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悲傷的情緒, 讓娘隱約的覺得,她是在找她的丈夫。她哭, 娘也難過,因為娘和她一樣……娘的丈夫也走了……一宿混混沌沌, 娘做了一夜的夢, 娘夢到了你的養父,夢到他回來了,夢到他看見了我們的孩子,夢到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團聚了,夢是那樣的美好,可第二天……
淚水再度毫無防備地流了下來,雲娘渾身戰慄, 「第二天, 那夫人走後, 娘再次抱起你哥,卻見繈褓中滿是鮮血, 你哥……你哥已經快沒氣息了……!」
「娘……!」
「娘瘋了, 娘頓時就瘋了一般,娘的孩子好好的,怎麼變成了這樣!但下一瞬, 娘又發覺了更可怕的事情, 這眼前的孩子, 還哪裡是娘的寶兒。雖然他也極是漂亮, 但娘的孩子娘認得, 娘立時看了他的右肩,果然,果然那塊青記不見了!娘抱著那孩子瘋了一般地跑了出去,但哪裡還有那幾人的蹤影!!她們走了,她們走了,她們換走了娘的寶兒!就因為這孩子要死了麼?她們怎麼能這麼做?她們怎麼能這麼做?!娘瘋了,娘真的瘋了,但追過了,哭過了,再看懷中那奄奄一息,那可憐的孩子,娘怎麼辦?娘得救他啊,娘不能讓他死啊!他還有氣,她們怎麼就拋下他了呢,但凡有一線生機,也要試一試啊!
「娘跑了許多地方,所有人都告訴娘,孩子沒救了,孩子中了毒,可娘看的清清楚楚,他還有脈搏,還有呼吸,那怎麼就沒救了呢!後來娘終於求到了一個好心的大夫,那大夫開了藥給娘。娘就照著他的藥方,照顧他,一點一點地喂喂他喝藥,喂他喝奶,他漸漸地活過來了……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娘漸漸地發現,他和別的孩子有點不一樣。娘不知道這是天生的,還是那場病埋下的禍根,更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當初是誰那麼很毒,給他喂了毒藥?又是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多年來,娘沒放棄找那夫人,可天大地大,娘又去哪找呢?直到那天,那天街頭,娘聽到那馬車中的女子的聲音……娘確定是她,娘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的聲音!娘曾無數次幻想過她的各種身份,但是娘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是燕王妃,更萬萬也沒有想到娘的親生骨肉竟然是……!」
卿卿「嗚嗚」痛哭。她什麼也沒說,只一把摟住了母親。這時但聽門口傳來動靜,珠簾相碰,一人進來,那進來之人正是寶兒穆珩。
穆珩紅著眼圈,早已淚流滿編,但他亦是什麼也沒說,隻進來就朝著雲娘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一聲比一聲響。
雲娘立時奔了過去,扶住了孩子,「寶兒,別,別,娘心疼。」
屋中一片嗚咽。卿卿的心要碎了,她養母活的那麼艱難,當年還收留了她,撫養了她,卻不想連兒子也不是親生的,可她養活了他兄妹二人,教育他們成人,用她柔弱的身軀為他倆遮風擋雨……她太心善了……這怕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娘是世上最好的人,娘,好人會有好報的!!」
外頭寒風呼嘯,雪越下越大,屋中三人抱在一起,一片嗚咽,良久良久,才分開,又是良久良久,三人才漸漸地平復下來。
卿卿一面抽噎,一面道:「爹爹不日便會返回,我會請爹爹主持公道,讓一切歸位,還回哥的身份。」
寶兒搖頭,「我便只有娘一個娘。」
雲娘安撫,「寶兒莫要歸罪你生母,她或許並不知情。」
卿卿瞧向母親,「娘,此話怎說?」
雲娘拭了試眼淚,「那夫人身體很虛,孩子都是由她的侍女照顧,從她們言語上,娘猜寶兒應該是出生在元年七月,楚卓是何時生辰?」
卿卿點頭,「是七月初八。」
雲娘應了一聲,「那寶兒來時,正是剛剛滿月不久。那夫人基本一直臥在床上,娘去給她送過水,她昏昏沉沉的,第二日走時,亦是如此,娘總覺得,她已經無暇他顧。 」
卿卿微微蹙眉,「那,是她的侍女換的?」
雲娘點頭,「多半是這樣。所以寶兒先莫要怪你娘親。」
穆珩搖頭,「無論如何,孩兒哪也不去,就在娘的身邊,只要娘不嫌棄孩兒就好,如若娘想認回親子,孩兒也聽娘的,不過楚家孩兒不去,世子孩兒不做,也不會做,孩兒就現在這樣,挺好的。」
「哥……」
卿卿抓住了寶兒的手,「我覺得娘說的有道理,王妃和王爺不見的知道真相。至少王爺一定不知道。娘適才說,說昔年很多大夫都說哥中了毒,那,我猜,會不會是哪個侍婢辦了錯事,給哥吃錯了東西,見出了大事,怕受責罰,就出此下策了呢?更何況,那日娘在獄中,險些被人暗害了,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秘密!現在想來,如若事情是王妃做的,娘就出不來了!顯然,給獄中娘的食物做手腳的人是個厲害的,但又絕對不會是像王妃那麼厲害的。那便太有可能是她身邊的姑姑了!」
雲娘道:「卿卿說的對。所以寶兒,這一切或許與你母親沒有關係。」
寶兒不語。
卿卿瞧瞧哥哥,又瞧了瞧母親,這時抓起母親的手,「那娘怎麼想?娘是一定是想認回世子的吧。」
雲娘垂眸,緩了一緩,「現在的他或許看不上娘。」
「什麼叫看不上娘?生母就是生母,是娘把他帶到這世上來的,娘也沒做對不起他之事,他若看不上生母,還是人麼?再說,再說楚卓的聲望那般的高,軍隊需要他,燕王、王妃、太妃喜歡他,就算他和寶兒哥哥歸位了,難道楚家就不會管他了麼?」
雲娘別無他求,「……只要能偶爾見到他,足了。」
「娘……」
卿卿看看母親,又看了看哥哥。少女心中已是了然,寶兒哥哥是娘養大的,重情,心善。娘對他既有養育之恩,又有救命之恩。他也沒有多重視權位,現下日子越來越好,他已然滿足,加之自身有些……所以,他並不期待歸位。
至於母親,這麼多年,她一定想親生骨肉想的心都碎了,現下兒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是一定想與之團聚,相認,聽他叫她一聲娘,但她之子與王妃之子,那地位是天壤之別,如若楚卓和寶兒歸位,於楚卓而言,那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尤其是一個已然光芒萬丈的孩子,再有,也是最關鍵的,她怕楚卓不願意認她。
卿卿想要探一探楚卓的意思,也想把當年那事兒弄明白,更想知道王妃到底知不知道楚卓不是她所出。
「母親和哥哥稍安,左右也要等爹爹回來做主,這段時日,我們也好好想想。」
兩人點頭。
當晚卿卿有了心事,一宿輾轉反側,有些難眠。她是她,楚卓是楚卓。雖然倆人雲裡霧裡,床笫之歡不少,還有了孩子,但卿卿也從沒覺得楚卓和她的世界有多近。
但他竟然是養母的生子。
卿卿感覺像是做夢一樣,掐了自己好幾次,實實在在的疼,一次次提醒著她這是現實。
楚卓之事,原本她是死活不會管的,但他是養母的兒子,養母的事,就是她的事。
折騰了一宿,她做了決定,第二天一早,派人送了拜訪貼給楚卓。
楚卓意外至極,原本和幾個狐朋狗友約了喝酒聽曲兒,當下也沒去,卻是派人去府上接她了。
人派出了一個多時辰,楚卓便等不及,從居中出來,朝著王府大門而去。沿途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
「表哥。」
卻是魏沅芷。
楚卓愛答不理,側頭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啊」了一聲,也沒停步。
「誒?」
魏沅芷急著小跑跟上了他。
「表哥那日在王妃那不是說要帶我出去玩麼?還做不做數了?」
「不了。」
「啊?」
魏沅芷當然只是撒嬌而已,卻不想他這般說。
「那,那表哥那日是騙我的麼?」
「對。」
「唔!」
魏沅芷腳步登時一滯,臉都被懟的紅了。
那日在母妃面前,魏沅芷央求,楚卓隨便應了一聲而已,沒過心,也從來沒打算過帶她去幹什麼。
魏沅芷這一停,也便追不上他了。
她氣的一跺腳,卻是不知他又要去哪鬼混。
「去,看世子去哪了?」
小丫鬟立時領命去了。不時,她急匆匆地返回,臉色不大好。
魏沅芷一咬嘴唇,臉也沉了,「說呀!」
「唉,是,是,小姐,世子沒出去,就,就去了門口。」
「啊,去門口做什麼?」
「小姐,哎呀,顧卿卿那個小賤人來了!」
「什麼!」
魏沅芷霍然站起,怒火衝天。
楚卓從車中迎出卿卿,同往日一樣,攔住她的腰,便將她抱了下來。
卿卿小臉兒一紅,看看周圍,嘴唇微動,嗔道:「告訴過世子,以後別這樣了。」
楚卓唇角一勾,不以為意,與她並排,邊走便道:「今天,顧大小姐怎麼有雅興,來王府了?」
「世子說這話的意思是,是不喜我來麼?」
楚卓笑,牽起小姑娘的小手,倆人停了下。少年垂眸,朝她諦視過去,唇角微揚,「我喜不喜歡你來,你不清楚,嗯?」
卿卿看他嬉皮笑臉,痞裡痞氣的樣子,此時在見他,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若是沒有什麼相換,他便是她哥了。
他這副樣子,倒不像是個能受欺負的,怕是個混混吧。
他就是不是世子,不是那小將軍,怕也得是個山大王,打服一片,收了許多小弟的混子。
不知道他要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會不會也像寶兒哥哥那般對她好,會不會也拼了命,跳下河救她。
不過若是那樣,卻是不知那時帶兵討伐奚人的又會是誰……
卿卿抬頭,盯望著少年的俊臉,驀地想了好多,呆愣了幾分,但見他長睫翕合,深邃不見底的眸子,氣息逼近了她,朝她親來,才恍惚回了神兒。
小姑娘轉過了臉去,小手從他的大手中抽了出來。
楚卓沒親到,俊臉就停在了她的臉龐,瞬時小姑娘已經走了。
他笑了笑,直了身子,跟在了其後。
他走的極慢,一直護在她身旁。
卿卿恍惚又想起以前,他總是走的很快,哪裡肯等她,她怎麼跑也跟不上。
轉眼倆人進了府門,卿卿停了腳步,「我來是想和世子談談關於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