只覺得他陰魂不散。
所以她面無表情地徑直往前,根本不準備理他。
厲騰一側身,擋住她。
阮念初咬牙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跟著往右。兩人就這樣左左右右耗了五分鐘。
終於,她捏緊了拳頭,用一種跟賣菜大爺說話的語氣,笑著說:「你好啊厲隊。你有什麼事麼?」
「沒事。」他垂眸直直地盯著她,眉眼含笑,「就想跟你一塊兒去上班。」
「但是我不想。」她皺眉,「麻煩你讓開。」
厲騰淡淡的:「不讓。」
「我說快點讓開。」她拉下臉。
「我說不讓。」
「……」阮念初氣結,他個子高又長得壯,跟座山似的。她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睛,雙手抵住他的前胸,用盡全力往旁邊推。
下一秒,厲騰忽然抓住她兩隻手腕。
他手掌溫度很燙,她心一驚,猛地抬頭。他的臉就在很近的上方,眼睛盯著她,裡面有淺淡笑意。
阮念初承認,這種境況下,她貌似好像確實有那麼一點慌亂。但還是鎮定道,「你又要……」
話沒說完,他忽然上前幾步。
她愣住,步子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一步,又一步,抵上了牆壁。他把她限制在門洞內的一方狹小空間裡,低頭,直直朝她貼近。
阮念初心尖都抖了下,深呼吸,壓低了聲音威脅:「我告訴你,現在是大白天,你敢亂來我就喊人。你最好對得住自己這身衣服。」
對方卻嗤地笑出一聲,「讓你搭個車,嚇成這樣?」
阮念初皺眉,「我不想搭你的車。讓開,我再不走真的會遲到。」
「跟不跟我一起?「
「… …」
厲騰垂眸看手錶,語氣很淡,「不急,慢慢想,我幫你看著時間。這會兒離你單位打考勤還有二十五分鐘。」
阮念初發誓,這是她第一次對人民解放軍這麼聖潔的隊伍產生仇視心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一本正經厚顏無恥的人?
她簡直想打死他。
半分鐘後,阮念初迫於淫威只能妥協,昧著良心擠出幾個字:「……好,我跟你一起走。」
厲騰笑了下,手指點她挺翹的鼻尖,「早這樣不就行了。」
「……」阮念初見鬼似的往後躲。他手鬆開。她立刻逃也似從他懷裡竄出去。
神經病做事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
她在心裡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後走到吉普車前,拉開車門。一打開,就又愣了——一束包裝精美的風乾稻花,擺在後排座位上。
「……」阮念初瞇眼,心生狐疑,沒多問,硬著頭皮坐了進去。
沉默持續了大半路。
快到演出團時,厲騰才像想起什麼,淡聲道:「對了。後排那束花,是送你的。」
阮念初轉過頭,「你莫名其妙又送我花幹什麼?」
「昨天說過,忘了?」
「昨天?說過什麼?」昨天她醉成那樣,鬼才記得他說了什麼話。
厲騰說:「我要追你。」
「……」阮念初被這個答案噎住了。片刻的驚悚後,她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他盡量心平氣和地道:「……厲騰,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奇怪?你總是做一些讓人想不到,又覺得很莫名其妙的事。麻煩你下次想做什麼之前提前跟別人說一聲,徵求一下別人的意見。」
剛說完,吉普車就停在了演出團大門口。
「比如?」他問。
「比如說你能不能……」
「比如說你能不能讓我親一下,」他接話,語氣很淡,「這種?」
「……」
阮念初呆了。下一秒,兩頰溫度不受控制地往上竄,紅成底朝天。她無語,瞪了他一眼便跳下車,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演出團大門。
最近她越來越容易暴躁,變得不像自己。
果然,和有病的人待久了,自己也要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