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澤把腦袋伸出車窗,使勁瞧,確認無誤後,一巴掌拍向車門。
「沒錯,真人!哎我說,晨兒,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回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我這不是搞突擊檢查麼。」迎晨邊笑邊往前探身,侃道:「喲,副駕沒坐女朋友?」
探身的動作,讓兩人間的距離縮短了些,清淡的香味襲擊而來,厲坤八風不動,只眉頭極淡地收攏。
孟澤呵聲笑,「你回來了,旁邊哪敢坐別人。」又道:「我給你攢個局,就今晚,把趙趙他們都叫上,知道你回來,這幫人肯定得樂瘋嘍。」
一直沉默的厲坤,突然發聲:「有完沒完?挪車!沒見著擋住後面的道了?」
孟澤眼神往大門一瞥,真情流露特實誠:「後頭沒車啊。」
厲坤的臉色當即一沉。
迎晨聽出了他話裡指桑罵槐的意味,於是什麼也沒說,推開車門,自覺地下了車。她朝孟澤走去,「改時間吧,我早上下飛機就去公司開了一天會,累了。」
話說到一半,「轟」的一聲,厲坤的黑色吉普囂張碾了過去,讓迎晨吃了滿嘴灰。
孟澤對著那車屁股,意味深長地「嘖」了聲。然後移眼看迎晨,小心觀察她的反應。
他們打小在一個軍區院里長大,是貨真價實的革命發小,彼此知根知底,甭說脾氣心性,就連誰家晚上吃紅燒肉,那時都摸得一清二楚。
就更別提迎晨和厲坤兩人之間的轟轟烈烈了。
孟澤從商,是裡頭最八面玲瓏的一個,但這時,他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多問一個字。
好在迎晨沒事人一樣,笑笑,說:「那我先走了,改天吃飯,我再向你匯報『工作』。」
孟澤在後頭喊:「去哪兒?我送你。」
迎晨沒回頭,舉起手搖了搖,「回家看老爺子。」
也是,人都回大院了,肯定是回家去的。
孟澤也就沒再跟。
看著車開走不見,迎晨才停下腳步,轉身,換了個方向。
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瓊玉路的公寓。
這公寓是集團公司安排的,乾淨整潔,迎晨把前一天送到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忙活完一看時間,才八點不到。
正閒著,孟澤的一通電話打來,那頭音響歌聲震天。
「人都幫你叫齊了,報個地址,二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聲太大,迎晨把手機拿遠了點,皺眉道:「不是說改時間嗎?」
「你只是說改時間吃飯,我這是唱歌,不妨礙啊。」
得嘞,有理有據。
孟澤晚上換了輛車,冰藍色的寶馬超跑,十分符合他本尊的騷包氣質。見著迎晨,孟澤笑呵呵地下車給她開門,還行了個誇張的紳士禮:
「皇后娘娘,請上車。」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迎晨笑了。
少年時,他們這幫人最愛在大院警衛隊後面的操坪玩鬧。一群調皮蛋子,為了爭著當皇帝,差點沒打起來。後來小迎晨亮了一嗓子,「我要當皇后!」
那個效率喲,打架的不打了,手老老實實地背在後頭,瘋狂搖頭,齊聲大喊:「我不當皇帝了!」
小迎晨驚呆啦,小心靈受傷啦,嘴巴一癟,就哭啦。
大家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哄她,最後還是孟澤機靈,不知從哪兒給她押來一個身著戎裝的高個年輕男人,問:「晨兒!讓他當皇帝好不好?」
哇,這個高個兒男人一臉莫名其妙,臉上一副「我不是很想」的冷漠。
後來的事記不太清了,只知道,小迎晨被哄笑了。
從往事裡回神,孟澤樂呵,手指跟著音樂節奏輕敲方向盤,「你還給我安排了個角色呢,記得嗎?」
迎晨:「記得啊,大官,太監總管。」
孟澤:「……」
到了白冰館,孟澤邊停車邊問:「緊張麼?」
「小心左邊有個石頭。」迎晨目光從後視鏡飄回來,才答:「不緊張啊。」
孟澤打正方向盤:「待會見誰都不緊張?」
迎晨嫌棄地瞥他一眼,推門下車。
白冰館名聲響亮,不同於一般會所,裡頭有幾間包房是不對外開放的,鑲了名字、專屬認領。其中兩間都是孟澤的。
出了電梯,燈影開始炫搖,一層層的光緩緩疊加,投在牆上又晃到地板。迎晨踏進這光圈,覺得有點暈,她定在原地,眯了一下眼。
孟澤在身前,擰開包間門把,又意有所指地笑問:「真不緊張啊?見到皇帝也不緊張嗎?」
門被推開。
熱鬧爭先洶湧而出。
裡面的人齊齊回頭,驚喜聲,吆喝聲,口哨聲。
但迎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檯邊上的某道寬闊背影。
察覺動靜,厲坤跟著高腳凳一塊,整個人旋轉過來。他手裡玩著一隻金屬色的打火機,雙手往後撐在吧檯邊沿,這個動作讓他胸膛舒展擴開。
兩個人對視。
迎晨沒移眼,厲坤也不認慫。
直到旁人過來把迎晨團團圍住,又是擁抱又是遞酒的,才把僵持的氣氛給打破。
熱鬧依舊。
厲坤卻起身要走。
「哎哎哎!」孟澤把人拖住,「給點兒面子啊哥們!」
「跟你不熟。」厲坤沒好臉色。
孟澤一聽,捂著胸口痛苦,「你讓我巨傷心。」
厲坤已經走到了道上,孟澤拖不住,索性放大招,「說,是不是慫了?」
果然止步。
「瞧見小晨兒回來,你就……」
厲坤一眼凌厲掃過來,孟澤識趣地閉嘴,舉起手投降狀,「行行行。」又道:「裡頭都是老夥計,你在阿富汗待了兩個月,聚聚總沒錯吧。」
厲坤沒留情面,直截了當,「他們的名字我都叫不上幾個。你小子,別給我自作聰明,下回再用沒帶錢包這種理由騙我出來,你試試看。」
孟澤笑臉,攬住他的肩膀,兩人往前走,「是是是,哦哦,不試不試。」
走到洗手間。
孟澤給厲坤發了根菸,厲坤點燃,又反手將打火機丟給他。
煙霧升騰。
孟澤問:「迎晨才回來,下午怎麼坐了你的車?」
厲坤冷哼,半晌,才低低一聲,「惹禍精。」
孟澤沒聽清,「什麼?洗潔精?我明白了,你倆是在超市買洗潔精的時候碰上的吧?那可太巧了!哎不對啊,你沒事去買洗潔精幹什麼?」
厲坤:「……」
孟澤斟酌再三,湊近了些,「我聽說,迎晨這次是集團調回來的,以後估計也不會走了。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和她。」
孟澤瞄了眼他臉色,才小心繼續,「就算以前有過什麼,但都是熟人,也實在沒必要弄得跟仇人一樣,對吧?」
厲坤沉默抽菸,一口,兩口,煙霧繞迷了他的臉。
就在孟澤以為他不會回答時。
「我和她以前有過什麼?嗯?你說。」厲坤聲音清冷,突然問。
這態度讓孟澤心慎。
厲坤語氣收斂平靜,蓋棺定論,「以前有的,以後都不會再有,不現實,不可能,不允許。」
短暫的停頓。
「你們這幫兔崽子,少給我折騰。」厲坤抽完最後一口煙,往外走。
孟澤嘆氣,跟上去。
「行行行,畢竟你是從小就當過皇帝的人。你是老大你說了算。」孟澤拿小時候過家家的事兒出來鬆緩氣氛。
結果,話到一半,他就住了嘴。
洗手間外面,走道上,迎晨背部輕輕靠牆,站在他倆對面。
這情況,可是來了有好一會的。
那剛才他和厲坤的對話……
孟澤頓時心驚膽寒。
迎晨卻笑得燦爛,像是偶遇,挨個兒打招呼,「厲哥,孟哥。」
孟澤半口氣吊在嗓子眼,眼角偷瞄邊上的厲坤。
好傢伙,演包青天呢。
迎晨大方看著他們,「你們先玩,我去趟洗手間。」
然後沒停留,腳步盈盈地走了。
背過身,迎晨都能清晰感覺到孟澤大口鬆氣的動靜。
洗手間沒人,迎晨洗了把冷水臉,雙手撐在洗手池的台上。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容再也給不出了。
回到包房,氣氛躁動。
幾年沒見,大夥很是熱情,划拳啊,唱歌啊,玩骰子啊,迎晨本就明豔開朗,很快地融進其中,沒有半點生疏的隔閡。
而厲坤,也在孟澤的勸說下,沉默地留了下來。
他被兩個在軍研所上班的哥們纏住,倒也樂意解答一些專業實踐問題。只不過眼神止不住地往熱鬧裡瞄。
迎晨笑成了花,端起酒杯脖頸修長,豪邁地一飲而盡。
呵,在外頭長了本事,酒都能當水喝了。
迎晨搖著骰子,放在耳朵邊晃啊晃的有模有樣。
喲,這幾年在杭州,賭場上的班吧?
迎晨起身,腳步明顯飄了幾下,被邊上的人友好扶住。
嘖,那人他認識,以前追過迎晨。
迎晨起身,是在接電話,邊接邊往門外去。
厲坤也就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走道上稍微安靜了些,迎晨的手機舉在耳朵邊,「好了,你說……嗯?數據不對嗎?峰值我是修正到上個月的呀……好,我過來。」
她神色收斂,看了看腕錶,「不過你可能得久等我一會,我在朋友這,對,喝了點酒……你在附近?」
聽對方說完。
迎晨想了想,沒敢耽誤工作,於是爽口應道:「行,我把地址發給你,你過來吧。」
———
唐其琛趕來的時候,他們這邊剛好散場。
大院兒的子弟個個酒量不差,聚會最好的狀態,就是盡興,而不醉。
孟澤在那作安排:「老趙,你和狗蛋坐他的車。檸檬和小堯還有那誰,對,你們上那。」最後,他叫住迎晨,「小晨兒,你和我坐大黑牛。」
黑色吉普的主人,又是一臉「我草你媽」的表情。
孟澤攀著厲坤的肩,嘿嘿嬉皮:「我們都喝了酒,總不能酒駕吧,行行好。」
迎晨低頭在發短信,短信發完了,她才抬頭說:「哦,不用,你們走吧,我有人來接。」
厲坤拿車鑰匙的手一恍。
孟澤攀著厲坤的肩,醉意薄薄,問:「誰來接你啊?」
剛說完,遠光燈把這塊照亮,一輛白色路虎從彎道拐了過來。
車停,車窗徐徐滑下。
唐其琛剛開完會,黑色的正裝西服來不及換,領口的扣子鬆了兩粒,喉結微凸。
「這兒呢。」迎晨舉高右手示意,然後笑著小跑過去,邊跑邊對身後的孟澤說:「我先走了啊。」
迎晨走到路虎車邊,伏身彎腰,隔著車窗對唐其琛說:「不好意思啊,讓你跑一趟。」
唐其琛扶著方向盤,手腕間的石英錶低調生光。他笑:「不好意思的是我,打擾你聚會。」
「沒事,散場了。」迎晨問:「哪兩個數據有疑問?報告帶了嗎?我看看。」
「帶了。」唐其琛指著副駕上的公文包。
「行。」迎晨點頭。
這邊。
孟澤看著迎晨上車,他一臉驚奇,「哎呦喂,對不住了啊厲哥。」
身旁的厲坤不知什麼時候叼了根菸,把玩著打火機,要點不點。
「是我多心了,還想著當回好人呢。」孟澤嘖了一聲,「我怎麼就沒想到,咱小晨兒畢竟在杭州待了那麼多年,有情況也是正常的,對吧?」
厲坤不著一語。
車裡,唐其琛轉動方向盤,把車調了頭。
他容顏俊俏舒展,面上笑容禮貌,對他們點了下頭算是招呼。
下一秒,路虎車霸道駛出,很快,尾燈消於夜色裡。
厲坤移開目光。
他把煙從嘴裡摘下,兩下捏皺,收攏於掌心。
孟澤還在一旁叨逼碎言。
厲坤聲音陡高:「你走不走?!」
孟澤被唬住,看著他的背影納悶極了,心想——
「不就讓你順道送我回個家,這麼凶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