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身前的男人,像是推開一個骯臟的垃圾。明若站起身,將脫下的宮裝重新披上,仔仔細細地繫好腰帶,扣上盤扣,珠簾被掀開的一剎那,她正好將衣服穿完,優雅無比地轉過身去。
端木雲喘著粗氣,臉上布著一層薄薄的汗,看樣子是剛知道她應了沙略的請求便從遠在郊外的軍營趕回來了。此刻看到她衣著完好,沙略卻躺在地上,胸口沒入了一根白玉簪,俊臉上便露出驚愕的神色來。明若微微揚起嘴角,等待著他即將出口的話。
她以為他會怪她,或是喚人來救沙略,卻沒想到端木雲竟是拎起了沙略,像是拎沙包似的,輕輕鬆鬆地就走了出去,然後,明若便聽到了利刃出鞘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便回來了,攤開手,掌心是已經被擦拭乾淨的白玉簪。
明若接過來,仰起臉看他:「你不怪我?」
端木雲搖搖頭:「不是你的錯。」
她別過眼去,「我要離開這兒,你把娘親和嬤嬤還給我吧。」
端木雲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痛,雙手握拳垂在身側抖得厲害,猛地閉上眼:「你要去哪裡?須離帝不在了,只有我能保護你。」
「我不需要你保護,舜元自會保護我,我也能保護我自己,你只消把娘親和嬤嬤還給我就成了。」明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父皇不在了,我也什麼都不想要了,你便是拿舜元同娘親的性命威脅我,我都不在乎了,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讓我們走。這大安的江山,日後便改姓端木,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才能杜絕天下人悠悠之口。沙略稱帝,本就無人心,你只消改回原來的身份,想坐穩這江山,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走向前來,自顧自地從他袖中拿出金牌,轉身去了偏廳,叫醒了舜元與安公公--在答應沙略的求愛後,她便在水裡下了藥,讓他們倆睡去了。
她什麼也沒拿走,連衣服都換回了之前的,甚至都沒有回頭。「酒裡沒有毒,毒藏在我嘴裡,還有我身上的香味,二者合一,便是劇毒,我事先服了解藥,得以保命,沙略就難逃一死了。至於怎麼堵住別人的嘴,你自己看著辦吧。」說著,便牽起舜元的小手。「咱們走。」
小少年猶然嘟著嘴唇,對於母親對自己下藥而不肯同自己一起為父皇報仇的事情耿耿於懷。明若走到宮門口的時候,突地笑了:「我倒是要瞧瞧,這改姓的江山,又能夠流芳後世幾百年。」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的時候,端木雲輕輕地道:「娘親和嬤嬤……在靈空寺。」
明若微微頓了一下,再沒回頭。
想想,和娘親與嬤嬤分離,竟已經十餘載。
明若有些近親情怯,她頓在寺門口,不敢進去。倒是舜元開心的很:「母妃、母妃,我們是來見外婆的嗎?」
聽到兒子稚嫩的聲音,明若的心才微微定下來:「嗯。」她到現在都沒有跟舜元說自己和父皇的關係,她永遠都不會讓舜元知道的,永遠都不會。
「那我們這就進去!」到底是小孩子,興奮非常,扯了明若的手就開始拍門。明若沒來得及阻止他,只得閉上眼,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慈眉善目的住持開了門,見是一對容貌絕色的母子,又見他們身邊跟著一名眼含精光的老者,當下便知他們身份,道:「端木小友說的果然不錯,姑娘果真來了。」
他似乎和端木雲交情甚篤,可明若沒問,只是在他的引導下去了後院的禪房。按理說寺廟本是佛家清靜之地,本不應收留女眷,但端木雲與住持大師私交極好,此時又正值亂世,才破格收留了淮妃同段嬤嬤二人。
明若見到她們的時候,淮妃正坐在屋外縫衣服,段嬤嬤則在門口的小院子裡給幾壟小青菜澆水,她先看到明若,手上的水壺光噹一聲就掉了下來,臉上縱橫著老淚,踉蹌著就朝著明若奔過來,將她很很地抱進懷裡,嘴裡不住地數落著:「你、你這沒良心的小四兒……不知道嬤嬤想你想的多苦嗎?這麼多年都不來看嬤嬤一眼,你是想嬤嬤為你哭瞎雙眼是不是?你這丫頭、你這丫頭--」
淮妃也抬起眼看過來,眼睛慢慢地瞠大,她到底冷靜一些,但眼底卻閃爍著淚花。
明若回抱段嬤嬤,輕聲安撫著:「嬤嬤別氣,若兒這不是回來了麼?」
「若兒,我的女兒--」淮妃終於也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丟開手裡的衣服就跑過來,三個人抱成一團一起痛苦,把個舜元看得一頭霧水。
安公公自動自發地守在小院外,沒有進來,但卻把裡面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娘--」明若緊緊地抱住她僅存的親人,眼淚止不住的掉。三個女人哭的不能自已,直到被忽視的小少年不高興了:「母妃、母妃--」年紀小,身高也不夠,只能蹦蹦跳,想把母親的注意力轉回來。
段嬤嬤先注意到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這、這是小主子?竟都長這麼大了……我都還沒見過小主子……」她蹲下身,摸了摸舜元的小臉,噙著淚花笑了:「跟小四兒長得真是像,瞧這眉眼,真俊,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舜元賣乖地偎進段嬤嬤懷裡:「嬤嬤好。」
「好、好好--」段嬤嬤抹去眼角的淚,牽起舜元的小手:「走,嬤嬤帶你去吃點心好不好?」
聞言,舜元看向明若,見她點了頭,才乖乖地被段嬤嬤牽走。
他們進了屋後,明若雙膝跪下,很很地在地上給淮妃扣了幾個頭,淮妃向來疼她入骨,哪裡捨得讓她這樣作踐自己?連忙伸手抱住她,聲音還帶著隱隱的哭腔:「你個傻姑娘……跪什麼?!快起來,別讓娘親生氣!」只有把女兒真真切切地抱在懷裡,她才相信女兒真的回來了。
「你這姑娘怎生如此很心……哪怕皇上不讓你來見我們,你倒是偷偷托個人捎句話來呀,別讓娘親和嬤嬤日夜為你惦念……」
明若吸了吸鼻子,眼圈兒紅的不得了:「娘……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她猶豫再三,到底也沒臉說出自己做了什麼事,即使娘親和嬤嬤早已知曉。
淮妃憐惜地撫著她蒼白消瘦了不少的小臉:「笨丫頭,還記得娘以前跟你說過什麼嗎?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娘的女兒,娘還不瞭解嗎?永遠都傻乎乎地,從來都不知道去怪別人,什麼事都一個人扛著。也只有皇上能保你一世受寵,無需為世俗所苦。」
聽到須離帝的名字,明若很很地咬住嘴唇:「父皇、父皇他……」
「乖,若兒不哭,這也是你們到底無緣,無需為之傷心。」淮妃握住明若的手,帶著她到大樹下的石凳上落座,神色有些淒楚。
明若本就準備好了被娘親責怪,豈料她非但沒有怪罪自己,反而為父皇說起話來了,她滿心不解,卻又不敢問。
淮妃給她倒了杯茶,眼神裡透出對以往的懷戀和悼念,然後摸著明若的臉,溫柔地笑了,道:「你這丫頭,是不是一直為你和皇上之間的血緣所困擾?」見明若慢慢地點了頭,又道:「若兒其實無需苦惱,嚴格說起來……皇上並不算是你爹爹,應該是表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