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們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村子裡修養了一段時間。
楊修知道了,星魁其實本就註定是謝落的弟子。他已經從花玉晚透露出的零散資訊裡大概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全貌。如果說謝落註定殺死他,那麼星魁作為他的首席弟子,必然出了不少力。
而花玉晚也知道了,其實所謂魔修來找他,不過是他為了讓她下定決心殺她的氣話。魔修只是單純路過這裡,想拿人的魂魄煉製自己的鬼旗而已。
楊軒的內丹已碎,無法再修煉萬劍宗的宗法,但是他被天雷淬煉,體質更上一層,魔功反而節節攀升,一路突破。
楊軒也不再躲避自己入魔的事實,乾脆跟著花玉晚去了魔修的地界,他們進入了魔修的深處,就算楊軒控制不住自己吸食別人的功力,也都是些魔修。
魔修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吸食別人功力再平常不過,你不找他麻煩,他也找你麻煩。
而花玉晚的存在則顯得有些尷尬,一個在魔修的世界裡常年呆著的禪修,怎麼看都有些格格不入。
一開始那些魔修還打著花玉晚的主意,但隨著楊軒實力越來越強,這些魔修也再不敢多說什麼。
花玉晚一開始還動動手,後來就每天在家裡念經,插花。
她很喜歡從集市買很多鮮花,在家裡擺成各種模樣。楊軒知道,便總是買許多花回來。
如今他已經不是當年如玉公子了,人都稱他血公子。
可是在花玉晚眼裡,他卻一直沒變過,總覺得一回頭,那個人還和當年一樣,溫柔平和。
她看著他成為了魔修十二城的城主,看著他南征北討,看著他成為魔修中的尊聖。
他成為尊聖那天,他回到家裡來,將她死死抱在懷裡。
“玉晚,”他沙啞出聲:“我們成親吧,再成一次親,好不好?”
“我們不是成過親了嗎?”花玉晚微笑,有些不解。楊軒抱著她蹭了蹭:“不是又和離了嗎?”
“如今我們在一起,”花玉晚將頭埋在他懷裡:“就不用管這些了。”
楊軒沒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玉晚,你不願意嫁給我,是不是在害怕?”
花玉晚張了張口,想辯解,楊軒卻先一步開口:“就算你不怕,我也害怕。我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把你當……送給謝落。”
那兩個字沒有說出口,花玉晚卻明白是什麼。楊軒放開她,握住她的肩頭,盯著她道:“所以我要娶你。”
“如果有一天我送走了你,那你是我的夫人,把自己的夫人送走,那會是整個修真界的笑柄。”
楊軒說的時候,一直在微笑。
花玉晚卻知道他眼裡的惶恐和擔憂。
他太害怕。
當年給她和離書時,那份絕望死死刻在他的腦海裡,他不敢再經歷第二遍。
她靜靜看著他,其實他擔憂的,的確是她所考慮的。
她一定會被送走,這是已經寫下的故事。如果到時候她盯著尊聖夫人的名號被楊軒送走,那真是太大的羞辱。
然而楊軒正是想這樣牽制他自己,這一份苦心,花玉晚明白。
她無法拒絕,因為楊軒看著她,認真道:“玉晚,所有你在受的苦,我都希望能有我的份。如果你註定被當鼎爐送走,至少讓我成為這世上,所有人都在恥笑的笑話。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15】
於是他們舉行了婚禮。
那一場婚禮,盛況空前。
如今楊軒已經是魔修中的尊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道中,也只有萬劍宗宗主,正道魁首謝落,能為之抗衡。
兩個天之驕子為人津津樂道,花玉晚和楊軒的感情也讓人所有人動容。
因為離主角遠,著墨少,所以花玉晚和楊軒如今能做這樣多的事。
那天,魔修的主城被改了名字,“玉晚城”的牌匾高掛上城樓,所有魔修匍匐在地,花玉晚坐在坐在四隻仙鶴銜著的花轎上,平穩而來。
楊軒靜靜看著她走向自己,內心仿佛是第一次成親一般,無數情緒翻湧。
甚至於比第一次成親,還要複雜得多。
第一次成親的時候,他想的是和這個人白頭到老。
那時候他還是個不經世事的青年,他所有的願望都美好簡單。他從來沒想過如果有一天有了波折會怎樣。
然而這一次成親,他想的卻是,他不僅要和這個人白頭到老,生死不離,他還想這一輩子,能盡他所能,讓這個人過得好。
哪怕他們是被人用絲線操控的皮影戲,哪怕他們必須按照別人所寫的故事所演繹,哪怕他在天道、在那後面人面前不堪一擊,可他還是懷揣著那樣美好的願望,希望面前這個人,能在他拼盡全力後,過得好一點。
白頭到老不是最重要的。
生死不離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愛的人,你能過得好。
你能自由的選擇,愛自己想愛的人,走自己想走的路。
握著面前人的手,一步一步往前。
楊軒接過花玉晚的手,帶著她走向高臺。
這一次,他們再不面對天地,也沒有高堂。
他們互相拜過對方,抬起頭來時,楊軒抬手揭開了她的蓋頭。
女子笑意盈盈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你知道嗎,”她慢慢開口:“在我的家鄉,成親的時候,會互相帶上一個戒指。”
說著花玉晚從自己袖中拿出戒指,她拉過楊軒的手,溫柔而細緻替他戴了上去。
然後她將戒指放在楊軒手心,將手交給他。
楊軒唇邊是壓不住的笑意,他拿著戒指,套在花玉晚的無名指上。
那天晚上,楊軒喝了很多酒。
他覺得這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
幸福和開心不一樣,第一次娶她的時候,他是覺得開心。
而如今,經歷過磨難和起落,嘗過苦才知道甜是什麼,這樣的苦盡甘來的幸福感,和開心決計不同。
喝下的酒是甜,聞到的花香也格外香甜。
他被灌醉之後,連走路都走不穩。
他被人扶著跌跌撞撞往洞房走,走了沒一段路,就聽見有人叫他:“師父。”
楊軒停住步子,回過頭來,就看見月光下,一席紫衣坐在亭中。
他用了幻術,法力在他之下的人,是無法看清他的模樣的。然而楊軒卻一眼看到了他的真實長相。
是謝落。
楊軒的酒頓時清醒了許多,皺起眉頭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師父的喜酒,當徒弟的,自然該來。”
謝落說得平靜,楊軒遣退了周邊人,往前走去。
而後他坐了下來,平靜道:“不止如此吧?”
“師父,”他抬起頭來,看向月亮:“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世界有點怪?”
楊軒聽出來他話裡有話。
如果他被規則所限制,那謝落呢?
他未必不是規則所限制。
“師父,”他轉過頭來,平靜看著楊軒:“我想,我對師娘是不一樣的。”
楊軒沒說話,他倒了酒,推給謝落。
謝落苦澀笑開,他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慢慢道:“你們成親,我聽到後,這裡疼,特別疼。”
“可那四個字我說不出來。”他有些茫然:“這麼多年了,我從來,說不出來……”
楊軒明白。
他太清楚謝落的感受,當年他也是一樣。那四個字,他拼了命,都說不出口。
“我喜歡你。”
他出聲,謝落豁然抬頭,眼中全是震驚。
“謝落,”楊軒輕歎出聲:“你認識她的時候,她是你師娘,如今,她還是你師娘。”
“這世界的不是規則,有時候我想,這或許就是咒吧。”
楊軒眼中有了茫然:“它在詛咒我們。”
“如果不是他,我和玉晚……怎麼又會走到今天?”
謝落沒說話,他靜靜喝酒。許久後,他抬頭看著楊軒。
“我今天願意信你,師父,”他平靜開口:“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什麼?”楊軒吹著夜風,眼裡有了苦澀:“解釋了,又有什麼用嗎?”
“至少讓我知道,”謝落目光堅定:“到底發生了什麼。”
楊軒沒說話,好久後,楊軒慢慢開口。
“這事兒,或許要從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見你師娘說起吧。”
他開始慢慢回顧過去,回顧每一次見到紫菱時的異樣。
謝落靜靜聽著,他捏緊拳頭,渾身顫抖。
等聽到最後,他已是頹然無力。
他看著面前的人。
他作為聽者,便已覺得絕望,而這個被命運捉弄的人呢?
他又多少次,崩潰到底?
謝羅不敢想像。
楊軒知道謝落在想什麼,然而他不在意,他靜靜喝了口酒,平靜道:“其實未來會發生什麼,我早已經知道了,也明白。我只求你一件事。”
說著,他抬起頭,看著謝落:“幫我找一個東西。”
“您說。”
“萬劍宗藏書閣頂層,聽聞有一卷可以回溯時空的秘卷,我想請你將它帶過來,交給我。”
謝落有些為難,然而想了想,他最後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楊軒說得為難,謝落不明白,他這副模樣,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
然而楊軒面上的神色,這件事的確比簽意見重要得多。
“未來如果她被我送去你那裡,”楊軒庫笑出聲:“不管什麼名義,你別碰她。”
謝落沒說話。
好久後,他苦笑開來:“你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如果不是這狗屁天命……”
他抬頭看他,神色鄭重:“我一定會想辦法迎娶她。”
“那你就想吧。”
楊軒朗笑出聲:“她是你師娘,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謝落許久沒見楊軒這樣笑過,仿佛還是當年少年時。
他拜楊軒做師父,不是沒有原因的,他以為他是足以擔任自己師長的正道天才,卻沒想過後來的楊軒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喪心病狂道到這種程度。
然而如今看見楊軒的笑容,他才驟然發現。
原來錯了,都錯了。
錯的不是楊軒,也不是自己。
是這天道,是這命運。
他抿了抿唇,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他沒答應他。
然而那瞬間,他突然想,如果這就是他師父……
那也是很好。