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麗。
這是杜澤睜開眼望見那個生靈的那一瞬間,腦中唯一能浮現的詞語。
像是陽光全揉碎了灑在他身上,淺金色的長發帶著一種剔透的質感,長長地流瀉及地,完美比例的五官像是世上最優秀的雕刻家耗盡所有心血完成的精美神像,沒有表情卻透著一層居高臨下的韻味,最引人注目的要數那一雙眼睛,在光芒的渲染下,那人的虹膜呈現出深淺不一的明亮金色,如果說一隻是正午時分的純金陽光,那另一隻則是日蝕之時的白金日冕。
見杜澤醒了,異色眼睛的主人伸出手輕輕觸碰黑髮青年的臉,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像是在觸碰一個馬上就會破碎的夢幻泡沫。在那人身後,三對巨大的雪白翅膀鋪天蓋地地搧開,潔白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羽毛在風中輕顫,美好得讓人只能聯想到極樂的天堂。
這是……修?
即使從創.世神的話語中推斷出修覺醒了天族血脈,但真正面對時,杜澤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實在太過耀眼了,讓人單是看著就會感到自慚形穢,彷彿連注視也是一種對那名天族的褻瀆。
杜澤想要開口叫修,但喉嚨被棉花堵住似的出不了聲——不,應該說他完全控制不了嘴巴做出發聲這一行為,身體像是壞掉了一樣無法動彈。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這大概是復活術的後遺症,起死回生已經很逆天了,如果再帶上全恢復效果那根本不叫魔法而叫BUG了。
察覺到杜澤的異樣,修的指尖頓了頓,他凝視杜澤,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彷彿連指甲尖的灰塵都不放過地端詳著黑髮青年。那人的表情很正常,眼神很正常,聲音很正常,但是這些「正常」相互疊加,卻讓杜澤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徹骨的恐懼感。
「杜澤。」修的手指再次滑動,代表治癒的黃光亮起。「你不會有事。」
杜澤漸漸睜大眼睛,因為第一眼就被修的新形態奪去了全部注意力,杜澤此時才發現修的狀態並不如他的外表那麼「光鮮」。
在金色之上,被漆上了一層猩紅。
被光芒籠罩的地方漸漸恢復知覺,杜澤感覺被修碰到的皮膚傳來粘稠的觸感,那是半凝不凝的鮮血——舊的將要凝固,新流下來的血液為其添上一分濕潤。猩紅的不僅是血液,還有傷口,即使被衣服的碎片遮去了大半,卻仍然可以窺見那猙獰的弧度。
雖然有規則的庇護,但這並不等於修能夠在裁決的攻擊下安然無恙——規則只會保證主角不死,並不會保證修不會受傷。杜澤完全不敢想像修是在怎麼樣一種情況下覺醒天族血脈的,只要大腦稍稍描繪出那場景,就連呼吸也感到疼痛。
「你會好起來。」
修單薄的唇抿成一個含蓄的弧度,他的聲音緩慢而優美,像是在吟唱讚美詩,漸輕的尾音化開了一絲歇斯底里的惶恐與憤怒。
「我會讓你好起來。」
不用管了我沒事——杜澤想要大叫,即使有事他還有零點還原!只要時間一到他就能完全恢復!
但是現在的他連手指的尖端都控制不了,杜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修像是根本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般,一邊流血一邊為他治癒,紅色與金色交加,將那份綺麗化為淒麗。
——你不會有事。
即使我有事,你也不會有事。
修的指尖劃過了杜澤的發尾,摩挲著黑髮青年後頸最細膩的那處皮膚,深淺不一的眼眸同時閃過一片晦暗。
視若生命的寶物被打碎,即使修復得沒有絲毫痕跡,但「被破壞」已成為既有的事實。
「不會有下次。」修輕聲呢喃:「我保證。」
杜澤立即明白了修的意思,從今以後,修再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那個人可以維持這個承諾,不僅是因為他覺醒了所有血脈擁有了強大力量,更是因為他馬上就能獲取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權利。
神塔即立,登頂者封神,初至塔頂者為——至高神。
即使是用盡全力想要保持勻速呼吸,杜澤還是立刻感覺到了缺氧的眩暈。得知一切真相後,杜澤對修成為至高神這件事十分忌憚,他必須阻止任何人成為至高神,因為這意味著創.世神的死亡。
創.世神說,只要我一死,你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或許是因為修的治療,又或許是過於強烈的情感驅動,杜澤竟然能夠伸出手抓住修的手腕,他半撐起身體,即使聲音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似的,但他已經可以說話了。
「修——」
杜澤剛喊出修的名字,一道黃色光柱從他們頭頂上方垂直照下,杜澤只覺得眼前一花,眼前的場景就切換成了神塔的圓形大廳。剛剛的光柱毫無疑問是每次通關後都會出現的「出口」,但沒有哪次像這樣恰到好處地投射到人物所在的位置,「親切」地將他們直接傳送回圓形大廳。
——規則也急了。
杜澤的腦中一瞬間閃過這個念頭,他還沒來得及打量空曠的圓形大廳和集全的石像,就見那道作為神塔每一層的入口的光門消散了光芒,呈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杜澤閉上眼睛又睜開,無論他怎麼想要逃避現實,印在視網膜中的仍是他現在最不願意見到的那個人。
黑髮,黑眼,戴著眼鏡和助聽器,與他如出一轍的創.世神。
修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創.世神,映在異色雙眸中的是一名金發金眸的六翼天族,給他以一種微妙的熟悉感。當兩人的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整個空間似乎產生了動盪。
嗡——
修回神之際,四周已變了天地——顛倒的天空,冰晶的地面,如果再添上一個直聳入雲的巨大光柱,簡直就像是曾經的失落之地了。大片大片的雲從遠方的藍天卷席而來,又呼嘯而過,落下的陰影在修身上暗了明,明了又暗。修坐在冰晶地面上,第一反應是低頭去看杜澤,然而他身邊已沒了黑髮青年的身影。
這就像是壓垮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修已經緊繃到極致的精神「啪」地一下斷裂。
紅色的血契獸應召而生,它受令去追尋杜澤,卻不知為何一直在原地徘徊,滿是符文的臉對上已經失控的主人。見狀,修望向同樣被傳送到這裡的六翼天族,壓抑地問:「杜澤呢?」
對方的回應是一道光束,擦過修的臉頰深深劃出了一道口子。創.世神冰冷地注視修,毫不掩飾他對修的殺意。得知世界的真相後,創.世神的心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不在意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但他在意為什麼他是「反派」而這個人是「主角」?有差距就會產生對比,有對比就會產生不平衡,如果說之前是為求生,現在創.世神想殺死修,更添上了一份扭曲的嫉妒和憤恨。
即使被規則安排好了結局,他也不會按它所願那樣演出。創.世神瞥了一眼周邊八大種族的石像,規則已經寫下,那他偏要在這規則之下殺死那人!
咚——
一絲脈動無形地擴散,像是心跳震動了空氣。修側頭看去,在他的注視下,天族石像開始分崩離析,落下的碎片化為數不清的光團。那些淺黃色的光團游離在修和創.世神之間,微微晃動似乎有些徬徨。修還沒弄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就見創.世神抬起手,黃色光團像是找到了組織,快速地聚集到創.世神身邊,然後化形為如同個模具刻出來的「標準」天族。
前所未有的危險感如細針刺在皮膚上,修一言不發地望向由創.世神率領的天族軍團,每一個天族都擁有將近主神的力量,他面對那群天族,就像是面對無數個光明神。
這簡直可怕得令人絕望。
天族拍打翅膀,一個接一個地向修發動攻擊。修從地上起身,雪白的羽翼搧開,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即使面對如此可怕的敵手,修依舊是一種混雜了瘋狂的冷靜,微微由上而下的視線造就一種盛氣凌人的態度。
在第一個天族靠近之時,修已大致將身上的傷口處理了一遍,然後毫不猶豫地轉換了形態。天族的優勢在於祝福和治癒,攻擊手段乏善可陳。異色的眼眸垂下,再睜開時已轉化為剔透的琥珀色,侏儒舉起了小小的手,巨大的八星機械傀儡緩慢而不容置疑地起身。雖然其他人不見了,但卡巴拉和老約翰兩個機械傀儡並沒有消失,它們因為裁決的攻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老約翰完全喪失活動機能,卡巴拉一些部件被摧毀,但這並不妨礙它繼續戰鬥。
修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的形態切換十分順暢,沒有絲毫生澀之感,以往洶湧的疲倦更是連影子都沒有。修笑了起來,小小的酒窩點綴在白嫩的臉蛋上,看起來異常可愛,同時也非常危險。
沒有後遺症了……
「轟轟轟——」
即使是無人能敵的卡巴拉,同時遭受成千上萬個「光明神」攻擊時也變得岌岌可危。大塊大塊的零件被削落,齒輪和鐵板落了一地,當天族拆掉卡巴拉後,卻發現被機械傀儡護起的侏儒不見了蹤影。
察覺到空間的波動,後方的創.世神一扇翅膀猛地倒退,堪堪避過了突襲。銀發紅眸的龍族破開空間,手中的龍槍擦過創.世神的羽翼,帶起一片鮮血和白羽。雖然出其不意地刺中了創.世神,但還沒來得擴大戰果就被對方逃開了。
修的耳鰭微張,咧開了笑容:「真會逃。」
在「會」字連接到「逃」字的那一刻,紅發獸族的利爪已經抓上了創.世神的肩膀。創.世神眼睛中倒映出修的影子,對方晃著獅耳,野性的臉上滿滿的是捉住獵物時的嗜血笑容。
太快了,論近戰的反應和速度,沒有哪個種族能比得過獸族。然而即使被捉住,創.世神的表情也沒多大變化,之前被卡巴拉引走的天族已經陸陸續續地趕了回來。最近的兩名天族舉起光劍,一名砍向修的手臂,另外一名砍向修的腦袋。面對下落的劍光,修眼睛眨都不眨,他像是沒有看見即將斬斷他手臂和腦袋的光劍,爪子不容置疑地刺進創.世神的胸膛,抓住了那跳動的心臟。
「咔嘣。」
那是劍刺入血肉、砍斷骨頭時發出的輕響,同時也是心臟與血管分離的斷裂聲。
鮮紅的血灑了一地,頭顱和手臂掉落在地上,很快就變成死氣揮發乾淨。創.世神將分離得只剩一根血管相連的心臟塞回去,臉色陰沉地看著對面那名巫妖,修回以同樣陰鬱的目光,兩人在這一刻所想的完全一致。
——就差一點,就可以殺死他了。
遺憾只是一瞬,創.世神搧開翅膀高高飛起,此時天族已經盡悉返回,將修包圍得沒有一絲餘地。創.世神俯視包圍圈中的修,即使對方現在是不死的巫妖,但創.世神知道一個方法——只要不停地摧毀巫妖的身體,他就能借此搜尋找巫妖的生命之匣,並將其破壞。
最裡面的天族舉起了光劍,中間的天族吟唱祝福,外圍的天族布下防止修使用空間魔法轉移的禁錮。這根本不是個人的對決,而是以個人之力對上一個種族。天族的劍斬下了修的腦袋、修的四肢、修的身軀,即使能夠不死,但任人宰割的滋味也不好受。
修揚起了蒼白俊美的臉,瞳孔深處的魂火猛地暴漲,跳躍的光一瞬間化為電火花綻放開來。
「滋啪——」
天族將要下揮的光劍被銀紅的長刀架住,他看著眼前被電弧簇擁的紫眸魔族,一直木訥的臉終於產生了許些波動。
「不要太過分了。」那隻魔彎起了唇。
圓弧的金色雷電猛地擴散,它非常細,與其說是一道雷電不如說一絲電弧來得恰當。就是這樣一縷細如髮絲的金色雷電,卻將每一個與它接觸到的天族化為焦炭。金色雷電擴散至十米處化為紫色,雖然體積猛地暴漲,但威力卻小了很多。周圍的天族非死即傷,修站在被清出的空地中央,臉色一白,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下。即使現在可以自由切換形態,但剛覺醒所有血脈就這樣高強度地連續轉換形態戰鬥,身體的負擔極大,接下來的戰鬥不能像之前那麼恣意地形態轉換了。
戰場上一時間有些安靜,看到魔族,所有天族的臉色都變了,呆滯的目光帶上了仇恨。千鈞一髮之際,一聲熟悉的「咚」響徹戰場,修扭頭看向聲源地,不遠處的魔族石像突然像天族石像一樣崩裂,落下的碎片化為紫色光團。相較黃色光團的徬徨,紫色光團的目標非常明確,它們聚集在修周圍,然後轉形成數不清的魔族。
沒有任何語言,魔族和天族撞到了一起,整個空間瞬間化為天族與魔族的戰場。修的壓力一下子減輕了,即使仍有天族攻擊他,但那點攻擊對修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能感覺到與魔族之間的特殊聯繫,雖然不能直接命令那群魔族,但他們將會共同作戰,因為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每一刻都有天族或魔族死亡,在天魔戰爭中,擅長治癒的天族原本就不是擅長破壞的魔族的對手,再加上之前的戰鬥已經損失了一部分人手,天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魔族蠶食消滅。創.世神剛解決掉一個攻擊他的魔族,就看到修站在了他對面。
「告訴我杜澤在哪裡。」修甩了甩焚欲上的血,低沉磁性的聲音透著一絲嘲謔。「我讓你死得痛快點,嗯?」
創.世神冷冷地瞥了一眼修,沒有說話。
修紫色的魔眸瞬間眯起,他面前的六翼天族突然變成了一名銀發綠眸的精靈——簡直就是他精靈形態的翻版。與此同時,石像破碎的脈動聲再一次響起,無數綠色光團從精靈石像溢出,聚集在創.世神腳下。一個個持著弓箭的美麗精靈從綠光中誕生,他們加入了天族和魔族的戰爭,拉開弓弦直指魔族。
下方打得正熱鬧,上方也鏖戰正酣。修一刀斬斷創.世神射過來的箭矢,襲去的雷電被對方用植物魔法引走,修搧動蝠翼想要衝向創.世神,卻被對方的箭陣壓制,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縮短距離。
在修摸到創.世神身邊之前,下方的戰爭已有了結果,死屍幾乎將冰晶地面全覆蓋了,被天族和精靈族聯手攻擊的魔族無一生還,但天族和精靈族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天族僅有個位數存活,後加入的精靈族要好一些,至少還殘留了一半的人數。剩下的精靈舉起長弓,對準了空中唯一存活的魔族。
修一甩焚欲,雷電將密密麻麻的箭雨紛紛擊落,就這麼一個停頓,創.世神抓住時機再次拉開了距離。修望瞭望遠方的創.世神,又瞥了瞥下方的精靈族,唇角的笑容漸漸消逝。
「礙事。」
低沉的聲線行至尾處已是沙啞,巫妖舉起了死神鐮刀,在修的召喚下,已經倒下的生靈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形態再一次爬起。亡靈石像的破碎聲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那些溢出的灰色光團並沒有直接轉化為亡靈,而是各自附在滿地的屍體上,加速了亡者的「復活」。
生前無論是魔族、天族還是精靈族,在成為亡靈後都拋開了舊怨,一同攻向驚慌失措的精靈族。先不說亡靈族的實力究竟如何,光數量就是精靈族的兩倍有餘,並且這數量隨著精靈族的死亡而不斷增加——不死則已,死了後還會為對方增加戰鬥力,亡靈族簡直是所有生靈的噩夢。
——真是這樣嗎?
一隻正在吸食精靈的吸血鬼被陰影籠罩,它剛抬起頭,就被巨大的金屬拳頭砸成粉末。
「滴——已消滅敵人X1;編號XH12172繼續執行清理任務。」
修一言不發地盯著對面的創.世神,侏儒的石像在那人的身後裂成碎片。
「是我……」巫妖沙啞地道:「你用了我的形態。」
如果說精靈的外貌是巧合,此時站在他眼前的亞麻色頭髮侏儒已經詮釋了一切——最初的天族毫不意外也是映射他的模樣。
面對修的質問,創.世神不置可否,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對修說過一句話。修不在意對手的沉默,想要殺死創.世神的心情更為強烈了——他不喜歡有人頂著和他一樣的形象,因為這極有可能會引起杜澤的關注和在意。
對於現在的修而言,只要一絲不快就會引發黑暗情緒的決堤。
周圍的亡靈快要被機械傀儡消滅殆盡,修的目光落在剩餘的石像上,經過四輪戰鬥,他已經大概明白遊戲規則了。這是一場種族的變更與交替,規律很簡單——它在重現混沌大陸的歷史。
第一紀元天魔戰爭,第二紀元精靈結盟,第三紀元亡靈復甦,第四紀元侏儒帝國。
不同的形態——或者說種族血脈就是一把開啟紀元的鑰匙,可以說除了修沒人能通過這最後的關卡。只要遵從規律率先切換形態,就能在接下來的戰鬥取得優勢——石像化形的種族將會成最強大的助力。
消滅了亡靈族的機械傀儡圍了上來,小小的侏儒趴在機械傀儡的肩上,讓人在笑意湧上來之前先感到恐懼——這群小傢伙製造的機械剛剛可是消滅了前三個種族形成的亡靈族。在他們逼近之前,修轉換了形態,第五紀元的主宰是龍族,因此出現在所有侏儒面前的是一名銀發紅眸的年輕龍族。
機械傀儡舉起了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向修。拳風吹散了那名龍族的身影,修瞬間移動到龍族石像旁,看著無動於衷的龍族石像,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變成瞭然。
如果說它所遵循的是歷史,那麼在混沌大陸的歷史上,侏儒族並不是被其他種族顛覆的,他們滅亡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自身。那麼……
修閉上了眼,無盡的黑暗中,藍色的火焰熄滅,另一枚火炬燃起了橙色的火光。
當修變成為侏儒的那一刻,在場的機械傀儡都是一頓,它們肩膀上的侏儒如煙般被風吹散,整個空間就只剩下兩個一模一樣的侏儒在相互對視,襯著沉寂的機械傀儡顯得格外孤寂。
咚——
龍族石像的脈動打破了死寂,修比創.世神更快地轉化為龍族,於是他的身邊很快就聚集起一群龍族:金屬龍、顏色龍、寶石龍……巨龍們張開五顏六色的巨翼,帶起的風幾乎要將「渺小」的創.世神吹飛。
「你已經輸了。」修對創.世神咧嘴而笑。
創.世神不置可否,他在下一刻變成獸族,蜂擁而至的紅色光團化為獸族與龍族形成對峙之勢。
雖然龍族要比獸族強大得多,但數量只有獸族的十分之一不到。蟻多咬死象,龍族的下場已經注定。修毫不在意龍族的覆滅,對於他而言,只要爭取到龍族就意味著勝利,因為和創.世神一交替,獸族之後的人族、也就是最後一個石像將成為他的戰力。
龍族衰退,獸族振興;人族崛起,獸族消亡。
當金發藍眼的修率領一眾人族將創.世神包圍時,創.世神也體會到與最初的修一樣孤軍奮戰的滋味。獸族全軍覆沒,八大種族的石像已經悉盡碎裂,創.世神放下利爪,他像是沒有再能借助的種族,只好再次變成與修毫無二般的人族模樣。這樣做的結果是讓創.世神免於死在其他人族的手上,即使只是外殼一樣,但是任誰都不願看到「自己」死在其他人手裡。
修走到創.世神面前,對方很明顯沒有要和他交談的意願,修也沒有廢話,提劍向創.世神的喉嚨劈去。
或許是知道反抗也無效,創.世神放棄抵抗般地一動不動。在長劍將要砍上創.世神的那一刻,修沒有來由地感覺到了危險,他的手腕一抖,硬生生將長劍扭轉斜劈至創.世神的肩膀。
「嘀嗒。」
大量的鮮血流了出來,滴在冰晶地面上。修看了一眼創.世神肩上的傷口,然後瞥向自己的左肩,在相同的位置上,出現了和對方完全一致的傷口。
這是……?
修在創.世神的手臂上又劃出了一道口子,馬上就看到自己手臂像是被無形的劍劃出同樣的傷口。
——無論他對創.世神造成什麼樣的攻擊,都會原封不動地返回到他身上。
這看起來像是對創.世神的保護,然而創.世神的臉色卻比死灰還要難看。他千辛萬苦才製造出這個局面,明明就差最後一步了,卻馬上要在規則的干擾下功虧一簣——只有他知道這不是對他的保護,而是規則對那個人的提醒。那個人並不笨,很快就能發現被他刻意攪亂的事實。
修陷入了沉思,現在變成了一種僵局,他不能對創.世神出手,殺死創.世神,等於殺死自己。
……殺死自己?
一個念頭快速閃過修的大腦,修看著與他如出一轍的創.世神,緩緩露出了微笑。
「原來如此……」
這裡重現的由始至終都是混沌大陸的紀元——無論是過去的紀元,還是未來的紀元。
「你代表著我,而我代表著人族。」
修將劍塞入創.世神的手中,創.世神想要掙扎,卻被其他人族制住,只能被修強迫著握劍。
「人族的紀元將會結束,接下來……」修抓著創.世神的手,將劍刺入自己的心臟。「是『我』的紀元。」
啪——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周圍的場景如同鐵錘敲擊的玻璃般一塊塊落下。修怔了一瞬,發現他與創.世神像是突然切換身體和位置,此時他正握著劍刺穿了對方的心臟。
——人族之後,你將成為新紀元的主宰。
冥冥中似乎有某種存在洩露了心滿意足的嘆息。
創.世神的目光從被穿透的左胸移向修,按照規則的劇本,龍族應該是他要扮演的,最後才能形成修對上第七紀元人族的局面,然後修會打敗人族結束最後這場戰鬥。然而創.世神沒有按照規則的劇本演出,他取代了「修」的位置,而修則代表了人族,如果「人族」殺死了「修」,那就意味著修無法成為新紀元的主宰者。
規則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於是它也修改了設定,幾乎將答案擺在了修的面前。
看著這樣被規則寵愛的修,創.世神眼中閃過憤恨,閃過無奈,閃過嫉妒,閃過悲哀,最終沉澱成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惡意。
就算這個人能夠成為至高神又怎麼樣,他不會幸福——
修看到對面的那個人張開了嘴,像是在某種桎梏下無聲而困難地擠出了斷斷續續的字詞:
你、會、後悔。
——後悔殺死了我。
創.世神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你、將會、失去……
在修看清創.世神的尾句之前,整個空間像是熄了燈般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當創.世神出現的那一刻,杜澤就意識到了不妙,他非常清楚,現在的創.世神根本就是被規則當成通關禮物發放給修。
修看向創.世神,杜澤剛想對修說話,就看見他身邊的天族突然變成了人族,而對面的創.世神則如同被摔碎的水晶雕像一樣變成了碎片。杜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難以言述的恐懼襲扼住了他的呼吸——在剛剛那一刻,他抓著修的手突然抓了個空,就像是當初離開龍族副本時的那樣,他的手穿過了修的手,透明得近乎虛影。
消失。
他會消失。
洶湧的慌亂和驚怖接踵而至,即使身體很快又恢復正常,但杜澤也清晰地感覺到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正懸在他的上方。他望向創.世神消失的地方,那裡只殘留一簇透明「火焰」——即使看不真切,也能通過扭曲的背景感受到有一個無色的物體正如火焰一般燃燒,散放著無盡的強大能量。
那是創.世神的神格,此時正懸浮在神座上,一絲絲膨脹。明眼人都能看出,如果不快點將它收納,當那恐怖的力量膨脹到一定程度,便會猛地炸開將一切毀滅。
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杜澤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住不流了,心臟彷彿被鉗子鉗住紋擰——無論修是否接受神格成為至高神,都無法改變即將他消失的結果。
修回頭就看到杜澤過於蒼白的臉色,他皺起了眉頭,伸手穿過了杜澤的腰肢,將黑髮青年抱入了自己的懷中。
「不用擔心。」金發藍眼的英俊青年微笑道,聲音溫柔仿若在講述一個即將完結的美好童話:「馬上就會結束。」
結束……
要結束了嗎?
杜澤靠在修的胸口上,對方傳來的溫度和沉穩的心跳聲讓他漸漸回神。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果決,杜澤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奮不顧身地想要做成某件事——他想和修在一起,如果接下來的消失無法改變,那就想辦法再回來。
創.世神能將他從「外面」召喚進來,成為至高神的修應該也能做到,他們之間唯一的差距就是對世界真相的瞭解。創.世神是因為是初始神才發現了世界真相,修沒有這個優勢,但他可以將真相直接告訴他。
杜澤抓緊了修的衣袖,他想要將世界的真相告訴修,但開口時,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像麥克風的開關突然被人關掉了一樣。杜澤非常熟悉這種被無形力量阻止的情況,過去他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他知道這一切出自規則的手筆。
規則不讓他說出真相,是因為這涉及到了世界的運行機制,近似於一種防護本能。
但是……
創.世神告訴他:你是「上面」的人,可以不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無法出聲、不能說話,這都是錯覺,規則在色厲內荏地製造假象。以前的杜澤被這個假象欺騙了,所以淺嘗輒止,現在的杜澤正要打破這種感官上的錯覺,將規則破除。
「……、……我……」
微帶點奇異的腔調的聲音從杜澤的唇間溢出,當他卯足了勁發聲,那無形的力量只與他僵持了一段時間,便敗下陣來。杜澤只覺得喉嚨一鬆,說話再沒了限制。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聽到杜澤的話,修的神情產生了某些變化,杜澤正打算解釋,卻聽到修困惑地問:「剛剛……你說了什麼?我聽不懂那種語言。」
杜澤只覺得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涼徹心肺。原以為打破規則就可以將一切真相告訴修,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他忘了這個世界的人和他使用的不是同一種語言,規則不能阻止他說話,但可以取消這個世界的人與他之間的「翻譯」——他能看懂、聽懂、讀懂這個世界的所有文字和語言,但是這個世界的人卻必須憑藉其他力量聽懂他的話。
那個無形的存在再次地告訴杜澤:你是讀者,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現在該是你從這個世界離開的時候了。
修的瞳孔一陣緊縮,指尖劃過杜澤的眼角。
「……為什麼哭了?」
他哭了嗎?
杜澤伸手想要去摸,卻碰上了修的手,然後就這樣直接將手覆在修的手背上。
「修……」
「嗯?」修回應道。
只要不涉及真相,規則便不會阻礙他。杜澤將臉靠在修的手掌中,垂下的眼眉勾勒出一道痛楚的弧度。
「……我很喜歡一個故事。」杜澤輕聲道:「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得想要那個故事成為事實。但是有人告訴我別傻了,故事只能是故事,是虛幻的,怎麼可能成為我的現實。」
杜澤看向他最喜歡的那個人,聲音平緩,尾音顫抖。
「你能理解嗎?」
修安靜地聽著,他沒有直接回答杜澤的提問,而是勾了勾手指。
「我也有喜歡的故事。」修微笑地說,一串風元素在空中書寫出一行文字。「如果是這個故事,我會讓它成為事實。」
——杜澤和修永遠在一起。
那行淡青色的字並不耀眼,卻讓杜澤難以承受地閉上了眼睛,嘴唇由於心臟的痙攣而抿緊成一條直線。
杜澤,不要離開我。
好。
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
你要看著我。
我一直在注視你。
杜澤,我喜歡你。
……
我也喜歡你。
無色的神格漸漸膨脹到極致,杜澤掙脫修的懷抱,催促著修起身。「走吧。」
修站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杜澤。
「杜澤,你剛剛為什麼哭了。」
杜澤卻避開了修的目光,他望向空曠的圓形大廳,一眼就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其他人——無論是莫爾還是雷切爾,在裁決的攻擊下,所有人都沒了聲息。
「……想到老約翰、艾莉兒他們都不在了。」
那說不上是假話,但顯然更像是一個藉口,然而修還是接受了杜澤的解釋,這是修只對杜澤專有的體貼。
「等拿到神格後。」修拉起杜澤的手,向前走去。「我就能救他們了。」
「太好了。」
——太好了,即使他無法回來,還是會有人能陪伴在這個人的身邊。
杜澤垂下眼,然後掙脫了修的牽手。
修停下腳步回頭,看到杜澤站在他身後對他說:「你先走。」
「……?」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黑髮青年微微眨了眨眼,神情裡洋溢著對過去的緬懷:「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杜澤伸手按在自己的耳機上,用著與記憶同樣的語調和表情認真地道:「我要看你、成神。」
【你的目的?】
在遙遠的過去,巫妖質問著向他表達好意的黑髮青年,而黑髮青年的回答只能用荒謬來形容。
【我要看你、成神。】
非常荒謬,卻成為了毫無疑問的現實。
想起當初的那個畫面,修彎起了眼,溫柔地笑起來,眼中滿滿的全是寵溺。
「好。」
金發藍眼的青年邁開腳步,像他一直以來的那樣,即使遭受再多磨難,也依舊步伐堅定地向前走去。杜澤在後方一直目送著修走上神座,眼睛一眨不眨,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那人走向輝煌的身影。
——且看少年修如何覺醒血脈,快意恩仇,最終踏上征戰神座之路。
心臟在胸腔中空蕩蕩地跳躍著,杜澤按著被撞得生痛的胸口,嘴角勾勒出笑容,眼淚卻落了下來。
再見了,修,再見。
修的手指觸碰到了無色的神格,一霎間,並不明亮的光在圓形大廳綻放,最終像是被吸收了般漸漸收攏到了修身體裡。光華在修的眼底流轉,無法形容他此時所擁有的力量,如果修希望的話,他甚至隨時可以摧毀世界。無上的力量帶來了至高的權利,在強者至尊的混沌大陸中,沒有生靈能忤逆修的主宰。修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最重要的是,他能和杜澤一直在一起了。
叮鈴——
一聲輕響從身後傳來,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神回過頭來。
「……杜澤?」
他的背後,虛無一片,唯有一枚戒指靜靜躺在那裡。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更新遲來, 因為爛作者要開題了,所以最近特別忙
感謝基友子時影的配圖,這就是姍姍來遲的天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